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鸾还想再说什么的,但他咬了一下唇,点点头,平静了些,但声音微微哑着:“好,我先回去……但明日,师隐,你明日会让桑成林进来吗?”
师隐没有回答他。
阿鸾看着,兀然笑了一声,师隐听见了,便又抬眼去看他,只见阿鸾红着眼睛,唇角却翘着,勾出来一个显然笑意。
阿鸾笑着说:“好,那我先回去了。”
“改天……我改天再来找你玩……”
不知为何,师隐觉得自己的心这一瞬竟隐隐有些发颤:“阿鸾……”
他伸出手要去拉阿鸾,但阿鸾已经转身走了。
阿鸾走的很快,头也没有回,一会儿就不见了。
师隐就站在那里,过了许久才收回手,垂放在身侧,紧紧地握了一下,很快又松开了。
骤然间,漆黑的天幕上划过去一道亮极的白光,师隐被那光牵起视线,抬头去看,但这道光来的快去的快,随后不过须臾,一声惊雷紧跟着砸了下来,轰隆隆的。
又下雨了。
早已就睡着的归云归雨不知何时被吵醒了,两个小和尚迷迷糊糊地推开门,向这边看过来,问道:“师隐师兄……怎么了?你在跟谁说话吗?”
师隐还站在檐廊下,手里握着一方湿了的帕子,说:“没有。打雷了,你们回去睡吧。”
归云归雨又看了看,他们确实没有看到另外一个人,就点点头,又跟师隐说了一声,便回去房间里了。
师隐看着归云和归雨的房里灯熄了,在心底默声宣了一声佛号,将多余的情绪摒下去,转身回了屋里,将门带起来。
他也该睡了。
雨下了一整夜,但到了次日黎明时分就准准地停住了,还出了太阳。
桑成林如约来了。
他来的时候已经不算很早了,脸上带着忿忿然的红,他刚进门,就跟师隐说:“大师,那小女子实在是可恶!”
师隐听着,神情淡淡的,并不接话。
桑成林也并不要什么回应,仿佛仍沉在方才的境况里,握着拳,道:“她说凭我的这点学问,只她一个人便能压住了,都不用再摆出身份来。”
“可说话间却还是一句一个本小姐的!她家的嬷嬷丫头跟了一大串,各个牙尖嘴利追着我来,还说只她一个人!好生有意思的一个人!”
师隐又想起了阿鸾的话。
那位小姐怕也是清贵人家出来的。
他看着桑成林的样子,想了片刻,才出声问:“你可知道,这位……姓什么吗?”
桑成林没想到师隐会问他,还愣了下,才点点头,说:“知道。她说自己姓谭,还非叫我记住,我记她做什么?又不欠她的债!”
师隐闻言,便不再说了。
桑成林又说了一阵那位小姐,才停住,问道:“对了大师,今日怎的不见那两位小师父啊。”
师隐回道:“他们去念佛堂了。”
归云和归雨一大早就走了。
桑成林又点点头,说:“大师……那,我也先走了。”
“改日再来拜会大师您。”
师隐说:“好”
桑成林就站起身,向师隐行了一礼,师隐便也还了他一个佛礼。
师隐目送桑成林出去,精舍里又静了下来。
今日的天气很好。
天是湛蓝的,云似白锦,风也和煦,一阵一阵地吹着,直把人间吹的渐渐暖起来。
师隐却在想昨夜的雨,还有阿鸾。
他在想阿鸾的那句“改日”会是何时——或许再是两个月,又或许根本遥遥无期。
许久之后,精舍里响起一声轻微叹息,但很快就被风卷着带跑了。
时间一天天过去,阿鸾始终没有出现。
桑成林却已是常来常往的了。
而也不知怎么的,桑成林与那位谭小姐,总是隔三差五就要在大兴寺里碰到一面,然后两个人继续争吵不休。
与谭小姐吵完了,桑成林就会跑到精舍里来。
但慢慢的,桑成林再来精舍,就只像是路过的了,来也并不久坐,只一会儿就走,但每次都会讲那位谭小姐的事情。
且一次一次的,桑成林再提起那位谭小姐来,态度不知不觉间已然变了。
师隐旁观着这些变化,却怎么都不能明白。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回:桑姓书生喜获真香别号,萧某影帝再度狂飙演技
师隐:……
阿鸾:不听我的是吧,很好,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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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掀盆的手蠢蠢|欲|动!
