可这荷包蛋……
“好吃吗?”范无慑打断他的疑惑。
“啊,不错。”解彼安笑笑,“但还是我做的更好吃。”
“等我们回天师宫,我想天天吃师兄做的饭。”
解彼安轻声一叹:“我也想回天师宫,崔府君和薄烛肯定也想我们了。”
“快了。”
俩人吃完饭,解彼安从怀里掏出昨夜在雪妖身上撕下的黄符:“这傀儡符,你可能看出什么端倪?”
范无慑拿过那张皱巴巴的黄符,摊平了,仔细看了看,遂摇头。
解彼安召唤出无穷碧,贴上那符箓,无穷碧立刻闪烁起绿芒:“我当时发现的。”
“这是怎么回事?这符上有阴气?”
“对,很微弱,但沾了阴气。”
范无慑皱眉道:“什么情况下符箓上会有阴气?”修士画符,大多就是用来对付阴邪之物,若连符上都有邪祟的气息,未免太诡异了。
“不好说。”解彼安思索道,“我碰到过一个被邪祟上了身的修士,他画的符就带阴气。若是冥将画的阴符,阴气不会这么浅淡。”
“被邪祟上了身的修士,会操控雪妖来追杀我们?”
通常能上修道之人的身的,都是怨气深重的邪祟,这种邪祟被执念操控,心智已经涣散,上人身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报仇,不会去攻击无关之人。
解彼安也很困惑:“这分明像是人干的,比如云中君或者那几个失踪的苍羽门长老。也或许,他们凑巧在画符之前刚收了邪祟,沾惹了阴气?”
“这听来有些牵强。”
“不管怎么样,那个人一定是明确冲着我们来的,我们不曾害人性命,自然也没有生死仇恨,不会是邪祟干的,就连无穷碧也没有感知到什么邪祟。”
“嗯,多半是祁梦笙派人来抢我们手里的‘东西’。”范无慑眼神一暗,思索着祁梦笙会不会已经拿到了金箧玉策,已经知道了解彼安就是人皇转世。
说程衍之是“东西”,解彼安心里多少有点别扭,但想想他现在不过方寸大小地被自己带在身上,可不就像个东西。此人的命运,真是令人唏嘘。
“无慑,天快亮了,我们已经走出了昆仑,尽快御剑前往泰山吧。”
“好。”
“但我担心乌雅。”解彼安犹豫道,“它不会跑出去作乱吧?”
在进入沙洲之前,他们把乌雅藏在雪原某处,并用缚魂阵将它封印了。
“不会的。”
“可以乌雅的修为,那个缚魂阵困不了它多久,我怕它到时候破了阵,会去侵扰百姓。”
“也许它破阵之前,我们就回来了。就算它破了阵,也不会去侵扰百姓,它是何等出身,生前随楚霸王征战四方,死后助魔尊一统九州,又在凤鸣湖底借冰灵修行百年,哪里看得上普通百姓。”
“你说的在理,只是……”
“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了,我们又不能带它入关。”范无慑暗暗摸了摸自己的乾坤袋。他此前做的魂牌,已经将乌雅收了进去,那能够收放邪祟的魂牌也是《黄帝天机经》上的邪术之一,这驭尸、招阴兵等术,他既非独创,也非首创,一直都有魔修借幽冥之力,但只有他得到了轩辕天机符。所谓魂牌,其实就是威力微小的天机符。
解彼安想起那匹骷髅战马,它孤零零地站在纯白世界中,像画卷上的唯一一点墨,心中莫名有些伤感:“其实我该带它回冥府,让它转世投胎。”
“仙盟不会允许。”他也绝不会把乌雅交给仙盟。
解彼安轻哼一声:“仙盟管不着我们幽冥之事。”
“师兄,我们走吧。”范无慑再次将解彼安抱了起来。
解彼安羞恼道:“让我自己走吧,被人看到像什么样子。”
“像我抱着你的样子。”范无慑突然笑起来,“像不像抱媳妇儿过门的样子?”
“又胡说八道。”解彼安挣扎起来。
“别动。”范无慑威胁道,“你再动我就亲你。”
解彼安瞪视着范无慑,果然不敢动了。
店家已经按照他们的吩咐,给他们租了两匹马,正候在门外。
范无慑将解彼安放到马上,丢给店家一锭银子。
见他出手阔绰,店家喜笑颜开,将一路的吃食奉上,并热络地问:“二位公子,这是去哪里呀?”
“泰山。”范无慑随口答道。
店家“哎哟”了一声,神情有些夸张,“泰山,泰山出事了,去不得啊。”
解彼安的心顿时被揪紧了,他急道:“出什么事了?!”
