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风月 完结+番外[古代架空]——BY：千山泽雪

　　方无眠听到这个称呼，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除了定安，你还去过哪里呀？”志远问。
　　方无眠道：“我去过少林，去过边郡，也去过江南。”
　　“哇……”志远感叹了一声，“你去了这么多好远好远的地方，是在找人吗？”
　　方无眠怔了怔，然后垂眼微微笑了一下：“嗯，是啊。”
　　“那你找到了吗？”
　　“找到了。我在等他找我。”
　　志远被他说糊涂了，蹙着眉想了好半天这句话的意思。
　　方无眠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正要说点什么糊弄过去，院门外忽然传来车轮滚动的声音。他转头看去，原来是隔壁那姓王的汉子推着摊车回来了。
　　“王叔！”志远冲他打了个招呼。
　　门外的人头顶落了一层薄薄的雪，还没来得及抖落，也给他回了个招呼，瞧见方无眠时，腼腆地笑了一下，然后推着车进了家门。
　　雪其实渐渐小了。方无眠在沁凉的空气闻到了包子的香气。
　　“志远……”他幽幽看着对面的屋门问道，“这位王叔，是做什么营生的？”
　　“哦，他在咱们镇上开包子铺呐。”
　　方无眠循着记忆想了一番，指了指东边：“是不是芦镇客栈再往东走一条街的那个地方？”
　　志远眨眨眼睛，点了点头：“你见过王叔呀。”
　　方无眠「嗯」了一声，意味深长地说了句：“我还给他道过喜。”

——第二十六章——
　　我认命了。他想……
　　包子铺的老板王叔回到家，见妻子已经在厨房里生火做午饭。
　　他进屋逗了一会儿摇篮里的孩子，觉得日子有了盼头，不由得笑了起来。
　　妻子端了饭菜过来，看了他一眼，嗔怪道：“傻笑什么呢，快拿碗筷去。”
　　王叔乐呵呵地「哎」了一声，听话地去了。
　　走到半途时，却听到外头传来敲门的声音。他放下手中的活计，走过去开了院门。
　　方无眠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一袋酥饼，冲他弯眉笑了笑。
　　“你是……”王叔有些诧异。
　　他是认得方无眠的。志远险些被人贩子拐走，然后被一位侠客救下的事情，这整条街都知道。
　　志远的爹娘都快把方无眠夸出一朵花来了，还留了人在自己家里住了几日。
　　王叔作为他们家邻居，偶尔路过时，匆匆瞥过几眼。
　　妻子探出头来看了一眼门外的人，见陌生得很，便问了句：“这是谁呀？”
　　王叔把人请了进来：“这位就是救了志远的那位少侠。”
　　方无眠见桌上还摆着热腾腾的饭菜，有些窘迫：“我来得不巧，是不是打扰你们吃饭了？”
　　王叔摆了摆手：“没事没事，少侠不嫌弃的话，要不跟我们一块儿吃个午饭吧，巧巧，再去加个菜。”
　　方无眠忙道：“不用不用，我方才在志远家里吃过了。这次来就是想给王大哥补个礼。只是我一路漂泊，也没什么好东西，便找志远的娘亲讨了些酥饼，还望王大哥不要嫌弃。”
　　王叔茫然道：“补礼？”
　　他家最近也没有什么能收礼的喜事，况且萍水相逢，怎么会与方无眠挨着关系呢？
　　“王大哥记不记得，两个多月前，我去过你的摊子……”方无眠放下手中的包裹，“你说自己喜得一子。”
　　他这样一说，王叔倒是依稀想起来了。
　　那天他心情极好，见着顺眼的客人，都会给他们多塞一些。
　　确实有一位客人，佩着长剑，模样生得好看，脾气还特别温柔。
　　“原来那人是方少侠，这真是……”
　　方无眠笑着接道：“是缘分。”
　　王叔喜上眉梢，他的妻子巧巧却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方无眠。
　　“说起来我阿姐最近也生了个孩子，只是我一直在外头，没什么机会回家。还没见过小孩子长什么模样呢，王大哥，我能看看你家儿子吗？”
　　王叔自然是乐意，孩子正在隔壁屋内，他正要领着方无眠进去，却被妻子巧巧叫住了。
　　她道：“我把孩子抱出来吧，刚好今天屋里闷，让他出来透透气。”