第20章 隔在远远乡
师隐正站在亭里,遥遥地看着那池莲塘。
不过今年的天热的格外迟一些,就是过了端午,一直到六月初,也都还没怎么热起来。
所以那莲塘里也只铺了一池的荷叶,仍未见有花开。
师隐看着,又想起来三个月前,下着雨的那一天,阿鸾就打着伞,站在那莲塘旁。
那时莲池还是枯着的。
如今荷叶满塘,阿鸾却不在那里了。
师隐滑下腕上的戴珠,握在手里持住,拨了一颗念珠过去。
桑成林走过来,叫道:“大师,原来您在这里啊,两位小师父都去念佛堂了吗?”
“嗯,”师隐收了情绪,看向桑成林,温和地笑了下,问道:“你又与那位檀越见过了吗?”
桑成林闻言就红着脸,颇不好意思地道:“是,刚才见过,她先回去了……”
说着话,桑成林又将手里不知什么东西握了握紧,仍红着脸,又说起了那位谭小姐的事情。
师隐看见了垂下来的一截流苏,又移开视线,静默地听桑成林讲着话。
等桑成林讲完了,师隐才问了一句:“你们不再争吵了吗?”
桑成林脸上就更红了些,嚅嚅道:“我一个男子汉大丈夫,怎会呢……更何况,当初我也有不是之处,也不能都怪在了灵儿身上……”
灵儿就是那位谭小姐的闺名。
师隐平和地点点头,并没有多想别的:“那就好。”
桑成林又站了一会儿,就跟师隐告了辞。
师隐便送桑成林一起回了前面,等看着人出了精舍,也没再去后院,只转身进了屋里去。
他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做,阿鸾不来,事情却仍要做完的。
过了晌午,归云和归雨也从念佛堂回来了,不过和往日又有不同——今天他们后面还缀了一个人。
两个小和尚一进到精舍,就边跑向屋里边扬声叫道:“师隐师兄!那个人!那个人他又来啦!”
师隐听见,微微皱眉,大约知道是谁了。
果然,刚一走出去,才到门口,师隐便看到了跟在归云归雨后面的韩宗言。
韩宗言见了师隐,就抬手挥了挥,笑着道:“大师,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否?”
师隐没有应声,只是淡漠地望着韩宗言。
韩宗言见状,就摸摸鼻子,又轻咳了一声,自己转了话头,道:“嗯……大师,您这里倒是很凉快啊,比我住的那地方可要舒服多了。”
师隐终于接了话,问:“怎么,你是想住下吗。”
韩宗言被这句堵得一噎,只能干笑笑,又给自己打圆场道:“大师说笑了……我如何敢住在这里呢?若住下了,岂非是玷污了这清净之地吗?”
师隐便不再说了,只转过身进了屋里。
韩宗言很是自觉地就跟了上去,还冲站在门外瞪着他的归云和归雨摆了下手。
进到屋里坐下,韩宗言笑着问道:“大师,今日有茶没有?我可是自带了杯子来的。”
说着话,韩宗言还特意将自己带来的那杯子举了举,好叫师隐看清楚。
师隐闻言,看了眼那只茶盏,又垂下视线,说:“没有。”
他已经许久不再煮茶了。
“好吧,”韩宗言无奈,退了一步,问:“那白水总该有我一碗吧?”
师隐又看了看韩宗言,没有言语,只是起身去叫归云归雨倒了一碗白水来。
白水上到,韩宗言摸着碗壁,笑了一声,打趣道:“大师,您这两位小护||法真是贴心,知道天热,还特地给我晾凉了呢。”
师隐看了他一眼,韩宗言领会,立刻表示自己不说了。
喝过白水,韩宗言理理袖口,状若随意地问道:“对了大师,您近来可听说过一件事没有?”