“你们刚从关外回来,还不知道吧,泰山一夜白头啊。”
“一夜白头?”
“啊,听说苍羽门那老妖婆强占泰山,把泰山变成了雪山,方圆十里冰封大地。她手里握着衔月阁的少阁主,仙盟围而不攻,正僵持着,传闻连天师钟馗都被招去了。这可苦了周围的百姓,人几乎全跑光了。”
闻言,解彼安又是焦心,又是安慰,焦心的是祁梦笙如此难对付,安慰的是目前兰吹寒和钟馗都没事。他又问道:“还有什么消息吗?”
“更多的咱也不知道了,都是听客人说的。”店家看着解彼安的腿,迟疑道,“这位公子腿脚不便,还跑那地方干嘛啊,当地的百姓可是逃都来不及呢。”
范无慑翻身上了马:“师兄,走吧。”
俩人策马离去——
普通马儿的速度,与乌雅自是不能比,但他们日夜兼程,最多三四日也就赶到了。
一路上,他们不敢再住客栈,怕被人追踪。常常寻个废屋破庙,凑合着休息几个时辰,就继续赶路。
距离泰山不过百里时,他们于日落时分,途径一个小镇。
镇上人不多,显得有几分清冷,此时暮色沉沉,整个小镇笼罩在一片夕阳的余晖中,天幕不停地往下压,誓要赶走所有的光。他们从极寒的昆仑一路跑进暖洋洋的春天,还以为只有凄冷的白会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却没想到这场再普通不过的橘红日落,也会让人心情烦闷。
大约是累了吧,解彼安心想。
范无慑也想到了一处去:“师兄,我们在这儿吃顿饭吧。”这三天不停地赶路,饿了就吃点干粮充饥,已经快要不知道热汤热饭是什么滋味儿了。
解彼安想着泰山离这里不远了,吃顿饭,休息一下,也不耽误什么,便同意了。
他们找了个饭馆,栓好马,解彼安坚决不让范无慑抱,自己慢腾腾地走了进去。
两只脚落地就疼,但起码可以走路了。
饭馆里只有他们一桌,店家看起来没精打采的,范无慑随便点了些饭菜,见他嗯啊答应,扭头就走,也不知道他记下了多少。
“这个小镇,真冷清啊。”
范无慑道:“可能是因为泰山的变故,很多百姓都搬走了。”
解彼安皱眉环视四周,这个地方让他心里有些异样感,却又说不上是哪里不对,但无穷碧并无反应,说明周围没有邪祟,恐怕真的是自己太累了,过于敏感。
“师兄,师兄。”
范无慑叫了两声,解彼安才回过神来:“怎么了?”
“你在想什么?”
“我没想什么呀。”
“师兄?”
“嗯?”解彼安看着范无慑,突然发现视线有些模糊,他顿时警觉起来,“无慑,你有没有觉得这里不太对劲儿?”他努力想要看清范无慑,那张近在眼前的脸却不停地虚化。
范无慑好像张嘴说了什么,解彼安却只能看见他的嘴型,听不见声音。
他心中生出一个疑问,他到底是怎么到这个小镇的?
第109章
解彼安惊惶地站了起来,环顾四周:“这里不对劲!”他的记忆好像出现了断续,就像睡了一觉,睡前还在赶路,一觉醒来已经来到了这里,中间发生了什么,却无法串联起来。
而且,他发现自己的脚突然不疼了,行动自如得好像根本没受过伤。
“无慑,我们……”解彼安转头一看,范无慑不见了。
不仅仅是人不见了,适才坐过的桌椅、甚至整个小饭馆的样式都发生了变化,变成了一间大一些的客栈,一进门的柜台后方挂着写有客栈名字的匾额——古陀客栈。他记忆中并没有来过这间客栈,但站在这里,却又产生一种挥之不去的熟悉感。
“无慑,你在哪儿?!”解彼安边喊边往外跑,但下一瞬身体就被拽得一顿。他回过头,视线顺着眼底的阴影往下,看到了一个年约七八岁的、精雕细琢的男童,正拽着自己的衣袖。
“大哥,你去哪里?”男童仰头看着解彼安,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澄澈得像两汪清泉。
解彼安的心仿佛糟了一击,疼得他半边身体都麻了。他怔怔地看着这个男童,口干舌燥,胸室窒闷,他慢慢蹲下身去,一个名字就抵在唇畔,呼之欲出。
“大哥?”
