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月余,天气转暖,已经换上了单衣。
“皇上,杏花开了,臣折了些回来。”苏言风顶着细雨,跑去御花园折枝,沾着雨滴的杏花娇艳欲滴,放在白玉瓶中,赏心悦目。
萧祈抬手碰了碰花瓣,一滴雨水落在指尖,冰凉湿润。
“当心着凉。”他道。
“没事,臣身体好着呢。”苏言风拿起墨条,开始研墨。过了一会,又道:“千鲤池的冰化了,臣想吃鱼。”
萧祈嘴角一抽:“那是进贡的锦鲤,你怎么什么都想吃。”
“皇上就说让不让吃嘛。”
“自己去捞,捞到了就让你吃。”
苏言风一听,也不研墨了,拎着兴冲冲去千鲤池捞鱼。
这些鱼每天都有专人按时投食,根本不饿。鱼饵在水里放了半天,没一条上钩的。
苏言风端坐在矮凳上,不钓到一条誓不罢休。
身后,萧祈站在假山后默默望着,眼里深藏不舍。
坐了有小半个时辰,可算有鱼咬钩了。提上来一看,是一条通体白色的锦鲤,鳞片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十分肥硕。
苏言风将它放进竹篓中,走到萧祈身边:“皇上可要说话算话。”
“自然。”萧祈逆光望着面前的人,“突然想起来,朕还未教会你冰嬉。”
以后,不知还有没有机会。
苏言风读懂了男人的未尽之语,心中轻颤:“总会有机会的,我们还能活好多年。”
苏言风如愿吃上鱼,连带着多吃了半碗米饭:“皇上忙于政务,也得注意身体,一日三餐要记得按时吃。”
萧祈伸手轻轻擦去他嘴角的油渍:“啰嗦。”
一旁伺候的李忠盛总觉得这段时间皇上跟苏贵妃怪怪的,但又说不上来。
晚上,处理完政务,萧祈回到朝露殿。苏言风还没睡,斜躺在床上,手执一本书卷,微湿的头发散下来。
见他进来,苏言风将书卷扔到一旁,兴致勃勃:“臣有礼物给皇上。”
说着,从背后拽出一个布娃娃。说是布娃娃有些牵强了,缝的歪歪扭扭,针脚大的大小的小。丑陋。
萧祈看着:“你要诅咒朕?”
这和扎小人用的布娃娃差不了多少,甚至还没有那个顺眼。不过是大了些而已。
“……”苏言风,“臣缝的是自己。臣离开后,就让它陪在皇上身边。”
刻意避开的话题再次被提起。总要面对。
萧祈走过去,拿起布娃娃,不忍直视:“何时走?”
“皇上何时下旨,臣就何时走。”
“还回来吗?”
“回来。”
三日后。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妖妃”苏言风蛊惑圣上,激起民怨,赐死。准其回乡安葬,不得延误。钦此!”
这是萧祈拟得最随意的一道圣旨。
皇宫的城墙上,萧祈身着玄色龙袍,负手而立,低眸望着拉棺椁的马车逐渐远去,心中像缺了一角,空空的。
“出笼的鸟,是不会再回来的。”邵宸站在他身后,轻声道。
马车出了宫门左转,再也看不到。萧祈却依旧看着,不肯移开目光:“他说会回来,朕信他。”
至于多久,萧祈没问,也不知。
良久后,萧祈又道:“朕以为,朕不会放他走。”
明明千般不愿,万般不舍,可最后还是亲手打开了笼子。从那一刻开始,主动权便不在萧祈手上。
他能做的,只有等待。
等待这只鸟看够了外面的繁闹,再次,心甘情愿回到他身边。再回来,就是一辈子的相伴。
“喜欢一个人可不就是如此。万事以他为先。”邵宸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神柔软下来,“只要他开心,什么都值了。”
外面落起了雨,萧祈转身走下城墙,头也不回。
还有政务等着他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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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残忍,只给了一辆马车,只允许来喜一人送葬。
来喜坐在马车上,一边哭一边赶车,抽抽噎噎道:“公子你别怕,等来喜将你送到苏国,来喜就去陪你。来喜没保护好公子,是来喜没用。”
哭得正起劲,只听“嘭”一声,棺椁盖子摔在地上。
苏言风从里面坐起来:“不哭了,你家公子还没死呢。”
来喜惊住,哭声卡在嗓子眼,脸上挂着眼泪,表情说不出的滑稽:“公……公子?你还活着?!”
苏言风“嗯”了声,言简意赅:“假死,骗人的。到哪儿了?”