师隐握着戴珠转了转,但并没有要答话的意思。
韩宗言也不觉冷场,自己捧了自己的话,接上道:“近来京城里都在传,说谭中丞的掌上明珠相中了一个小秀才——也巧的很,他们便就是在这大兴寺结下的缘分。”
“谭中丞向来宝贝他家女儿,迟迟不放出嫁,那位大小姐眼界也是颇高,一直都未能有入她青眼的。”
“也不知那小秀才是怎样的才高八斗,竟能叫谭大小姐垂青于他……”
师隐打断了韩宗言的话,直接问道:“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韩宗言顿了顿,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才继续道:“我是想说,大师您今后——还是少与那位小秀才再来往了罢……”
师隐闻言,倒没什么变化,还是平静的,只是目光微冷。
韩宗言避开师隐的视线,来回地转着手上的指环,啧了一声,道:“大师,您可别这样看着我啊……”
“我呢,也是不得已,听令行事罢了。”
“况且就算是不为这个,眼下那小秀才和谭大小姐正被人盯着呢,您要是再与他来往,那全京城的眼睛耳朵便都该凑到您这精舍门前来了……”
师隐握着串珠,问:“那又如何呢。”
韩宗言停住手上的动作:“这……若是起了风言风语,总会妨碍大师您的清修的吧?再说……”
“够了,”师隐截住了韩宗言的话,漠声道:“够了。”
韩宗言愣了下:“大师……”
师隐站起身,说:“告诉下令于你的人,我要回一趟津州。”
韩宗言也站了起来:“大师!”
师隐不再听,转身便进了禅室里,将门关上了。
韩宗言在厅里站了一阵,最终还是走了。
归云和归雨就在门外,见韩宗言出来,就问道:“师隐师兄呢?”
韩宗言转了下指环,道:“他……去禅室了。”
“我先走了,改日再来拜访。”
归云归雨就懵懵地目送着韩宗言离开了。
师隐一直待在禅室里,直到晚上时才出来。
洗漱过后便直接歇下了。
卧房里的窗子没关,夜风就从窗外溜了进来。
师隐躺在床上,感受到这风,忽然想起那晚的雨,想起那晚阿鸾眼尾的红。
睁开眼睛,屋里是黑的。
咚——
师隐忽然听见动静,像是什么东西砸在门上的声音,但并不重。
咚——
又是一声。
师隐翻身下床,出去开了门。
今夜的月色尤其好。
而阿鸾就蹲在离房门不远的地方。
阿鸾右边手里握了一把小石头,左手上正拈着一颗,他看见了师隐,却没有停住动作,仍是扔了出去,只是准头差了一些。
那颗石子落到了师隐的脚边。
师隐看了眼那颗石子,然后才再去看阿鸾。
阿鸾脸上通红,眼里一片迷蒙,只穿了一件很单薄的衣服,领口松松垮垮的,从那里露出来一大片的肌肤,白的几乎和那月光一样。
“阿鸾……”
作者有话要说:
阿鸾:下属太废,不得不亲自出马。
师隐:……(此处该有归云归雨代念静心咒百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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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宗言:对,我就是那种炮灰,兼职媒人,但俗话说媒人甩过墙——你们看到墙了吗?
第21章 不知心恨谁
“阿鸾……”
夜风清凉,掠过院中时,将师隐的声音带到阿鸾耳畔。
阿鸾听见了,就眯着眼睛笑起来,叫道:“是师隐呀……”
每个字都是绵软的,沁甜的,尾音又拖的很长,仿佛一张沾了蜜的蛛网,引诱着猎物自投深渊。
师隐只觉得莫名地一痒。
是耳朵,也是心里。
师隐喉结微动,又抿了下唇,然后才出声问道:“你……阿鸾,你怎么来了?”
“啊?”
阿鸾忽地迷蒙了起来,歪了一下头,脸上的红浮的更显了些,手上跟着一松,那些小石子就全都落了下来,叮叮咚咚地砸在地上。
等到院子里重新静下来了,阿鸾才茫然地出声问道:“我在哪里呀?”
“你……是谁啊?”
师隐皱着没有,却并不回答阿鸾。
阿鸾就自己站了起来——许是蹲的太久又站的太疾,猛地起那一下差一点要跌倒,但还好,阿鸾自己又站稳了。
师隐将刚刚要伸出去的手背到身后,两手紧扣住,手心里竟然出了一层薄汗。
阿鸾脚下如踩浮萍,走到师隐面前,在离他很近的地方站住,然后就盯着师隐端详。
师隐不动,就任阿鸾打量着。
院中静悄悄的,夜风从他们之间穿来溜去,也不出声响。
不知风转了几圈,阿鸾忽地眯起眼睛,眼尾翘着,高兴又笃定地叫道:“师隐!”
师隐终于应了阿鸾:“嗯。”
“师隐……”阿鸾得证答案,却又不笑了,还要往后退,摇着头,很赌气一般地说:“我才不要见师隐呢!他不听我的话……还说不要跟我好了!我再也不见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