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被子下的身体也薄薄的一片,让人怀疑骨头上到底有没有肉。
似乎是感应到床帐被捞开,他并不是健康肤色的又黄又青白的眼皮微微睁开,虽然混浊,但仍有一丝精光的眼睛看向他。
他放在腹部的手动了动:“你……你来……做……什么……”
“胡闹……”
“……”沈嬛望着他,“是臣妾求安宁总管,让安宁总管带臣妾来的。”
“皇上,您现在怎么样,想不想吐,肚子难不难受。”沈嬛博览群书,知道时疫的症状。
一是呕吐,二是拉肚子,三是发热畏寒。
发病者从发现症状到死亡,快的七八日,慢的半个月。
而宇文鉞,已经是第四天了。
宇文鉞似乎不想跟他说话,只睁着一点眼睛,也不说话。
沈嬛也不管这些,手从被子里伸进去,很快触摸到他瘦骨嶙峋但骨架依然很大的身体,在靠近他腰下的地方摸了摸,果然,一片濡湿。
“沈……嬛……”宇文鉞身体僵硬,“滚出……去……”
第一次被他叫到自己真正的名字,沈嬛愣了愣,他对身后的安宁道:“劳烦公公叫人去打点热水来,再把皇上干净的亵衣拿来,最好多拿一些。”
“唉!唉!”安宁没想到沈嬛竟然真的近了宇文鉞的身。
要知道,这几天皇上叫伺候的人接点呕吐物已是最大的让步了。
他一生骄傲自负,怎么可能让别人看见自己的狼狈样子,所以没人敢去触他的火儿。
安宁跑出去叫人准备东西了,沈嬛回过头望着宇文鉞,把他身上被子掀了,就像没看到他下身糟污得不成样子的模样,脸色如常地弯腰把他肩膀扶起来,再把他推到另一边,然后抽下床铺。
等安宁把热水和亵衣拿来,拧了帕子一点点擦洗他都快襦烂的臀和大腿。
一边擦一边对安宁说:“公公,以前我看过许多杂书,书上说醋有消杀时疫的功效,以后皇上接触过的东西都要用醋煮沸,再放到烈阳下暴晒。”
“还有,没有放过水的生石灰也能有很大的作用,但凡染上时疫而死去的人尸体以及呕吐排泄物都要撒上很多生石灰,把里面的坏东西杀掉。”
帕子下的身体紧了紧,宇文鉞费劲地扭过一点点的脖子:“你说的……都是……真的……”
安宁也大声道:“曌答应,您说的法子真的有用吗?”
沈嬛没想到他们竟然不知道这个法子,点点头:“有用,臣妾宫里就一直用这个法子,臣妾和两个宫人都好好的,最近没有药了也没有染上时疫的迹象。”
宇文鉞虚虚地抬起手,等他话音一落,对安宁道:“按照……他说……方法,极力……去做……”
“是,奴才一定将此事办妥!”安宁大声道。
*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也不知道这两个法子是什么朝代发现的,但是把他给了嬛嬛,当成他小小的金手指,希望别深究哦。
第81章
擦完身上, 换了干净的床铺和亵衣,沈嬛把已经很轻的宇文鉞推回原来的位置,他始终不是女子, 力气比女子大了很多, 不然肯定弄不动他。
满身大汗,沈嬛也该换身衣服了。
他出去的时候正好和已经吩咐完事情,刚回养心殿的安宁撞个正着。
安宁问:“皇上呢?怎么样了?”