“刚出都城。”来喜抹了把眼泪,转悲为喜。
苏言风遥看了眼皇宫的方向,可惜被高大的城墙挡住,什么也看不到。强压下心中的酸胀与不舍:“回苏国,救母妃出宫。”
等我回来。一辈子陪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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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妃祸国的传言随着苏言风的“死去”而归于平静,无人提及。大臣们与萧祈的关系也不再剑拔弩张,朝堂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萧祈比以前更加繁忙。彻夜批奏表,眼都不合一下。
“皇上,您已经连着两宿没睡觉了。”李忠盛端着参茶走进来,“好歹睡一会。别熬坏了身子。”
萧祈置若罔闻,又拿起一份奏表。
李忠盛一咬牙,冒着掉脑袋的风险:“要是苏贵妃在天之灵知道了,也会这样劝您的。”
虽然皇上赐死了苏贵妃,但李忠盛知道,对方在皇上心里是特别的。
朱批的手一顿,萧祈放下朱笔,起身离开。
皇上没说去哪,李忠盛也不敢妄加揣测,躬身跟在身后。
萧祈随便走了走,最后停在朝露殿。在外面站了许久,抬脚走进去。
朝露殿再没有那抹白色身影,冰冷而陌生。他什么都没带走,甚至还留下了不少东西。
比如,肥啾。
见萧祈进来,肥啾落到他肩上,啾啾啾的叫个不停。
萧祈打开米罐,抓了把小米放在肥啾吃饭的碗里,小家伙立刻飞过去吃。
“说了不替你养它。”
喂完肥啾,萧祈躺到床上,一扭身,奇丑无比的布娃娃映入眼帘。
“你哪里像他了?”萧祈自言自语,“这么丑。”
布娃娃安静靠在枕头上,用朱笔画出来的眼睛“看着”萧祈。
“对视”良久,萧祈伸手抓过布娃娃,双臂抱在怀里:“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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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订阅,鞠躬~
写这里的时候本想让两人产生误会而分开,后来又觉得不合理。他们是最懂彼此的,是爱人,更是知己。很快会见面的,放心。下次见面就是一辈子不分开了。
第37章 书信
用了半个月的时间,苏言风回到了苏国。阔别数月,竟莫名生出一种陌生感。
同样是都城,该是最繁华热闹之地,可这里却有一种萧索之感。不管是路上的行人还是街边的小摊,都不如萧国的多。
苏言风找了家客栈住下,坐在窗边,小声自语:“真是到哪都忘不了你。”
“公子,”来喜端着吃食进来,“我们什么时候进宫?”
“我现在已经是“死人”了,不能光明正大行动。今晚我潜入宫里,你在客栈等着。”
来喜点头应下:“好。”
巳时末,一道黑色身影在皇宫里飞檐走壁,动作轻巧,没发出丁点响动。
圣央殿是皇帝处理政务之所,同正德殿类似。苏言风远远看了一眼,殿内一片漆黑,看不到丁点光亮。
心道:这个时辰早就歇了,萧祈这会儿还在批奏表呢。难怪萧国能独大,为君者不勤政,还想治理好国家。
这么想完,苏言风狠狠一皱眉,咕哝:“都说了不许再想你了。真是的!”
说完还摇了摇脑袋,好像这样能把萧祈摇出去一般。
母妃的寝宫在西北角,苏言风去看了眼,连个守夜的宫人都没有。看来不在这里。
稳稳落到冷宫的正殿房顶,苏言风蹲下身,学着从话本里看到的,揭起一块瓦。
歪了,并未看到母妃的身影。一连揭了六块,才终于看到母妃。殿内只有母妃自己,苏言风放心进去。
近乡更情怯。明明之前那般渴望见到母妃,等真见到了,反倒不知如何反应了。
苏言风吸了吸发酸的鼻子,声音惊动了刺绣的人。
孟茴扭过身,看到站在门口的人,整个人僵住,忘记了怎么反应。
“母妃。”苏言风跪在地上,泪水在眼里打转,“风儿回来了。”
孟茴扔下手里的绣品,弯身扶起苏言风,眼睛黏在儿子身上,上下打量。没等说话,泪水已夺眶而出。
不知不觉,他已经比母妃高了。
苏言风紧紧抱住面前瘦弱的女子,数月来的思念和牵挂终于在此刻消解。
孟茴止住泪水:“怎么回来了?是不是出什么事情了?”
