渝安的右掌有一道旧伤,伤疤很深,饶是程太医看到了也不由被吓了一跳,胆战心惊道,“这伤口一看就知道是内行人出手,这伤虽不致命,可伤好之后,这手却很难再受力,怕是连最简单的一支笔也……”
程太医顿了顿,没把话说完,显然是顾忌着渝安的心情。
但渝安早就已经看开了,他不以为然的笑笑,“对,现在确实执笔太久也是问题。”
程太医医者仁心,直叹气,“那刺客真是恶毒啊!”
太医院的药童跑过来,捧着药膏双手呈给渝安。
渝安笑笑,接过药膏后道谢,“多谢程太医了,告辞。”
程太医欲言又止,他前几天接过了渝安的一万两银票,本以为这笔钱不仅能解家里燃眉之急,还能富余一阵,结果他夫人却背着他,把钱都给了独子去填赌债,全然不顾一家大小的吃用。
可他又不好意思开口跟渝安要钱。
渝安挑了挑眉,他猜到程太医可能是缺钱了,他之前就说过,他既然选择跟程太医合作,是因为早就知道程府就是个无底窟窿。也因此,程太医才更好牵制,不会轻易反叛。
但渝安什么都没说,毕竟,有求于人跟上赶子送钱是两回事。
而且药童也在。
渝安拿了药膏就离开太医院了,可一波刚平一波又起,刚一踏出太医院的大门,便看到一个身着华服的男子微笑着看他,还主动打招唿,“皇嫂好,没想到能在太医院碰见皇嫂。”
这人也是皇子之一,但不是那个呆里呆气的六皇子,也不是之前碰过两面的阴阳怪气的五皇子。
笑里藏刀的一个人。
渝安道:“我初来乍到,认不出你是哪位皇弟?”
“叫我三弟就好。”三皇子的笑容一僵,根本不信渝安的说辞,还当他是故意折辱自己。
原来是三皇子。
渝安知道三皇子,野心勃勃,早几年就出宫建府,封号衡王,在朝廷还有自己的党羽,近两年来三皇子与他的党羽势汹汹,他的党羽更是时常在朝堂上因为政事跟太子党羽吵得不可开交。
私底下也起了不少冲突。
可三皇子却把自己摘的一干二净,从未牵涉其中,让旁人找不到他半点错,顶多只能说他一句连自己的门客幕僚都管不好。
而且三皇子的母妃罗贵妃也不是吃素的,有罗家给三皇子撑腰,三皇子近两年的野心是越来越大了。
渝安见三皇子对自己的态度格外友善,猜到对方这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心里稍微感到奇怪,却并不紧张,“三弟专程来太医院,可是身体有碍?”
三皇子笑容满面,“本王今日进宫是来看望母妃的,路过太医院,恰巧得知皇嫂也在这里,于是来看看。怎么,皇嫂是生病了?”
巧吗?罗贵妃的华光殿跟太医院可是两条不同的路,这三皇子撒谎也不打草稿。
渝安晃了晃手里的药膏盒,平静道,“旧伤复发,来太医院瞧瞧。”
三皇子状似关心的安慰了两句,就步入正题,声音满是关切:“本王听说,皇嫂今天惹怒了皇后娘娘,是为了顾家哥儿的事?”
渝安大大方方,“是啊。”
三皇子叹口气,言辞之间俱是在为渝安鸣不平:“皇嫂本是男子,嫁给皇兄后就是彻底断了你的仕途,甚至连自己的亲生血脉都不能再有,这本就是我们席家委屈了皇嫂,理该好好善待您才是。可是,唉,这才几日啊,皇兄居然就急着纳侧妃了,这实在是不该!”
渝安脚步一顿,他听出来了,三皇子是刻意来拉拢自己的。
倘若自己真是男子,在听到三皇子这一番话之后,指不定就真的对席辞墨心生怨怼。
……但是一日夫夫百日恩,渝安又自认不是什么薄情之人,撑破天也只是觉得委屈,还真没心生怨念。
而且,毕竟换个角度而言,席辞墨一个当朝太子,冷傲矜贵,前途无限,却肯迎娶自己这个假男子真哥儿,这席辞墨肯定也是一肚子的气。
这么一想,渝安心里就畅快多了。
当然,前提是先不提席辞墨肯娶自己的真实目的是什么。
三皇子说完之后,迟迟没听到渝安的回答,往旁边一看,对方都走神了,三皇子立即就笑不出来了:
“皇嫂,难道你就不生气吗?”
渝安回过神,“我生什么气?”
