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个孩子对你这样的达官显贵来说只是动动手指的事,为什么不救?”
明飞卿扫了一眼正义的群众,笑道:“既然大家都这么好心,不如你们来救这个孩子,一人出个几两银子而已。”
这群人立刻不说话了。
明飞卿冷笑一声:“我还以为东宫门口聚集了一群活菩萨呢,原来都是只会动嘴皮子的假菩萨。”
他走到妇人面前:“你不是想以死相求吗?我给你这个机会了,你又不敢死了?”
妇人面色难堪,脚下已经生了退意。
明飞卿看出她想逃:“来人,把这人抓了去撞柱子,我今日就是要成全她的心愿。”
侍卫正要动手,妇人已经推开人群,狼狈逃走,连孩子都顾不上抱。
众人一见事有反转,也做鸟兽散去。
徒留一个婴儿躺在地上。
东宫的管家实在不忍,抱起这孩子,询问明飞卿:“公子,这孩子怎么处置?”
“扔了,由他自生自灭。”
这话被几个还未走远的百姓听见,直骂明飞卿冷血狠毒,但到底不敢回头来真指着他的鼻子骂。
等众人散去,明飞卿转身回了府里,管家也抱着那孩子一同进来。
明飞卿看了管家一眼:“我不是让你把他扔了吗?”
管家笑着道:“老奴跟在殿下身边多年,也是看着少君长大的,您哪是狠心之人,不会见死不救的。”
明飞卿挑眉:“刚刚...”
管家说:“丢下重病的孩子就跑,这样的人怎么可能真正做过母亲?只怕这孩子是从哪里偷来的,要给殿下和少君设陷阱,少君将她赶走,做得没有错。”
明飞卿:“...松伯,你当真觉得我做得没错?”
管家郑重地点点头:“少君是要倾尽所有好运才能遇见的好人,这话,是殿下亲口说的。”
“...他还说过这种话?”
明飞卿抬手,压下襁褓一角看了一眼这个半岁的小孩儿,虽然病恹恹的,却不失可爱。
这孩子确实如管家所说,只是个工具而已。
那妇人是皇帝连环计中的一环,如果西征顺利,这一环就被作废,但若是战败,这个妇人就会站出来指证孩子是受明飞卿的诅咒而死,这就坐实了“紫微星”不祥,民众就会顺理成章地把西征的所有怨气都撒在明飞卿头上,而皇帝则能全身而退。
前世这孩子想必是利用完就被随意抛弃死在了某个角落里。
明飞卿接过襁褓,手心抵在宝宝高热的眉心处,低声念了一段祝语。
就像是注入了一道灵药,高烧不醒的孩子忽然哭出了声,堵着的一口气乍然顺畅起来,脸色也不再像方才那样淤紫。
管家惊喜不已:“少君果然是有福之人,殿下有你是他之幸。”
“别拍马屁了。快把孩子送去秦太医那里。”明飞卿担心这孩子的病难治,便解下腰上那枚琉璃并蒂玉,放进襁褓中,“秦冉见了这枚玉佩,便知我的意思,他会尽全力治好这孩子的,这事要悄悄办,不要惊动淮瑾。”
“是,老奴这就去太医院!”管家抱着孩子从后院出府。
明飞卿听着小孩儿远去的哭声,心中有了些许思量。
如果一切都提前了的话...今日,祈福大典的圣旨就该送进东宫了。
正文 今晚我要回房睡!
一直到夜幕降临,宫里也没有传出新的旨意,既没有召他进宫侍疾,也没有下令要办祈福大典。
明飞卿枯等了一下午,这样风平浪静的结果他不知该高兴还是忧虑。
纵使拥有前世的所有记忆,但他跳下观星台时到底才23岁,许多人的结局他都没有亲眼看到,或许中途反转了也未可知。
他这样想着,忽觉傍晚的秋风寒凉,便裹了裹雪缎外衫,正要回内院,门口这时传来清脆的马蹄声。
他下意识驻足,并非为了等谁,但这片刻的停留恰好让淮子玉一进门就看见了他。
“你在等我?”连淮瑾自己都没察觉到,他说这话的语气有多欢喜。
“不是。”明飞卿一句废话不愿多说,利落否认后便要回山月阁。
淮瑾自身后抓住了他的手:“你就不问问宫里发生了什么?”
