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在抱翠楼里做事,一个月哭死累活才两百一十文,二两银子差不多是他小半年的工钱了。
他看了看穿戴富贵的沈嬛,把钱收好:“即和我家掌柜是熟人,小的就给夫人通传一声,至于见或不见,小的不敢打包票。”
“成不成这银子都是你的。”沈嬛说道。
小厮这才眉开眼笑地跑去后院,敲了敲掌柜的门:“掌柜的,外面有位夫人,说是与你认识,想见你一面。”
手正不规矩地在妓子衣服里乱窜的蔡福被他打断了好事,没好气地大吼:“劳资没那么多熟人,滚滚滚!”
小厮说知道掌柜说色中饿鬼,被他一吼胆子去了大半,但是握着手里的二两碎银,还是加了句:“那夫人穿戴富贵,很是言之凿凿呢。”
听到是位夫人,还是位穿戴不错的夫人,蔡福心里就意动。
他这几日已经玩腻了手里的这个妓子,正好要去外头找新鲜的。
但是历来听说官家宅里的女人才是最好的,但是那些大家闺秀小妇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实在没见过什么上等货色。
他拍拍皱巴巴的衣袍,把歪在他身上衣裙凌乱的妓子推开,对小厮道:“走吧,爷倒要看看是谁来找我。”
抱翠楼是百年老店,交到沈嬛手里的时候就是前面铺子连着后面到院子,铺子里卖东西,后院给抱翠楼的老掌柜一家住,算是给老掌柜的好处。
后院到前面才多大距离,没一会儿,蔡福就从转角处走出来,当他吊儿郎当地看到站在柜台前的沈嬛,眼珠子差点掉地上。
不是惊艳,是害怕。
沈嬛也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遇上他,蔡福,贾氏姐姐的儿子,这几年时不时地来陈府探望贾氏。
在沈嬛印象里,贾氏这个侄子实在拿不出手,长相一般,学问一般,找着机会就往府中姑娘身边凑。
他看着蔡福,看了看抱翠楼:“没想到,你竟然是抱翠楼的掌柜了。”
蔡福比任何人都知道抱翠楼怎么来的,吓得面如白纸,体若筛糠,结结巴巴地道:“老……老太太……您怎么来了……”
“铺子大门敞开,谁都能来,难道偏偏我不能来?”
“不……不是……”蔡福又是害怕,又忍不住往沈嬛身上瞟,渐渐的,色yu占了上风,**里那玩意儿竟然起了反应。
沈嬛察觉到,嫌恶得差点儿把早上吃点早食都吐出来,带着吴氏晴子转身就走。
他们一走,蔡福浑身就软了,抓着柜台才没倒在地上。
突然,他火急火燎地往外冲,让轿夫抬着他,直奔尚书府。
尚书府里贾氏正端坐在炕上,两个儿媳妇一个跪在地上给她捶腿,一个给她端着茶,嘴里不停念叨着这规矩那规矩。
两个媳妇都是小官吏家的女儿,在她这个尚书府大奶奶面前连口大气都不敢出,她说一句,两人就要应一句。
下人进来禀报说蔡福来,贾氏还以为是来送抱翠楼这个月的银子的,哪想到蔡福一进来就跟死了老子娘似地,哭天抢地:“姑母救我!”
凄厉的声音跟被杀的猪一样,贾氏被他吓得浑身一哆嗦:“要死啊你,瞅你那熊样,什么事把你吓成这副鬼样子。”
“老太太刚才去抱翠楼了!”蔡福说着差点跳起来。
贾氏心头也咯噔一下,但是她早就想过这样的情形,很快冷静下来:“急什么,我是她儿媳,在她落难期间给她看管铺子,有什么不可以。”
“姑母……铺子以前的掌柜下人可都是我们弄走的,说不过去啊。”
“有什么说不过去的,”贾氏的面色平静,“我那只不过是帮老太太把抱翠楼里手脚不干净的人打发了,一切为了老太太着想。”
“还是姑母棋高一着。”蔡福服了自家姑母,他怎么就想不到这些呢。
贾氏对他拍的马屁很是受用,接着道:“你尽快把抱翠楼里的存货换出来,按照我的指示送到府里。”
抱翠楼里的金银玉石十分可观,贾氏盯着不是一天两天了。
而且沈嬛从小佛堂出来后,她就觉得抱翠楼这只金母鸡能不能继续捏在手里说不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让蔡福把抱翠楼的存货悄悄拿出来,藏到她的小金库里。
再有些时候,抱翠楼也只剩下一个空壳子了。
看完抱翠楼,沈嬛又去霓裳阁,但霓裳阁大门紧闭。
沈嬛正要转身离去,一个大冬天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灰色夹袄,脸都冻得皲裂的半大少年跑上来拦住他:“老太太,您还记得我吗,我是罗生的孙子罗围。”
他冻得瑟瑟发抖,露出来的手上全是密密麻麻的冻疮。
沈嬛记得他的,有时候老掌柜罗生会让他去府里送款式新颖的钗环首饰,许是家里人宠爱他,罗围不像罗生那般谨小慎微,而是少年气十足,时不时地给他带些外面的小玩意儿,跟他讨赏。
沈嬛赶紧把手炉递给他:“你怎么在这儿,你爷爷和爹娘他们呢?”