沈嬛回他:“已经打理干净了,但是过一会儿肯定还得换, 公公叫人熬点米汤来, 待会儿喂皇上一点吧。”
安宁张嘴,想说这几天他们每顿都不少地呈上去,但是宇文鉞都没用。
但是望着沈嬛,觉得说不定他喂的话, 皇上能吃一些,点点头说自己知道了。
突然, 他对沈嬛道:“小主以前是不是特别怕皇上。”
“……”没想到他会说这个,沈嬛不知道该说什么, 一时找不到说辞。
安宁似乎也不在乎他回不回答, 手拿着拂尘道:“其实皇上除了性子霸道骄傲些,是一个很好很好的皇上。”
“太医说, 要不是因为前些日子黄河决堤的操劳,皇上身体一向强健, 不会这么轻易就感染时疫。”
“奴才日日夜夜伺候着, 看到很多事情, 自从黄河决堤, 大臣们还能躺着睡会儿安稳觉, 皇上桌上的浓茶和折子就没断过, 有时候奴才抱着手臂打了个盹儿,醒来的时候皇上还是奴才困过去的那个姿势,连眉毛皱着的样子都一样。”
这点,沈嬛大概能猜着。
毕竟那日他从养心殿冲出去的样子做不得假,而且,平日里宇文鉞就很勤于政务。
安宁好像身体里撑着的那一根劲儿松泛了一点点,缓缓靠到墙壁上:“好不容易黄河决堤的事情终于和缓,宫里又发生了时疫。”
“刚开始事态还能稍稍控制,染上时疫的人一经发现,就送到梅山。”
“但是慢慢的,染上时疫的人越来越多,就像养心殿里,以前伺候的人现在十不存三。”
“所以,皇上改了口谕,所有染上时疫的人不再送去梅山,送到原本的辛者库那里进行诊治,违者立斩不赦。”
“昨天,皇上刚刚对奴才说,皇宫自昨天起,不许进,也不许出,只可让时疫在宫内起,也在宫内结束,盛京民众数十万能不损一人就不损一人。”
随着他的话,沈嬛身体一怔,目光不自觉地移到东稍间。
安宁眼里已经冒出了眼泪,“您也觉得,这不该是一国之君该说的话不是,这天下,谁又能尊贵得过他去呢。”
怕染上时疫,安宁不敢擦眼泪,只狠狠吸了吸鼻子:“小主您没见过在边关的皇上,那里的姑娘们可喜欢他了,天天打着马在他马屁股后头追,像太阳,不,比太阳还要耀眼。”
安宁这个大总管现在忙得很,跟沈嬛聊了这么一会儿,就被人叫出去了。
沈嬛在外边站了一会儿,走进东稍间。
龙床上的宇文鉞眉间有几道从前没有的印子,眼睛鼻子,胸口微弱地起伏着。
沈嬛把手伸进被子,刚一伸进去,他就睁开了一点眼睛。
沈嬛道:“皇上您给臣妾借点力,臣妾给您擦洗一下,换衣裳。”
刚才已经被他看完了所有丑态的宇文鉞望着他,没说话,只在沈嬛扶他的时候没有往下坠,而是用干瘦的不再健壮有力的手抓着床柱子,让沈嬛不至于那么吃力。
沈嬛耳朵边好像还回响着安宁刚才说的话。
“皇上虽然性子霸道骄傲了些,是一个很好很好的皇上。”
是的,宇文鉞除了性子霸道骄傲些,是一个称职的很好的皇上。
沈嬛对自己道。
如今的天下,不能少了他这个皇上。
如果他出了什么事,宫中仅仅有德妃生育的大皇子和张嫔生育的二皇子,两个皇子都才七八岁,且母妃地位都不高。
若是让一些人拥护宇文燿时这个皇弟登位……
一想到宇文燿时办的几件事儿,沈嬛觉得自己还是好好照顾宇文鉞,就算最后不成,自己也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哗——”
他把帕子拧了一下,擦着他的大腿和腰部以下,擦完换上干净的亵裤,端过安宁叫人送上来的熬出米油的粥。
因为顾忌到他不好吞咽,只刮了上面一层粘稠的粥油和一点点煮烂的米。
沈嬛舀了浅浅半勺,递到他唇边:“吃点吧,不吃点下去,肚子会受不住的。”
一点食欲都没有的宇文鉞看着他,感受着压在唇上的勺子,直到勺子里的米油都冷了,才把嘴张开一条缝。
第一口下去,他反射性地吐出来,沈嬛怕淌到他脖子里不舒服,下意识伸手去接,但是他以前就是被人伺候的命,虽然接着了,但手指甲在宇文鉞脸上留下一条长长的红印子,差一点就划出血来了。
沈嬛连忙跪到地上:“皇上恕罪,臣妾不是故意的。”
宇文鉞没说话,只把嘴巴一点点张开。
沈嬛愣了下,赶紧起身拿帕子把他脸擦干净,重新舀了半勺米油,吹了两下,喂到他嘴边。
一碗米油,吃了足足半盏茶。
已经住在养心殿的太医乔甫走进来,看到沈嬛,有点惊讶。
待看到下身干净的皇上和沈嬛手里空空的碗,更是差点合不拢嘴。
他把宇文鉞的手拉出来搭在腕枕上,细细把脉,还是和前几日一样,病情凶险。 :
