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古曲,大师能将其填全已然是难得的了,更何况还如此流畅,毫无幽咽凝涩。我想就是原曲,大约也该差不多的!”
师隐看了书生一眼,没有接他的话,只说:“你站到里面来吧。”
“多谢大师,”书生赶忙往亭子里面走了一点,收了伞放在一边,问道:“对了大师,此处是何地啊?”
“这雨下的实在是太大了,我自己在寺里转着,一时间竟找不到出去的路了,刚巧路过时听见了这里有琴声,才循声过来的。”
师隐重又低下眼,声音淡淡的道:“此处是我的精舍。”
书生听见这话,立刻涨红了脸,又往后退了一小步,急急道:“原来是大师精舍!真是多有得罪!前门也未上锁……总之,是我误闯进来,还望大师莫怪!”
师隐倒没有要怪他的意思,只说:“无妨。”
“不过平日我这里并没有人会来,周围应当也……你来时,可看见外周有人吗?”
书生茫然地摇摇头,说:“没有啊……雨下的这样大,应该没有吧……”
师隐略一点头,便不再说话了。
书生还在想着自己不请自入的事情,低下头却看见自己手里握着的东西,就又去看师隐,踌躇道:“大师……还有一事,能否请您帮忙?”
师隐看向书生,问道:“何事?”
书生就将自己手中的东西往前递了递,说:“我早上在前面求了一支签,但是还未解签,大师您能帮我解一下这签吗?”
师隐看了眼那只木签,并不答应他:“若要解签……前面应当有解签之人在吧?”
那书生就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握着木签,有些恼怒道:“平日里……自然是有人的,只是今天我遇见了个不讲理的……罢了,不说她了。大师,您就帮我看看吧。”
师隐仍是拒绝:“此事非我所长,我大约是解不好的。”
书生却很坚定,拿着签递向师隐,说:“就冲着大师您能奏出来这支漓陵古曲,无论您解的什么,我都信任您的。您便替我解了吧!”
师隐微微皱眉,顿了片刻,但还是伸手接了那支签。
签上镌了一首签诗:
八仙同宴会,五马入门来。
彩凤舞天地,金龙腾玉池。
师隐拂过签面,问道:“你所求为何?”
那书生颇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说:“我……我是想求问功名……”
“我考了四年两次举人了……却次次落第,所以我才想问问,下一回能否有机会提名榜上……”
师隐听书生说完,便没有再解,只是将签扣过来递回给了书生,道:“解签之事无能为力,但勉励之言尚有一句,你可愿听吗?”
书生接回签,听完师隐的话,很高兴地道:“大师请说,小生洗耳恭听。”
师隐刚要开口说话,却就先听见了一个声音。
“师隐。”
是在叫他。
师隐立即抬头去看。
是阿鸾。
雨势不知从何时起已略略小了一些,但还是在下着的,阿鸾就撑着一把素色纸伞,正站在雨中,遥遥地向亭中看来,向他看来。
师隐不再坐着,甚至是有些急切地站起身,向前走到亭廊下,还要再往前,却又止住了脚步。
外面的雨还在下着。
师隐抿了抿唇角,看向阿鸾,问:“你……你怎么来了?”
阿鸾转了转伞,笑眯眯的,反问道:“怎么啦?我不能来吗?”
“自然不是……”师隐说着,又抿了下唇角,才继续道:“可雨这么大,你……为何不等天晴时再来?”
他已经等了很久,并不在乎再多等一个雨天过去的。
阿鸾将伞又转回来,不答师隐的话,却笑着说:“知道雨大,那你还让我站在雨里啊?”
师隐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一点,亭檐上挂着的雨水落下来,砸到青石砖的地上去又溅起,将衣摆都弄的湿了,师隐没在意,只看着阿鸾,说:“你,快过来……”
阿鸾就冲着师隐伸出手,眼睛弯弯的,说:“你要拉我一把,我才过的去呀。”
师隐皱眉,问:“我……如何拉你?”
他和阿鸾之间除了那几步路,还有不间歇的雨在往下落。
阿鸾就动了动他递向师隐的手,笑着说:“你伸伸手,伸伸手就能拉到我啦。”
师隐犹豫片刻,还是抬起手,向着阿鸾的方向伸了过去:“阿鸾……”
阿鸾看见了,眼中那亮亮的光芒似能灼人一般,他一下便扔了手中的纸伞,踏着青石砖,飞快地跑向师隐,带着浑身的潮湿雨气抱住师隐,然后握住师隐伸给他的那只手。
声音里都漾着笑意,阿鸾靠在师隐耳边,说:“看,你拉住我啦。”
师隐就将掌中那只有些凉的手握的紧了一些。
“胡闹……”
书生还站在一旁,看了半天,还是没忍住,出声问道:“大师……这位是?”