罗围鼻子酸涩,捧着精致的手炉:“我们现在住在西城的麻雀巷里,爷爷感染了风寒,病得严重,爹在码头上干活。”
沈嬛皱眉:“带我去看望看望他们,顺道把这些日子发生的事说与我听。”
“谢太太,”少年脚上也全是冻疮,走路都一瘸一拐的,他道,“前些日子,小的和爷爷正在盘账,打算给太太送上个月的银子,店里突然来了一帮人,说是奉陈大奶奶的命,暂时接管抱翠楼。”
“爷爷说小的一家都是太太的家生子,除非陈大奶奶能拿出您的信物,否则抱翠楼不会让任何人接管。”
沈嬛点头,这确实是罗生能说出来的话,做出来的事。
他问罗围:“后来呢?”
罗围舔了舔起皮的嘴唇:“那些人根本不讲理!见爷爷不把铺子交给他们,纵容恶奴打伤抱翠楼里的下人,爷爷和爹爹去阻止,也被他们打了一顿。”
说起那日的事,罗围恨得牙痒痒,他们一家虽然是奴才,但沈嬛从来不是事儿多的主子,对他们也多有照顾。
爹和爷爷被打,罗围恨不得把那些人干倒一个是一个,无奈他人小力微,自己也被毒打一顿,胸口和腰现在还隐隐作痛。
他目光暗沉,继续道:“他们打完人,把小的一家的东西扔出了抱翠楼,还对小的一家说他们有尚书府撑腰,就算去报官,也没有用。”
只听他说,沈嬛都能想到当时的情形,冷冷一笑:“好大的威风。”
一路走一路说,罗围带着他们到了西城麻雀巷。
西城这边本就是盛京城出了名的贫苦人住的地方,麻雀巷更是其中翘楚。
这里就跟它的名字一样,麻雀巷麻雀巷,进出都是一条只容一人来宽的破旧小巷,每家都是一道又矮又窄的门,进去出来撞到人连身都转不开。
罗围拍了拍摇摇欲坠的门,门里很快传来一个妇人的声音:“谁?”
罗围道:“孃,我回来了,路上赶巧遇到了老太太,老太太也来了。”
门从里面打开,一年轻妇人拘谨地理了理自己的头发,抻了抻自己衣裳:“老太太,这里不成招待,还望您别介意。”
罗生一家是家生的奴才,能嫁给罗围父亲的,自然也是入了奴籍的奴婢,但其生得眉清目秀,身段窈窕,瞧着就让人觉得想亲近。
第23章
沈嬛走进去:“到哪里都是坐, 不用如此客气,罗生呢,身体可还撑得住?”
沈嬛是主子, 虽然他这么说, 罗围娘还是把凳子擦了又擦才让他坐,听到他问自己公爹,脸上的愁色怎么也压不下去:“怕是不好,公公这几天夜里总是发热, 喝了药也不见效。”
罗围跟爷爷自小就要好, 听到爷爷病情竟然已经这么严重,扑通一声跪在沈嬛跟前:“求老太太救救我爷爷,小的以后这条命就是老太太的。”
半大的小子,两眼泪汪汪。
沈嬛从来不是硬心肠的人, 罗生一家又是因着自己的缘故遭了无妄之灾,就算他不说也不会置之不理。
他叫身边的晴子:“去苏记药铺请小苏大夫, 罗围,带我去看看你爷爷。”
罗围赶紧擦了眼泪, 在前面带路。
沈嬛这才真切感受到这里有多窄, 拢共两间房,又要睡觉又要做饭, 床尾几乎抵着烧火的灶头。
且房子又矮,外面的光线进不来, 屋里一股难闻的潮湿味儿。
罗围推开门, 小声**上的人影:“爷爷?爷爷?”