乔甫斟酌着,在昨天喝的药里增增减减,把写好的方子先念了一遍给宇文鉞听,再把方子交给沈嬛:“小主,这份药方是臣几经斟酌过后开的,里面有几味药药性含有微毒,臣虽然觉得能延缓皇上的病情,但是也不一定有百分百的把握,所以……”
意思再明白不过,方子开了,但是因为对象的皇上,谁也不敢保证喝下去会有什么反应。
说起来,这个方子还是乔甫从沈嬛给的那枚生息回魂丸里得到的灵感,在促进人生息的同时,也会在身体里显现出一些症状。
若是寻常人吃,利大于弊,但皇上现在身子虚弱……
*
作者有话要说:
第82章
沈嬛拿着方子, 自然也不敢给宇文鉞做主意,他叫之前在这儿伺候的宫女去找安宁。
安宁来后,听完乔甫道说辞, 也和他们一样。
忽然, 就在几人顾忌重重的时候,床帐被轻轻扯动。
沈嬛走过去捞起床帐,望着躺在那儿的宇文鉞,看见他嘴唇蠕动却没有声音, 将耳朵凑到他嘴边。
只听见他道:“用……药……”
沈嬛望着他, 两人挨得极近,“皇上,乔太医的方子虽然有治疗时疫的效果,但是会让身体产生一定的反效果, 您现在龙体有碍,用此药可能会有危险。”
“用药……”宇文鉞重复着刚才的话。
宫里太医治病, 大病不敢下药,怕用药后出了意外, 把自己的小命搭上, 一般只开些中正平和的方子,给贵人吊着一口气, 能好更好,不能好也怪不着他们。
宇文鉞不能容许自己躺在这里等着那一天的到来。
望着他的眼睛, 沈嬛点了头, “好, 臣妾将皇上的话转给乔甫太医和安宁大总管。”
他直起身, 把床帐放下, 走到乔甫和安宁跟前:“皇上说就用此药。”
安宁的面皮抖了抖, 抓住乔甫的手:“你给咱家透个底,到底有多少把握?”
乔甫道:“依照皇上现在的龙体状况,六成。”
“六成!”六成是什么概念,也就比一半一半好一点。
安宁凶狠地盯着他:“这样的方子你也敢拿出来给皇上用,皇上要是出了什么事,谁顶得住!”明明刚才他也还算冷静的,但是一旦要用药,又难免瞻前顾后。
他对乔甫道:“就算要用,也要先找些人试一下药。”
乔甫被质问也不气,道:“能有六成已是很好了,公公这些日子也看到了,这次的时疫和以往的不太一样,发病快,致死率也高,按照皇上目前的状况,要是不及时用药,再拖一两日臣连三分把握也没有了,实在等不及招人来试。”
安宁是知道乔甫的,几代人都是宫里的太医,他的医术在宫里称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
安宁手抖得更厉害了,但是没拦着乔甫了。
两权相害取其轻,这个道理他懂。
“乔太医开药吧,咱家叫人备着,万一有什么需要,也好搭把手。”
“安宁公公放心,臣一定会尽心竭力。”宇文鉞病情严重,乔甫立即带着人按照方子抓药,就在养心殿里煎。
煎好后端给沈嬛。
沈嬛已经顶替之前那个宫女,成了近前伺候的唯一的人,他接过散发着腾腾热气的药,坐在龙床前的凳子上,吹凉一点送到宇文鉞的唇边:“皇上,乔甫太医说此药服下后会出现一些症状,您有什么都要跟臣妾说,好让乔甫太医及时调整药方。”
沈嬛全身裹得严严实实的,就连拿着勺子的手也缠着两层布,只露出一双眼睛。
但是坐在那儿,也看得出是个美人。
他的眼睛眼型微微有些长且大,眼尾微微下垂,抬着眼看人的时候纯稚,低着眼看人的时候又有些媚意。
宇文鉞望着他,张灆郙开嘴。
沈嬛把药喂进去,因为不太熟练,药有时候会顺着嘴角淌下来,他不得不一边给他擦嘴一边喂。
乔甫在旁边道:“大概半个时辰,药效就会挥发,因为此药还没有人服用过,所以臣会带着其他太医一起守着皇上。”
“曌答应,你也在旁边守着吧,皇上现在习惯您的伺候,换其他人不一定成。”
“好。”
喂完药,沈嬛就完成了自己当前的任务,坐到旁边的椅子上,偷偷地舒展手脚。
已经快要入夏,天气越来越热,因着宇文鉞染上了时疫,东稍间的门窗都没开,味道着实算不上好闻。
也不知道时疫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沈嬛忙活了大半天,一到自己平日里午睡的时间,眼里就有些沉重。
他眨眨眼睛,想把困意驱散一些。
忽然,就在沈嬛困乏的大脑有些迷糊的时候,东稍间里的太医突然大声喊着皇上。
沈嬛猛地惊醒,穿过太医跑到最前面,只见宇文鉞面色铁青,头扭在一边,嘴里吐着今儿早上刚刚喂下去的米油以及黑乎乎的汤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