“……小九?”解彼安只觉鼻腔一酸,从未体会过的巨大的哀伤潮涌般袭来。
怎么会这么难过?他从不曾这么难过,为什么他会知道这个孩子就梦中的“小九”?为什么小九让自己如此难过?好像,好像这孩子明明就在眼前,他却其实早已经失去。
小九很自然地偎进解彼安怀里:“你可不要自己偷跑出去啊,你答应了我,要好好带我玩儿的。”
解彼安凝眸望着小九,双手不觉收紧,将小九抱在怀里,视线逐渐模糊。
“大哥,你怎么了?”小九伸出小手,擦掉解彼安眼底的水汽,“为什么哭呀?”
解彼安用手抹掉泪水,视界水洗般清晰,他仔细端详小九,越看,越觉得有些面熟。
孩子的五官还没长成,但已经漂亮非凡,尤其是那一双眼睛,眼尾上勾,犹如神来一笔,天生带魅。越看越像……像……
解彼安惊出一身冷汗。不对,他不该在这里,他应该和他的师弟在赶往泰山的路上,这个客栈,这个孩子,眼前的一切都不是真的,他可能中了幻术!
解彼安推开小九,想要找到这个幻术的破绽。
小九抓着解彼安的胳膊:“大哥?我们回房间吧,今天你不考我功课吗?”
解彼安想要掰开小九抓着自己的手,可当他撞上那全心信任、依赖的眼神,他突然没了力气。
“今天的菜太难吃了,真想吃大哥炖的排骨。”小九边说边拉着解彼安往客栈里走去。
解彼安的神智在混沌和清醒间徘徊,有一个声音在心底喊着,不要相信眼前的一切,可身体却任凭小九牵着往前走。
这是假的,这是……假的吗?
小九,他的弟弟,后来与他反目成仇,这是他在有关前世的梦境中看到的,可是,他实在无法把眼前这个软糯可爱的孩童和那个强迫他的霸道男子联系到一起。不,不对,因为这个孩子本来就不是小九,小九不可能长着一张神似范无慑的脸,这一切都是基于他的所知所感而构筑出来的幻境!
解彼安定了定心神,甩开了小九的手。
小九不解地看着解彼安:“大哥,怎么了?”
“你、你不是小九。”解彼安往后退去。
“大哥,你要去哪里?”小九慌了,朝他跑了过来。
“别过来!”解彼安大喊一声, 诵念起静心咒。他中了幻术,眼前的一切都是假的,他和范无慑都处于危险中,他必须尽快清醒过来。
“大哥,你别丢下小九。”小九急着向他伸出小手,眼中盈泪,“大哥,等等我啊。”
解彼安看着他泫然欲泣的模样,心就疼得厉害,他摇着头:“你不是,你是假的,不要过来。”
突然,一群黑衣蒙面人从四面八方冒了出来,明晃晃的剑刺向他们。
小九吓坏了:“大哥救我——”
“小九!”解彼安顾不得说服自己眼前一切皆为虚幻,拔剑冲了过去。
但已经晚了,那些银白利刃无情地刺穿了小九的身体。
“不要——”解彼安发出撕心裂肺地惨叫。
小小的身体瞬间血如泉涌,他明亮的双眼逐渐散去神采,像被掐灭的灯火。利刃撕开他的皮肉,将他开肠破肚,黑衣人从他血肉模糊的腹中挖出一颗闪着淡金光芒的丹。
“啊啊啊——”解彼安凄厉地嘶吼,像被逼到绝境的兽,仇恨、愤怒、绝望、痛苦,所有人生中最惨烈的情绪碰撞,几乎冲垮他的神智。
他奋不顾身地扑过去,一剑横扫千军,所有黑衣人都如水中倒影,在水波动荡间被扭曲成虚,又彻底消散。
小九也不见了,独留地上的一滩血。
解彼安愣愣地看着那一滩血,空气中还弥漫着腥热的气息,他脸上的泪还未冷去,可小九却不见了。
幻境,现实,真假掺杂,他到底该相信什么?
“大哥,你心中有愧吗?”
身后传来一道淬着冰碴的声音。
解彼安猛地转身。
一个高大冷峻、浑身散发着黑死气的男子,正用一双怨毒的眼睛盯着自己。
范无慑?!
不,不对,这个人不是他师弟。
男子逼近了一步,讥诮地笑:“或者我该问,大哥,你有心吗?”
解彼安头皮发麻,对这个男人本能的恐惧顿时侵入了四肢百骸,他只想逃。
眼前这个人,就是梦中的男子,就是长大后的小九。可他在那个梦里从来没有看清过这个男人的脸,这张脸,不该是范无慑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