阿鸾听见,就绕到了师隐背后去站住,手还是拉在一起。
他站在师隐的身后,看向书生的眼中已经全然不见了笑意,转而变得很是深沉,沉的甚至有些不合年纪,但他的声音里却仍带着笑。
阿鸾道:“我是阿鸾,你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工具人二号上线啦
另外,其实某工具人书生在第三章 里出现过啦哈哈哈哈哈
书生:我是谁我在哪?
————————
阿鸾:放长线钓大鱼。
师隐:口口。(手动和谐
第17章 洒叶雨声繁
雨又大了些,哗哗然地落下来。
亭子里四面通透,湿漉漉的风一阵凉似一阵,穿行在亭中,书生便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在下……在下桑成林……”
“桑成林?”阿鸾还是看著书生,声音里仍带着笑意,只是眸中的光越发沉了些,问:“桑姓倒少见……难道你是直隶总督桑部堂家里的人吗?”
桑成林立刻赧红了脸,赶忙摆手,道:“不是不是……在下不过一介小小书生罢了,哪里能高攀了桑部堂呢……”
待书生说完话,师隐就回过头看了眼阿鸾。
阿鸾察觉到,便也仰起头去看师隐,眼中一片澄澈,笑着问道:“怎么啦?”
师隐略顿了一下,微微摇头:“没什么……”
他早猜到阿鸾身份不同,该是哪个显赫世家的子弟,但今天听来,阿鸾的身份大概比他猜的还要再高一些。
不过也没什么。
他交的只是阿鸾这个人,至于身份……阿鸾不在意,他自也是不必在意的。
阿鸾就眨了下眼睛,有些疑惑一般,但也没再继续往下问,转而去看向还站在那里的桑成林,收了沉沉眸光,又全然一副单纯的模样,状似好奇地问道:“桑成林……你为何会到这里来呢?”
桑成林就很是老实地回答道:“我是来大兴寺里求签的,因着求来的签还未得解,所以在寺中闲转……不成想雨太大竟迷了路,便误入了大师的精舍之中……”
阿鸾闻言,就皱着眉继续问道:“既是误入,你为何还不走呢?”
师隐并不插话,只是又握了下阿鸾的手。
阿鸾察觉到了,就又抬起头冲师隐眨了一下眼。
师隐领会阿鸾的意思,便就由他了。
桑成林像是没有听出来言外之意,仍是很老实地坦言回道:“我听见大师弹了一支漓陵古曲,心中很是仰慕,故而……”
“漓陵古曲?”阿鸾没等桑成林说完,就打断了他的话,去拉着他和师隐还握在一起的手晃了晃,不很高兴地问道:“为何我都没有听过啊?”
师隐抿了下唇角,面上神情依旧是那样,但浅色的眼瞳中却有细微变化,他说:“你听过的……”
阿鸾想起来了:“就是……上次那支?”
师隐微一点头:“嗯。”
阿鸾却还是不满意,蜷着小指在师隐的掌心上轻轻挠了一下,问道:“可你上回不是告诉我说,那是支无名古曲吗?怎么现在又有了名字啊?”
师隐感受到手心里被划过去的那一下,觉得仿佛自己的整条手臂都跟着颤了一下,甚至还远远不止。
他无意识地紧紧握住作恶的元凶。
然后就听见一声小小的痛呼。
师隐立刻回过神,发觉自己做了什么之后,即时便松开了阿鸾的手。
阿鸾没有再去拉师隐,只是自己的两只手交握了一下,就迅速又负到身后去了。
这些小动作都只在很短的时间里。
桑成林全然没有察觉到面前的两个人之间有什么异常,很耿直地替师隐解释道:“这位……小公子,您这就错怪大师了!”
“这曲子确是无名的,只不过因为都收录在那本漓陵曲谱之中,故而才通称是漓陵古曲的。”
“大师所言之无名古曲也极是正确的!”