三皇子心道你就装吧,“都是一家人,皇嫂也不必再故作坚强,本王也是男人,知道你心里苦。”
说罢,他还自来熟的在渝安的肩膀上拍了拍。
渝安的嘴角抽了抽,这三皇子自说自话的本领可真够强的。
他不知道,三皇子是因为听说凤阳宫罚了渝安,而渝安一起之气连说都不说一声就负气离开了凤阳宫,可事后,景后不仅不追究责任,还反而差人送了一大堆的奇珍异宝去东宫,又主动找台阶,说是凤阳宫的宫人冲撞了渝安,让他消消气。
全然不提罚他一事。
而此事连景帝也惊动了,景帝虽然没表态,但他的漠视就是最好的偏袒。
因此,现在宫里这些人也觉出味了,这渝安虽是男子,可他也是渝家幺子,大家可以看不起这纨绔少爷渝安,但是谁敢轻易无视重兵在握的渝将军府?
所以,只要渝家这仗打得好,连皇族都得给渝安三分薄面。
而三皇子当然也看出来了,也是因此他才会这么沉不住气,在得知这事后,也来不及跟谋士商量,就匆匆过来拉拢渝安,结果却碰了一鼻子灰。
渝安根本不在意这些,他无所谓的耸耸肩,道:“三弟多虑了,我并非是生太子的气,我会生气,确实是因为凤阳宫有个宫人几次三番挑衅我。”
三皇子不信,他意味深长道:“看样子,皇嫂也不是温柔和善的人。”
“我若是温柔和善,岂不是成了刀俎下的鱼肉,任人宰割?”渝安迎上对方打量的目光,微微一笑,半是认真半是开玩笑道。
三皇子意有所指,“在这宫墙之内还能独善其身的,怕是只有皇祖母宫里供奉着的三清了。”
渝安挑眉,唇角带着笑,不想与他继续打哑谜,随口搪塞道,“我家太子有气压山河之势,有他庇护,我在这宫墙之内活的也是舒坦自在。”
三皇子撇了撇嘴,“自欺欺人罢了。”
渝安装没听到,一脸茫然,装的还挺像,“三弟说什么?”
三皇子冲他虚伪一笑,渝安也有样学样回他一个假笑。
十四出现的时候刚好看到这一幕,他是跑来的,跑近之后才放慢步伐,行礼道:“太子妃安好,奴才见过三皇子殿下。”
十四又道,“太子妃,殿下已经回来了,派奴才来寻您回去。”
三皇子笑眯眯道,“既然皇兄派人来找了,那皇嫂还是早早回去吧,莫要让皇兄等急了。”
渝安正好也懒得与他周旋,点点头,抬脚离去。
待他们走远之后,跟着三皇子的随从便上前,忿忿道:“王爷,这凤阳宫的事情都闹的这么难堪,这渝安倒是能忍,居然还站在太子那一头,他如此不识抬举,王爷又何必再招揽他。”
三皇子不为所动,“你懂什么。”
随从讪笑着说自己是不懂,赶紧闭嘴。
回到东宫,席辞墨并不在,不过他确实回来了一趟,见渝安不在,留了一只鹦鹉就走了。
渝安弯着腰,盯着鸟笼里的鹦鹉,看着不以为然,实则眼睛亮亮的,“这是给我的?”
章公公也凑过来看鹦鹉,笑眯眯道,“今天刚送进宫的,太子殿下专程送来给您的,名字还没取呢,说等您取名字。”
鹦鹉豆子大的眼珠转了一圈,活灵活现的喊,“取名字,取名字。”
渝安笑得眼睛弯弯的,想也不想就道,“叫乐乐。”
章公公还以为他会取那些附庸风雅的名字,没成想是这么朴实无华的,楞了一下,虚心问道:“这名字可有什么含义吗?”
渝安给鹦鹉取了名字,看这精致的小玩意也多了一丝喜爱,美滋滋道,“横竖我是沾不了你们家太子什么光了,那就勉为其难,让这小东西沾沾我太子妃的光吧。”
他的表字乐元,平时就没什么人喊,自然也没谁知道,渝安很喜欢“乐”这个字。
章公公甚至不知道他的表字,只当渝安在说胡话,自然地忽视过去,“太子妃,刚刚凤阳宫送来了好几箱子的奇珍异宝,还有些名贵字画,您要不要先看看?”
渝安心情好,提着笼子道,“走,去看看。”
景后这一回是真的大方,贵重的物什装了满满三大箱,光是名贵的花瓶字画就装了满满一大箱子。
章公公等他看完之后,弓着腰问:“太子妃,奴才把这些赏赐都收进东宫的库房给您放着了?”
“别!”
