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嬛后退一步,望着宫门口的宇文鉞,两人的目光中间像突然之间隔着万水千山, 遥不可及。
当他看到宇文鉞转身离去, 提步追上去。
翊坤宫外是一条长长的宫道,两边是红色宫墙,琉璃瓦反射着天上的阳光。
宇文鉞身高腿长,步子极大, 追在后面的沈嬛怎么追都追不上,眼看着人越来越远, 沈嬛对着他的背影大声喊:“皇上!”
宇文鉞没停,继续往前走。
沈嬛没法子, 甩了脚上的花盆底, 只穿着袜子跑过去,终于跑到他前侧:“皇上您不听听臣妾的话吗, 就这么定了臣妾的罪。”
沈嬛知道,凭着宇文鉞的性格, 他能让自己追就已经是给自己机会了, 否则, 自己刚才就已经获罪。
宫妃对皇上是什么, 是玩意儿, 是三年就被更年轻更鲜嫩的人顶替的玩意儿。
看看现在宫里的答应常在贵人, 除了有子嗣的那几个嫔,其他人怕是三年五年都难得见他一面。
沈嬛望着他,“臣妾见过郡王爷几面,但是没有说过几句话,与他也没有私情。”
“今日臣妾邀人来翊坤宫玩,玩着玩着郡王爷就来了,还对臣妾举止亲昵,要不是皇上来,臣妾都打算叫人把他叉出去。”
一提起宇文燿时,沈嬛真是一肚子的火压不住。
明明都这个年纪了,做事说话还是跟八九岁的小孩儿一样,仅仅凭着自己的喜怒哀乐来,也不用他那豌豆大的脑子想想,他一个王爷,对自己一个宫妃动手动脚,他倒是没有性命之忧,可自己呢?
眼看着宇文鉞的脸色还是没有变化,沈嬛拉了拉他的袖子:“皇上,您就算不相信臣妾的话,也相信皇上您自己。”
“臣妾又不是见着谁都欢喜的。”
好家伙,沈嬛都忍不住给自己比个大拇指,这真是形势比人强,为了不受罪什么话都说得出口了。
换以前,谁能想到他也会说这些话。
宇文鉞那不变的脸色终于有那么一丝丝的融化的迹象,沈嬛抓着机会,仗着自己哪怕不穿鞋也只比他矮了大半个头,微微踮起脚尖在他唇上舔了一口。
宇文鉞是薄情冷心的长相,唇很薄,凉凉的。
沈嬛舔了一下就退开。
“沈嬛,”宇文鉞开了尊口,“你在揣摩朕的心思是不是。”
“臣妾哪儿有。”沈嬛眨了眨眼睛,“难道臣妾被冤枉了还不能给自己辩解辩解吗,大理寺抓人还要查个水落石出,给个子丑寅卯呢。”
他今天穿得亮眼极了,仿佛按着宇文鉞心头最痒的那一点长的,无时无刻不在影响着他。
不,就算他不穿这身衣裳,也能影响着他。
所以,那日那个没眼力见的钮祜禄氏在的时候,他明明想要他给自己脱鞋,却莫名不想他在别人面前蹲下身去,自己脱了。
今天安宁说了一句曌熙贵人迁居,他就来了。
宇文鉞罕见地有些弄不懂自己想要什么,是沈嬛的谦卑,还是沈嬛在他面偶尔小小放肆的样子,还是只是单纯的yw。
他不由得想起沈嬛许多时候的模样。
凌云山普陀寺捞着衣裙玩水的样子,被救后昏迷在自己面前的样子,穿着法袍叫他大人的样子,舔着他那儿脸上都是泪的样子,以及散着头发,满脸受不住地挨c的样子。
宇文鉞没跟任何人说过,他喜欢沈嬛在自己身下散着头发挨c的样子。
又馋又要哭,娇得人想弄死他。
宫道的地砖被太阳晒得烫呼呼的,沈嬛只穿了一双白绫袜,被烫得忍不住蜷缩着脚趾。
安宁在一旁看着,也不敢提给他拿鞋子。
宫妃与王爷有私情,那是杖毙都嫌轻了的罪,那是在皇上的脸上明晃晃的扇巴掌,把他的脸面扔在地上踩。
突然,就在沈嬛快受不了换脚的时候,宇文鉞对安宁道:“去把他的鞋拿来。”
从撞见宇文燿时当着皇上的面抱着曌熙贵人,到走出翊坤宫,再到曌熙贵人追出来,安宁这颗提得高高的心终于放下了一些。
还好还好,皇上没有震怒。
安宁小跑过去捡回沈嬛甩在那儿的鞋子,蹲在地上要给他穿。
沈嬛连忙把脚往后缩,对宇文鉞道:“臣妾自己穿。”
除了晴子,他还是不习惯身体被别人碰,安宁也不太行。
宇文鉞点头,等沈嬛穿上鞋子后,带上安宁就往养心殿的方向走去。
沈嬛蹲身相送:“臣妾恭送皇上。”
翊坤宫那边,自沈嬛追出去之后,就响起了杂七杂八的声音,之前还酸言酸语的妃嫔们都一脸不可置信地凑到一块:“这……这到底怎么回事,曌熙贵人什么时候认识的襄郡王?!”