阿鸾听见了答案,也并不多高兴的样子,仍是负着手在身后,说:“哦,是吗。你懂的倒多。”
也不知道桑成林是真的没听出来,又或是大智若愚,还是只很憨直地笑了笑,道:“小公子谬赞了……不过是我不务正业,平日里看的书杂,所以才对这些略有涉及罢了。”
阿鸾就轻哼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师隐往身旁看,瞧见阿鸾被淋湿了一些的衣裳,皱了皱眉,问道:“你……冷不冷?”
阿鸾听见,扭头去看师隐,眨了眨眼,问:“我吗?”
师隐点头。
阿鸾就吸了下鼻子,委屈巴巴地望着师隐,说:“冷……”
师隐不太自然地避开阿鸾的目光:“去茶室吧,我给你泡壶茶。”
阿鸾闻言,顿时就眯着眼睛笑了起来:“好。”
像个很好哄的小孩子一样。
师隐余光里仍捕捉到了阿鸾眼中的光,那光纯粹又干净。
大概是自己多心了。
天上的雨还在下。
阿鸾的那把伞也还孤零零翻在雨地里接着雨水。
站在亭檐下,阿鸾看了看自己那伞,想了下,就歪过头,看向桑成林,叫道:“书生,你能帮我个忙,去把我的伞捡回来给我吗?”
桑成林倒是不计较,立即就去拿了自己的伞:“这是小事,我这就去捡。”
他的伞很老旧,今日雨又大,伞面上已然有一两处破损了。
师隐抬起手,拦住要下去的桑成林,淡淡道:“不必捡了,我也有伞的。”
“阿鸾,你与我一起。”
阿鸾看向师隐,两人视线相接,微微顿了片刻后,阿鸾才点头,笑着说:“好。”
于是,师隐便和阿鸾共乘了一把伞,桑成林就跟在他们后面,三人前后回了屋里去,进到茶室里坐下来。
一壶茶煮好,师隐斟了三杯。
也是桑成林走运,上次韩宗言用过的那只杯子还健在。
桑成林捧着茶,呷了一口,仔细品过,叹道:“没想到大师不止琴艺非凡,就连这茶道也是精通啊!”
“大师泡的这茶,真是绝佳,我尝着,比起来清福居的也不遑多让!”
阿鸾跟师隐坐在同一侧,指腹摩挲着杯口,感觉着茶温透过杯壁传到指尖,听见这话,便向坐在对面的桑成林看了一眼,问:“你还去过清福居?”
清福居是京城最负盛名的茶楼之一。
早有一杯茶一锭金的说法的。
桑成林点头,倒不露怯,坦白道:“是,从前书友聚会时,曾去过一次。”
阿鸾闻言,略点了下头,也没有再往下问。
三人就安静着各喝着茶。
待一杯茶喝完,阿鸾就问道:“师隐,我与你上次还没下完的那局棋,可还在吗?”
师隐颔首,不去看阿鸾,回道:“在的。”
阿鸾站起来,说:“那我们继续吧。”
“我回去想了好久,终于才想出了一个破阵之法,今天就试试看,看到底能不能赢。”
师隐应了:“好。”
阿鸾跟师隐在棋桌前坐定。
刚捡了一颗白子,阿鸾往旁边瞥了一眼,见桑成林直愣愣地站了过来,撇了下嘴角,问:“你怎么也跟过来了?”
桑成林就说:“我亦喜好棋道,可能在此旁观一局吗?”
“我绝不说话,只做个观棋的君子!”
阿鸾攥着手里的那颗白子,提着唇角笑起来:“好啊。”
作者有话要说:
桑姓灯泡,在线发亮(另,桑姓其实不算少见,就剧情需要,无视掉
(再,茶杯用完会洗!所以!并不脏!声嘶力竭为大师的爱干净人设咆哮证明!而且这个杯子也会cu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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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鸾:大师,你的佛心不稳呀。
某大师:……
第18章 长共天难老
屋外落雨声与茶室里的落子声彼此相交叠着,却更显的别样静谧。
棋局之中,黑与白无声纠缠,机锋交错,上下难分。
然后顷刻间,输赢既定。
师隐将手里的黑子放入棋盒,声音仍是平稳,听不出情绪起伏:“我输了。”
阿鸾掂着白子,抛上抛下,笑眯眯的。
桑成林在旁边看的分明,叹息道:“大师,您也太让着小公子了些。”
“分明刚才的那一子只要落在这里,”桑成林隔空虚点了下棋盘上的某处,又接上道:“如此,胜负仍未可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