渝安阻止了他的举动,又说:“这些都是给我的,给我单独放个地,别搞混了。”
章公公没见过如此防着夫家的人,浑浑噩噩的点点头,差人去办了。
到了傍晚,夕阳西下,霞光覆盖大地,煞是好看。
席辞墨身着玄色衣袍,贵气逼人,但六月盛夏,他穿着一身走过大半个皇宫,出了一身汗,脸色越发冷酷,直到他踏进东宫殿门。
一眼便看到抱着鸟笼坐在东宫墙头上看晚霞的渝安。
宫墙的青砖红瓦,倚墙而生的绿柳,无一不彰显著皇宫的精致高贵,然而,坐在宫墙上的渝安,以及那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的鹦鹉,跟着皇宫内院既格格不入,又相映成趣。
第29章 搬出东宫
渝安似乎是真的喜欢这一只叫乐乐的鹦鹉,一得了空就提着鸟笼到处转,还耐着性子教它说话。
鹦鹉也是喜欢说话的,渝安一跟它聊天,它就有样学样,还挺开心的。
跟个小孩似的。
到了晚上,渝安思来想去,最终还是没让乐乐待在正殿,而是让宫人送它去曲台殿的二楼,还特意叮嘱找个好地方,能看到外面的风景。
席辞墨正好听到了,眼神暗了暗,他以为渝安是借着这只鹦鹉暗示自己,他想当宫外的自由人,而不是被困在宫里这座鸟笼里。
席辞墨漠然道,“既然这么喜欢,怎么不放在正殿。”
渝安哪知道他怎么想的,随口道,“殿下贤身贵体,怎么会允许我在寝宫里养飞禽。”
席辞墨唇角勾了勾,却没笑,“你没问孤,怎知孤不同意。”
听出男人话里的认真,渝安楞了楞,却没当真,但目光却默默的看向挂在墙上的一把剑,撇了撇嘴,嫌弃道:“殿下在正殿里挂着这把剑,煞气的很,殿下龙威虎胆的天不怕地不怕,我可担心吓着它。”
席辞墨:“……”
席辞墨有一把剑,常年挂在寝宫的墙上,渝安嫁进东宫的第一晚就注意到了,他本以为这把剑是席辞墨的佩剑,并不在意,毕竟他在金亭江的家也是这样,墙上不挂字画,只有刀剑棍棒。
但奇怪的是,渝安从来没见席辞墨用过剑,连练功的时候也不用,只是在闲暇无事的时候才会取下来,亲自擦剑,一擦就是半个时辰。
席辞墨没说什么,转移话题,“你今日离开凤阳宫之后去了何处。”
渝安盘腿坐在榻上,就着烛光,眼眸微垂,聚心会神的看着话本,闻言也只是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
席辞墨看向他,却只见平时总是闹腾的渝安,难得安静的看着话本,精致的侧脸俱是认真,泼墨似的长发散在身后,渝安他好像还瘦了,白色的里衣有些松垮的套在身上,衬得很纤细。
渝安:“嗯?”
他后知后觉的问道:“你刚刚问什么了?”
席辞墨走过去,将他的话本拿过来,却不看,只是道,“父皇准许我们出宫住在太子府。”
太子府?
是了,太子在宫里住东宫,但在宫外也有太子府!
渝安眼睛蹭的一下就亮了,把白天单方面决定要跟席辞墨冷战的事情给抛到脑后,双手攀着席辞墨的手臂,冲他讨好的眨眨眼,“殿下是真的?那我们什么时候出去住太子府?明天?后天?”
席辞墨垂着眼,他背着光,脸上仿佛覆了一层阴影,令渝安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听到男人冷漠又傲慢的语气道,“这么不喜欢东宫?”
渝安听出男人不开心了,却不想哄他,“无聊啊,我想出去。”
席辞墨微微弯腰,凌厉的目光紧盯着渝安的眼睛,逼着他与自己对视,才冷着语气道,“你被渝家惯坏了,总是不听话,让你住在太子府,怕是会经常给孤惹事。”
他这话的意思就是不想出宫了。
渝安敛了脾气,还厚着脸皮,抬头亲了一下近在咫尺的席辞墨,小声道,“我不会给殿下惹事的,殿下带我去住太子府吧。”
席辞墨让他一亲,脾气都没了,连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回事,“罢了。”
渝安眼睛一亮。
接着,渝安就听到席辞墨道,“明日一早,你先出宫去太子府,倘若有什么缺的,记了单子让宫人去采买。”
幸福来得太突然,渝安笑容灿烂,“好!”
第30章 挑剔
太子行冠礼之后就已经出宫建太子府了,但朝事繁忙,每天进出宫太麻烦,故而他一般都是宿在东宫的。
但成婚之后,太子妃渝安是个男子,久居宫里实在不好,于是早在一个月之前,宫里就已经派人重新修缮了一遍太子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