“太监没来府上报国丧,殿下也全须全尾地站在我面前,宫里还能发生什么事?”
这话说的,好像皇帝和太子一起死了,在明飞卿眼里才算“发生了事”。
淮瑾:“...你就不能盼着点好?”
“我只是实话实说,殿下不想听就别问。”
明飞卿想甩开他,淮瑾紧紧扣着他的手腕:“父皇打算收复西夷,这于你而言算不算大事?”
“...哦?”
淮瑾见他面无波澜,倒像是已经预料到此事。
淮子玉不甘心,他不喜欢冷气沉沉的明飞卿,他想要从前那个会对他笑的飞卿,哪怕生气也是灵动的。
“三日后,我亲自挂帅西征。”
“你说什么?!”明飞卿终于有了大反应,他近乎完美的五官因为震惊短暂地鲜活了起来。
淮瑾莫名松了口气——幸好,这个人还是在乎他的。
“这不可能!”明飞卿根本无暇顾及淮瑾的小心思,“你是储君,皇帝怎么可能让你去西征?他想就此绝后不成?”
淮瑾眯了眯眼:“你就这么希望我死在边境?”
“我不是希望,我是认定。”明飞卿笃定地道,“我认定你此次会有去无回!”
“......”淮瑾好不容易转好的心情又沉下去——这人新婚第一日说的话是半点不掺假,当真日日盼着守寡呢。
“我能在三年内收回东边十六城,西夷区区小国,你凭什么就认定我会输?”
“你就是会输!不光是你,整个西溱都会就此败落!二十万人都会死在边境!”
“你胡说什么?什么二十万人?你怎么知道这次西征的军队是二十万?!”
意识到自己失言,明飞卿立时懊悔——既然决定置身事外,何必管他死活?
他闭上嘴,一句话不肯再说。
淮子玉却被他实打实地气到了:“当年荼州沦陷,是因为我羽翼未丰,如今我成了储君,手握天下兵权,你还觉得我打不赢一场战?”
明飞卿眼前划过前世种种死伤无数的战报:“就是因为你这自以为是的傲慢,所以才会...才会酿成大错!”
“大错?什么大错?我此生最大的错就是当年没能保住荼州十万百姓,没能保住你!!”
明飞卿猛地抬眸,恍惚看到了十八岁的淮瑾,他甘愿为十八岁的淮子玉在南国忍辱负重三年,哪怕尊严尽失身体残破也无怨无悔。
重生以来,他极少去回想那段痛苦的记忆,此刻听淮瑾提起当年,恍然生出了几分旧情。
如果此次西征的主帅是淮瑾,是不是意味着半年后身首异处,首级被挂在峡谷的人也成了淮瑾?
明飞卿失神地退却两步,看淮瑾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怜悯,他忽然问:“你何时出征?”
淮瑾一愣,微微垂眸说:“三日后。”
“三日后?!”
明飞卿没想到事情来得这样急,如果西征注定惨败,那这三天,就是他此生和淮瑾最后的相处时光了。
新婚时,想着这一世能守寡就好了,没想到愿望成真得如此之快。
内心竟有一丝暗喜。
“那我让细春给殿下备好行李,天冷了,衣服多带些。”
成婚以来,明飞卿第一次对淮瑾展露出几分温柔。
将死之人,他愿意施予怜悯。
淮瑾得寸进尺:“我要你给我收拾衣物。”
“好吧。”明飞卿爽快地答应了。
晚上吃饭时,他甚至允许淮子玉坐在他对面一起用膳。
“想吃虾仁。”明明什锦虾仁这道菜就在他面前,淮瑾却像断了手一样,不会自己夹。
在旁边侍候的细春生怕少君会把一整盘虾仁扣到殿下脸上——性情大变的明公子,一定做得出这种事。
明飞卿却真地夹了一只虾仁放进淮瑾碗里:“喜欢吃什么都可以。”
吃一顿少一顿。
淮子玉盯着碗里晶莹剔透的虾仁,窃喜不已。
吃一顿晚饭,他让明飞卿给他夹了十几次菜,中途还盛了一碗汤,添了两碗米饭。
“殿下这般不能自理,去了边境只怕要饿死。”明飞卿一边顺从他一边嘴上不饶人。
淮瑾也不介意,他又不可能真地饿死:“卿卿说什么话,本王都很爱听。”
明飞卿无语地看他一眼。
用完晚膳,淮瑾身边的几位将领登门来商议军事,宋百也在其中。
明飞卿远远瞧着,只当是大战在即,要商议制敌之道。
书房的门一关就是两个时辰。
细春见少君枯坐在亭子里,似乎心有忧愁。
“奴婢让人做了殿下爱吃的糕点,少君要不要亲自送去书房?”