　　巧巧回屋去抱孩子。方无眠听到了铃铛碰撞的声音，那声音很轻，但能听出来是金银质地的铃铛。像是长命锁的声音。
　　孩子被抱出来放在了厅堂中铺了毯子的小塌上。方无眠走近了，发现孩子脖子上没有佩戴任何东西。
　　他在心里轻笑了一声。王大哥家里这位，倒是个谨慎的人。只不过他今日，本就是带着试探的目的来的。
　　那孩子见着方无眠，竟也不怕生，手脚并用地爬到他腿边，扯了扯他的衣服。
　　方无眠伸手逗着孩子，口中有意无意道：“这孩子好生聪明，才两个多月已经会爬了。”
　　王叔愣了愣，巧巧朝他使了个眼色，他才反应过来，含糊道：“是啊是啊。”
　　方无眠见好就收，顺口道：“长得也可爱得紧。听说我阿姐那孩子长得像他爹，估摸着不好看。”
　　夫妻俩跟着笑了笑。
　　过了半晌，方无眠起身：“那不打搅你们了，我回去瞧瞧志远的功课如何了。”
　　目送方无眠走近了对面的院门，巧巧关紧了门，将长命锁挂回了孩子身上。
　　王叔这才瞧出点端倪：“你怀疑方少侠是冲着孩子来的？”
　　巧巧「啧」了一声，摇了摇头。
　　他们夫妻两人成婚多年，一直没有自己的孩子。虽然有遗憾，但本以为这样相依为命地过一辈子也不是不行。
　　直到两个多月前的一天，这个襁褓中的孩子，从天而降一般地，蓦然出现在了他家后院之中，身上就戴着这只长命锁，还附了一封信。
　　巧巧识得一些字，上面写的是家道中落，养不起这孩子，希望得一个好心人收养。
　　夫妻俩当时也没多想，只觉得是天赐的恩惠。只是后来巧巧越想此事越有些心慌。
　　“夫君，我担心这孩子的来历不简单。”
　　王叔皱眉想了片刻：“是不是你多心了，那天确实是我偶然见过方少侠。”
　　“就算这位方少侠不是，但以后也难说有没有别人。你看，这把长命锁，后头每一处镂空的地方，里头都镶了一块极小的玉珠。这工艺普通的有钱人家也造不起呀！”
　　王叔听了心里也忐忑，但他态度仍是坚定：“我们既然已经养了这孩子，就算他来历不明，也断没有再把他丢掉的道理。再说，你难道舍得吗？”
　　巧巧叹了口气，她当然也舍不得。摇篮中的稚儿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笑咯咯地伸手抓了抓娘亲的手指。
　　巧巧抹了把眼泪，把那长命锁又摘了下来：“这东西不能留着。我们找个地方埋了，以后他就是我生的孩子。”
　　方无眠靠在屋脊上，回想着夫妻俩方才的对话。后院传来动静，他微微侧身隐去了身形，远远地看见了巧巧手上的东西。
　　那锁上的纹路他见过。
　　李太傅家遭灭门后，一些没来得及烧干净的遗物被存放在了刑部当作证物。李太傅惯用的腰带与饰物上面，刻的便是这种纹路。
　　他静静地看着两人埋好了东西，一声没吭地离开了。
　　几日后，夫妻俩吃完那包酥饼时，才发现包裹最底下放了一枚小铜片，上面刻了方少侠的名字。
　　不过那时方无眠已经离开芦镇，他们面面相觑了片刻，才意识到这大约是留给他们一家的一张救命符。
　　此次来芦镇本是顺路，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意外收获。方无眠查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舒了口气，回到屋内歇下了。他再逗留也没什么益处，这两日是得向志远一家辞行了。
　　志远的爹娘是开笔铺的，都读过书，家里没有客房，只有一间书房，便收拾出了一个小榻，方无眠便歇在这书房中。
　　志远的娘亲还道，若是他无聊，这里的书都可以随意翻看。
　　他随手抽了一本，却是个没有书名的。方无眠觉得奇怪，翻看了几页，里头的字迹还有些新，像是志远娘亲自己写的。
　　不是什么正经内容，像是民间喜欢的那种风月故事。
　　方无眠没怎么看过这些，以前在逍遥山，总是沉迷剑术，不管看什么都是一目十行便过去了，只为了长些见识。
　　左右今日没什么事情了，他带着几分好奇的心思，靠在榻上看了起来。
　　不得不说，志远他娘还是有些本事，方无眠这一看便看到了天黑。
　　故事是俗套的才子佳人，互相倾慕却不得家人的支持，还有一个虎视眈眈的纨绔觊觎，一路坎坷最终才走到一起。
　　但这故事却又没有那么圆满。