“哎呦,我看啊,皇上怕是生了大气了。”
“怎么能不气,都亲眼看见曌熙贵人和襄郡王抱在一处了,没看着的时候指不定怎么样了呢。”
“你们还是看的少了,就曌熙贵人那副样子,就不是个能安居于室的,今儿有襄郡王,明儿指不定还有谁呢。”
凭他之前有多受宠,当着皇上的面儿给皇上戴绿帽子,杖毙都是轻的。
这些人说话声音不小,和沈嬛关系好的欣常在陈庭芳满脸焦急,互相望着对方心急如焚,只恨自己位份低,说不上话。
忽然,就在翊坤宫里的声音越来越大,已经肆无忌惮的叫着沈嬛的名字调笑的时候,宫门口的太监惊讶地瞪着眼睛,“小……小主……”
翊坤宫院儿里的人都看过去,只见沈嬛额头上全是汗,身上衣服有些皱皱巴巴的。
欣常在和陈庭芳跑上去,紧紧抓着他的手:“怎……怎么样……”
“没什么事吧,皇上那儿……”
沈嬛的样子看起来不算好,两把头上的点翠簪都有些散了。
两人的心高高提着,不由得想他追出去是不是被皇上罚了。
沈嬛安慰地轻轻摇头,用只有三人听得到的声音道:“没事儿,我跟皇上说清楚了,皇上虽然还有些气劲,但没什么大碍。”
“真的?”陈庭芳怕他报喜不报忧,把他全身上下都看了一遍,确实没看到什么明显的伤,才信了一半,同时觉得不可思议,“小主是怎么跟皇上说的?!”
沈嬛笑笑,有些事儿是两个人之间的,叫别人知道反而会坏事。
他道:“皇上是个讲理的人,既是误会,说清楚便好了。”
“就这么简单?!”欣常在一听到那个讲理的说辞,深深觉得自己怕是没见过宇文鉞。
沈嬛推着她们两个进去:“你们两个一唱一和地,唱双簧呢,快进去吃席去。”
他刚带着放下些心的欣常在和陈庭芳进去,在院儿里像猴儿一样被围观的宇文燿时几个大步走上来:“皇兄没有为难你吧,本王去跟母后说,让母后下旨准许本王带你出宫。”
宇文燿时跟宇文鉞是同父同母的兄弟,自然是长得像的,但宇文燿时跟太后要更像一点,偏女气一些。
宇文鉞则得了太后一二分。
可也就这一二分了,纵是沈嬛知道宇文鉞的一些拧巴脾气,也不得不承认,他比他这兄弟强出不知凡几。
他退后一步,躲开宇文燿时伸过来的手:“王爷,臣妾先不说您认错了人,臣妾并非什么沈嬛,而是您这冲进后宫对着臣妾大放厥词的做法,实在是叫人看不懂。”
“您是王爷,臣妾是后妃,您一没把皇家颜面放在眼里,二不顾臣妾的死活,从您说的话臣妾姑且想您是对那个叫沈嬛的人有几分喜爱,可您做的事儿确是刀刀要他的命。”
宇文燿时手足无措:“你是沈嬛,沈嬛就是你,本王不会认错的。”
沈嬛望着他:“臣妾并非沈嬛,臣妾进宫前是哨山梁子庵堂里的人,此事皇上知,后宫众人知,王爷以后莫再说这话。”
他神色笃定,宇文燿时已经信了不少,毕竟,他亲眼看着沈嬛的棺椁抬出陈家,葬到了山上。
宇文燿时有种自己的宝物失而复得的喜悦感,目光炙热。
见他根本没把自己的话听在耳朵里,沈嬛直接道:“臣妾恳请王爷,离开臣妾的翊坤宫吧。”
“本王是来给你贺喜的。”宇文燿时觉得有些委屈。
沈嬛差点忍不住心头的火:“那王爷应当也知道,臣妾为什么会住在这儿。”
“来人,送王爷出去。”
沈嬛算是明白了,宇文燿时的脑子全在宇文鉞身上了,还不如干脆一点,直接把人送走。
小喜二话不说,带着几个小太监走到宇文燿时身侧:“王爷,请。”
宇文燿时还想去看沈嬛,小喜直接撑起身子挡住他的视线:“王爷,您身份贵重,奴才不敢伤了您,还请您跟着奴才出了翊坤宫吧,太后娘娘牵挂着您,若是您有个磕着碰着,又要伤心难受了。”
一提起太后,宇文燿时就迟疑了。
母后宠他爱他,今天好不容易放他出来歇会儿,来翊坤宫这一会儿,已经过了和她约定的日子,指不定她怎么担心呢。
宇文燿时只能作罢,跟沈嬛说自己改日再来看他,随着小喜出了翊坤宫。
院儿里的后宫嫔妃都看了这场好戏,简直想仰头大笑。