明飞卿看了一眼细春,细春朝他笑了笑。
“姑姑很是细心。”
他接受了这个提议,让人取了两盘糕点并一壶好茶,打算以送吃之名行窥探军事机密之事。
明飞卿把糕点送去书房时,那群将领刚刚走出内院,书房里只剩下淮子玉和宋百两人。
看见两盘甜香的糕点和热乎的御前八棵,淮瑾脸上立刻爬上笑意:“太子妃终于学会体贴人了。”
明飞卿懒得反驳,他看了一眼宋百,宋将军乐呵呵地朝他打了声招呼,而后绕到桌边拿起一块桂花糕往嘴里送。
明飞卿看他这般憨厚,忍不住问了句:“将军此次可要一同西征?”
宋百口中的糕点还未咽下,没及时回答上来,淮瑾先道:“他不去,挂帅的是我。”
宋百压了一口茶水,正要说什么,淮子玉一个眼刀扔来,宋将军立刻拿起糕点自觉堵住了自己的嘴。
两人之间这番交涉,明飞卿并未察觉。
他的视线全部落在桌上的沙盘上。
那上面的排兵布阵已经有了雏形,想来就是此次西征的制敌大计。
淮瑾屏退了细春等人,将门关上,这才品了一盏茶,见明飞卿对沙盘感兴趣,走过去问:“有何高见?”
明飞卿看着眼前的沙盘,上面的兵法矩阵,部署得极为周密,如淮瑾所说,他能在三年内攻下东境十六城,区区一个西夷,本该不在话下。
前世西征惨败,根本不是宋百领军不力,而是老天在帮西夷。
那场大雪来得出人意料,那场雪灾砸得所有人措手不及——要知道西边边境是极少极少会有雪的。
当年恐怕连西夷国君都被那场雪惊住了。
毕竟是二十万条人命。
明飞卿终究是提醒道:“殿下运筹帷幄,若无天灾,自然能决胜千里之外。”
“什么天灾?”淮瑾不解地问。
明飞卿犹豫了一瞬,到底是指了指沙盘上被人忽略的一线峡谷。
“西边已经入冬,如果下雪,殿下和整个军队就会暴露在雪崩的威胁下。”
一旁吃糕点的宋百笑起来:“少君有所不知,西夷的冬日连雨水都少见,百年不曾下过一场雪,雪灾雪崩这种不可能在西边发生的天灾不足以对我军构成威胁,自然也不需要耗费物资去预防。”
明飞卿猜到他不会信,那场雪真正来临之前,确实没人会信常年燥热的西夷会下一场要人性命的大雪。
“这样的话,从别人口中说出,本王只当是战前扰乱军心的无稽之谈,不过...”淮瑾话锋一转,抬眸看着明飞卿,“这话从飞卿口中说出,我就愿意信。”
“宋将军,出征前,让将士们备好抵御严寒的衣物,行军时,尽量绕开高耸的山地。”
宋百吃完糕点,拱手领命而去。
等书房只剩下两人时,明飞卿才问:“殿下之所以信我,因为我是紫微星?”
“不,不全是。”淮瑾盯着明飞卿看,眼里盈着光亮,忽然说,“今晚我要回房睡。”
“不行!”明飞卿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淮瑾露出伤心的表情:“三日后我就要离京,仗打起来没个一年半载回不来,你这时还要跟我闹脾气吗?”
明飞卿:“......”
这晚,淮瑾终于顺利地留在山月阁过夜。
细春在外头守到圆月高悬,见里头没闹出什么动静,便以为是少君想开了,肯让殿下进屋,她也跟着放心许多。
屋里,淮瑾独自打起了地铺。
“殿下在京里锦衣玉食惯了,提前适应一下又冷又硬的地板,才睡得惯军中的木板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