　　横隔在两人之间的阻碍没有扫清，才子须得上京考取功名，最后一幕停在了才子与佳人离别前带着泪的一个亲吻上。
　　是个意犹未尽的结局。
　　方无眠放下书册，怔怔地仰头看着房梁，神思已然游离到了天外。
　　他迷迷糊糊地想，这世上的情，似乎都会伴着缠绵悱恻的吻。
　　可是他以前那么喜欢大师兄时，却几乎也没有过什么旖旎的想法，他觉得别扭，也觉得像是亵渎了什么。
　　但……
　　他摸了摸先前被咬破过的唇角，控制不住地想起了那个人。
　　像是什么特殊的癖好一般，他两次都是先咬的此处，只不过在琼玉坊的那一次，要温柔得多。
　　反应过来自己在想什么时，方无眠脑中轰的一声炸开，瞬间红了脸。
　　他在那难以抑制的热度里呼吸渐渐急促。
　　这热度似乎把他的理智也烧没了，脑海中思绪乱飞，一些原本被他刻意压下的记忆也浮了出来。尤其是那些带着触感的。
　　身体的记忆太直接又太诚实，直到再也压抑不住那些本能的反应，方无眠才抬起一只手掩住了泛红的眼睛。
　　……我认命了。
　　他想……

——第二十七章——
　　你若选今日死在我剑下，未免也太残忍了。
　　月上梢头时，方无眠从被子里探出头来。
　　他喘着气，眼中尽是朦胧。
　　待红潮与热意渐渐散去，久违的孤寂感袭来，一想到那人，方无眠便觉得心脏酸涩得像要胀开一般。
　　方无眠忽然很想见一见他。
　　先前与他之间理不清的那些恩怨，在这两个多月的时间里慢慢磨平了。
　　方无眠在抽丝剥茧的真相里，像是重新认识了一遍这个人。
　　楚寒凌是他，林霜也是他。
　　而占据自己思绪的，不知何时也从大师兄变成了这个人。
　　罢了，方无眠心道，既然已经认了，不如就放任自己沉沦一回。
　　他伸手，借着窗外的月光在虚空中描摹着什么。夜晚的寒意沁了他的手指，方无眠想起来，立冬刚过，他的生辰也不远了。
　　像是斟酌犹豫了很久，他轻轻闭上眼，叹息着喊了一句：“寒凌。”
　　芦镇炊烟升起，志远娘亲在厨房与后院来回忙活着，却看见方无眠摸着黑在晾衣服。
　　她走过去道：“方少侠，怎么这会儿洗了衣服？明日我一块儿拿去洗便是。”
　　方无眠面不改色道：“无碍，只是不小心沾了茶水，怎么好劳烦。”
　　说话间他又想起另一桩事：“明日我便离开芦镇了，这几日承蒙款待，多谢。”
　　志远娘先是诧异地眨了眨眼，随后笑道：“志远一定舍不得你，明天怕是要哭闹着跟你走了呢。”
　　“江湖太乱了，对他来说，还是这样安安稳稳的日子好。”
　　“我跟他爹也没别的愿望，只要他过得开心便好……”她俯下身理了一捆柴火，“以后是考功名，开铺子，或者去闯江湖，都随他高兴。”
　　方无眠晾完了衣服，颇有些意外地看着她：“夫人倒是看得开。”
　　志远娘看了一眼皎皎的月亮，弯眉笑了笑：“这也是，人生得意须尽欢。”
　　——
　　水声汩汩。
　　方无眠披了一件薄衫，探了探水温，随后将整个身子沉了进去。
　　他枕着身后的一片松林，仰头在枝叶的缝隙中看到了月亮，想起了志远娘说的那句话。
　　手上多了一圈红绳，是离开芦镇时志远送给他的，那孩子红着眼，却莫名倔强得很，并没有掉眼泪。
　　或许逍遥派确实很适合他，方无眠想。
　　不过，其实现在最应当回一趟逍遥山的，是他自己。无论他和大师兄的关系变得如何尴尬，以后何去何从，总归还是要给师父他老人家一个交代，不能不辞而别。
　　但方无眠没有急着回去，他离开芦镇数日，并未一路南下，而是寻到了这样一个宝地。
　　这是一家山间的客栈，坐拥了一大片温泉宝池，隔出了几间雅致的别苑。
　　在这样的地方度过二十岁的生辰，似乎也不错。
　　只是他等的人还未到。
　　待泡够了，他起身套了件干爽的衣裳，干脆坐在池边听起了松涛。
　　隔壁的客人在饮酒，觥筹交错之间，掩盖了屋脊上传来的剑鸣声。
　　但方无眠如今已是五感大开，仍然将那微不可闻的震动纳入了耳中。随之而来的还有另一道声音。
　　是心跳声。
　　方无眠蓦地睁开眼，反手从身后抽剑出鞘，接住了来人的招式。
　　月色太明亮了，他看见了那人如雪的眼睛。只是那心跳声变得模糊了，因为他自己的胸腔内心跳如雷动，盖住了其余所有声音。
　　他的剑抵着那人的剑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