苏言风拉着母妃坐下,将事情和盘托出。从怀中拿出假死丹:“用不了多久,我离世的消息就会传回苏国,母妃悲痛欲绝,也跟着去了。”
开始苏言风还担心,万一消息先他一步传回苏国,母妃得知后必会万分悲伤。
没想到萧祈连这点也想到了,刻意拖延了消息的传达。
苏言风心中一暖。
“萧国的皇上知道你假死一事吗?”孟茴不放心问。
“他知道。若没有他的配合,此事不会如此顺利。”苏言风点头,没忍住在母妃面前说几句好话,“他是个很好的人。在宫里时待我也特别好。”
望着儿子眼里的笑,孟茴没点破:“那就好。知道你过得好,母妃就放心了。”
不知萧国皇帝是何等人中龙凤,竟能让风儿这般。
“那母妃可愿意出宫?”
孟茴点头。
这皇宫于别人是万千荣华,于她,不过是一生的枷锁。
母子二人温存了一会,孟茴开口:“此地不能久留,你先出宫去。你说的计划,母妃知道了。”
“待母妃葬入妃陵后,我会将您救出来。”
待苏言风离开后,孟茴迅速恢复正常,坐到椅子上,继续刺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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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言风在客栈待了九日,第十日,他离世的消息传回苏国。当时下的圣旨是让他回苏国安葬,不过消息到了苏国,则变成了苏贵妃因病逝世,葬在萧国。
毕竟他是萧祈的妃子,葬在萧国合情合理。况且以他在苏国皇室中的地位,是死是活都不重要,更何况葬在哪里。
苏言风坐在雅间用饭,门窗紧闭。一道熟悉又讨厌的声音隐约传来:“哈哈哈死得好!早就该死了!”
是苏言烈,吐字不清,应是喝了不少酒。
苏言风顿觉好笑。他“死”了便高兴成这样,出息的。
听到对面的脚步声逐渐消失,苏言风扔下银钱,披上帷帽,起身离开。
又过了四日,母妃死亡的消息传来。出葬那日,苏言风一路尾随,待送葬队伍离开后,苏言风潜进去。
母妃不受宠,位份又低,不管是陪葬品还是机关设置都不甚用心。打眼一过就能看出来。
苏言风灵巧敏捷,一处机关也没触发。来到棺椁前,打开盖子。假死丹的药效还没过,先将母妃抱出来,再将棺椁复原,最后抱着母妃离开。
太阳快落山时,一辆马车悠悠出城去。没人知道,马车里是“离世”不久的孟茴和苏言风。
来喜驾着车,嘴里哼着小曲,往公子说的地方赶去。
五日后,马车在一处镇子停下。此镇名叫泉柳镇。
泉柳镇背靠连绵群山,地势险要。苏国都城就“躲”在山后,形成一道天然屏障,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如果想以最低伤亡攻打苏国,泉柳镇是必经之地。也正因为如此,泉柳镇常年有重兵把守,严查一切外来人员。
叶深目前就住在这里,还成了村民爱戴的名医。一听苏言风是来投靠他的,便没为难。
如此,苏言风便在泉柳镇落了脚,并未急着回去。回去得有名正言顺的理由。苏贵妃已经死了,他得重新造个身份。
萧国的科举每三年一次,明年六月,他将以状元郎的身份回到萧祈身边。
而且他留在这里还要做一件事——找到一条适合大军进山的路,并绘制出来。穿过连绵群山,便可直捣苏国都城。可将百姓伤亡降到最低。
既然战火无法避免,统一已成必然,那就以最低的伤亡来达到目的。这是他唯一能为苏国百姓做的。
有道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苏言风以打猎之名,成功进到山里,一忙就是一整天。
晚上回到家,刻意被忽略的思念如杂草般野蛮生出。
孟茴端着野鸡汤进来:“画什么,这么认真。”
苏言风连忙接过娘亲手里的鸡汤,没遮掩,大方任对方看。
纸上画着一名男子,样貌英俊,气度不凡。
孟茴很快反应过来:“这位就是萧国的皇上?”
苏言风点头:“本人比我画的更英俊。”
孟茴淡笑,逗弄道:“情人眼里出西施罢了。”
苏言风脸颊一红,喝了口鸡汤,移开话题:“我打算考取功名。等我中了状元,母妃同我去萧国好不好?”
“你怎知自己会中状元?”孟茴不答反问。
“以我的聪明才智,状元必是手到擒来。娘亲只说去不去便好。”
孟茴连连点头:“娘亲等着我儿中状元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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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言风假死离开后,萧祈的日子还和以前一样,上朝、批奏表、吃饭、睡觉。枯燥且无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