罗生精神不好, 听到声音反应了好大一会儿才边咳嗽边答应:“小围来了……进来……爷爷看看你咳咳咳咳咳……”
罗围小跑过去, 抓着罗生的手:“爷爷, 老太太来看你了, 还让晴子姐姐给你请大夫。”
听到沈嬛来了,罗生眼睛睁大了一些,挣扎着起来,看到沈嬛真的来了,他愧疚不已:“老奴无颜见主子,您把抱翠楼交到老奴手里,老奴却让它被外人夺了去。”
沈嬛自然不会怪他,他们是奴籍,蔡福等人把他们打了杀了,也不会被追究。
奴才低贱如牲畜,不会有人因为牲畜而去为难人。
沈嬛站在床尾处,跟他道:“好生养病,等病好了再说。”
“是,谢谢太太。”罗生忍着咳嗽,忧心地道,“太太,请恕老奴多嘴,那接管了抱翠楼的蔡福一看就是心术不正之人,若让他长时间掌管抱翠楼,抱翠楼的百年名声怕是要受损。”
两人正说着话,去请小苏大夫的晴子回来了,沈嬛对她身后的小苏大夫道:“劳小苏大夫给他看看。”
小苏大夫虽然背称为小苏大夫,但那是大家为了和苏大夫分开,实则他的年纪比沈嬛还大,今年已五十来岁。
他对沈嬛弯腰行礼,走到床前给罗生看诊。
沈嬛问他:“如何?”
小苏大夫收回诊脉的手,从箱子里取出银针:“感染风寒多日,兼之郁结于心,肝脏有损。”
“我先给他施一针,再服两副药,吃完药再看。”
苏家父子医术高明,他这样说便是有把握了,沈嬛也放下了一桩事。
他取出二十两银子给罗围:“小苏大夫的诊金记在我的账上,这些银子拿去置办吃的用到,过些日子我会差人来叫你们。”
罗围不要他的银子:“太太能救我爷爷,已经是天大的恩德,小的不能要。”
“叫你拿着便拿着吧,你们与我主仆一场,这点银子还是花得的。”
“我还有事,先回府了。”
说着,沈嬛就要走。
罗生罗围和罗围娘都要来送,被他一一叫住。
“莫送了,以后的日子还长。”小苏大夫还要给罗生扎针,沈嬛踩着’脏污的泥水走出麻雀巷。
她边走,边思索抱翠楼和霓裳阁的事。
刚才罗生告诉他,霓裳阁的掌柜没有换,还是王康道,但王康道已经翻脸不认人,跟陈三奶奶卢氏派去的人沆瀣一气。
罗生之前去找过他,被他阴阳怪气讽刺一番后打出门,还让罗生识时务者为俊杰。
所以沈嬛也不打算去霓裳阁,而是直接打道回府。
吴氏已经气晕了,一路上都在念叨王康道软骨头,背信弃主,还有陈大奶奶贾氏和卢氏,奸诈狡猾。
沈嬛坐在炕上喝了口热茶,顺便给她倒了一杯:“犯不着为那起子人生气,晴子,拿上库房钥匙,招人搬五百两银子来,最后换成一两二两十两的。”
吴氏诧异:“太太拿这么多银子做什么?”
沈嬛笑笑:“当然是明目张胆地收买人心哪,顺便修理修理出头的榫头,免得天天戳得眼睛疼。”
晴子和吴氏拿不准他的意思,但十分迅速地把银子取来了,然后沈嬛又告诉她们,通知府里的下人,让他们来明辉堂。
傍晚时分,府里下人当值的都在忍着寒风做事,没当值的躺在被窝里说话聊天,沈嬛的命令一传来,大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但都不敢耽误,穿戴好衣服急冲冲赶去。
路上遇见熟人忍不住问:“发生什么事了,怎么老太太突然叫这么多人?”
被问的人也跟他一样:“不知道,快走吧快走吧,好不容易休息一天,赶紧做完赶紧回去睡觉,这天冷死人。”
到了院里他们才发现,府里的下人几乎都在这儿了,大到主子们身边的贴身丫鬟小厮,小到守偏门的婆子,全都站在院子里,一个个面面相觑。
突然,吴氏带着晴子,让几个小厮把银子抬到明辉堂正屋前,沈嬛一手拿暖炉,一手拿着本册子走出来。
“今年天不好,大家的冬衣可还够?”
下人们没想到平日里居于深院的老太太会问这么接地气的话,都不知道怎么回答,还是六子机灵,大声道:“回太太,不太够,今年这天比去年冷多了,小的每天当值的时候都差点冻成冰棍。”
沈嬛觉得这小子孺子可教,点了他上来:“我记得你,守门的六子,平日里当差尽心尽力,也很有规矩。”
“今天我也不做别的,就是给大家发点暖冬银子,大家过得舒坦,才能当好差不是。”
“晴子,取十两银子给他。”
下人群一下炸开了,十两银子!白花花的银子!
陈府可不是什么钟鸣鼎食之家,下人过得也不如其他府里舒服,一等丫鬟每月一两银子的月例,二等丫鬟每月六百钱的月例,其他做粗活累活的下人更是只有很少的一二百钱几十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