*
作者有话要说:
第98章
沈嬛的样子看起来可不像是没事的模样, 簪髻散乱,衣裳皱巴,一回来还被宇文燿时缠着, 这样一个声名狼藉的后妃, 皇上怎么可能会继续宠爱他。
怕是没一会儿褫夺位份,打入冷宫的旨意就要来了。
容嫔扭着腰走过来,一副眼睛长在头顶上的架势,斜斜地撇了沈嬛一眼:“今儿这顿席大家怕是吃不了了, 曌熙贵人还真是令人咋舌, 一边当着皇上的宠妃,一边和襄郡王不清不楚,阖宫上下,谁有这个好手段啊。”
刚才她来的时候还一口一个妹妹, 全然忘了那日在景仁宫想给沈嬛下马威,却被沈嬛三言两语按回去的事儿, 眼看着沈嬛要失宠,瞬间又变得盛气凌人。
六月的天都没她变得快。
她一说话, 那些就等着这一幕的就起来了。
“是啊, 这席我可不敢吃,不吉利。”
“曌熙贵人要不要教教我们, 是怎么勾得皇上和襄郡王都对你这么着魔的。”
“哎呦羞死人了,哪个正经人会做出这种事。”
“……”这些人眼看着沈嬛要失势, 迫不及待地跳出来踩一脚, 深怕踩慢了不能彰显他们的慧眼如炬。
欣常在和陈庭芳着急地望着沈嬛, 两人想要说什么, 被沈嬛拉住。
沈嬛望着院儿离大半都脸带讥讽, 迫不及待地想打他这条落水的狗:“容嫔娘娘, 臣妾摆着席,是给朋友吃的,不是什么闲杂人等来了都能叫臣妾好茶好饭地伺候着。”
容嫔被他的话刺得气炸了,“本宫若是你,不用等皇上处置的圣旨,即刻就吊死在横梁上,省得留在这儿丢人现眼。”
“你倒好,还在这里对本宫不阴不阳的,还以为你是皇上亲封的曌熙贵人呢,醒醒——”
她话还没说完,刚才跟着宇文鉞去了的安宁突然回来了,身后还跟着四个小太监。
容嫔脸上一喜,知道这是处置曌熙贵人的旨意来了,忍不住上前一步:“安宁公公……”
安宁哪知道容嫔突然冲上来是干什么,抬手先止住她的话头:“容嫔娘娘,奴才还有公务在身,您先等等。”
“好好好,安宁公公先办事。”容嫔点头,恨不得把安宁嘴里的口谕掏出来自己念。
安宁觉得容嫔怪怪的,但没多想,和颜悦色地对沈嬛道:“曌熙贵人,皇上命奴才来给您添喜。”
院儿里上一刻还等着看好戏容嫔等人面面相觑,以为自己听错了。
容嫔更是不敢相信,她望着安宁:“安宁公公……你……你是不是说错了……”
安宁转头,对着她狠狠皱眉:“容嫔娘娘,这是皇上亲口吩咐的事,奴才怎么能弄错。”
然后转头对身后的小禄子招手,小禄子拿着单子,高声唱道:“点翠嵌珠宝青鸾簪一对,银挺串珠花枝一对,金累丝点翠钗一支,金点翠镶料石子孙万代头花五支,金点翠嵌珠石海棠仙鹤纹头花一支。”
随着他的高唱,五个小太监从外边鱼贯而入,每人手里都端着一个银盘,盘里是华丽精致的簪钗头花,全都是不可多见的上上品。
沈嬛一看就喜欢,特别是那支金点翠嵌珠石海棠仙鹤纹头花,美不可言。
沈嬛没想到宇文鉞会派人送东西来,不由得眉眼弯了弯:“劳安宁公公跟皇上说一声,我很喜欢。”
小禄子笑笑,安宁公公笑着道:“还多着呢,小主要谢可要待会儿再谢。”
然后顶着一院儿人的目光,小禄子嘴巴溜快地报着单子上的东西,那串簪钗头花后面,则是各式各样的手镯手串,再后面,是各式布料,什么散花锦云锦雨锦绫罗绸缎,抱着布匹的小太监几乎把院儿里站满,宫妃们不自觉地被挤到了一处。
二十来个人被挤到这儿,脸色青青白白,她们望着那些拿着东西的小太监,心里的想法只有自己知道了。
但是脸色黑得能拧得出水。
容嫔更是,她怎么也想不通,皇上都撞见沈嬛和宇文燿时的丑事,还这样维护着他。
这个妖精,真就迷了他的心智吗。
她一刻都待不下去,鼻子里哼出一声冷气,带着已经低下头的宫女,也没跟谁打招呼,自己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