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一来,常新反倒是松了口气。至少不是真的人去城空,这后续处理起来也会容易得多。
心中这么想着,常新面上便带了笑:“老人家不必惆怅,当今天子心怀百姓,定不会放任大家自生自灭的,你们尽管开门过日子,眼下城门戒严,在朝廷下派新任官员之前,都不会撤掉,定护大家周全,至于流匪,更不用怕,您且管告诉我们具体些,回头咱就派人端了那匪窝,将他们绳之以法,还百姓安宁!”
“你们当真会端掉匪窝?”老汉一听激动起来,浑浊苍老的眼底瞬间迸射出希望的光芒,亮的灼人。
“当真。”常新点头,顿了顿笑问:“不过现在,可以先麻烦老人家给在下沽一壶酒吗?这地方什么都没有,我啊,实在馋得慌。”沽酒只是借口,不过是借此鼓励老汉迈出这重见天日的第一步而已。
果然。
常新说了这话之后,老汉的表情渐渐松动,略微迟疑,便主动大开了门,将常新给迎了进去。石峰等人随后跟进,老汉虽然还是有些畏惧,但已经不会因此把人拒之门外了,只是相较于其他人,老汉还是更亲近常新一些。
“大人,酒沽好了。”常新说的一壶,老汉却足足给满了一坛:“酒算不得好酒,都是当初卖剩下的,这还多亏当初放地窖没拿出来,不然便是这缸也被那些土匪抢咯。”
常新拍开封泥闻了闻,随即面露喜色:“竟是醪糟米酒,这个好,相比那些辣口的,我更好这种,甘甜醇厚,暖身又不醉人,当的是养身圣品!”
“大人喜欢就好。”老汉想着这醪糟米酒的用途,不由涨红了脸,但随即又黯然了下去。
常新见状,便问道:“老人家这表情,可是舍不得卖我这一坛酒?”
“当然不是。”老汉忙道:“小老儿只是想起已故家人,有些伤感罢了……这醪糟米酒,原本是小老儿为即将分娩做月子的儿媳妇酿的,谁知道酒还没成,人却没了。”
呃……
常新笑容顿时一僵。
“噗……”石峰没忍住笑出了声,随即又想到老汉的遭遇,咳了两声给止住了:“那什么,老人家,人死不能复生,您节哀顺变,只要人活着就有希望,这日子总是要过下去的不是?”瞄一眼常新手上的酒坛,想到老汉说的坐月子,还是忍不住想乐。
常新斜了石峰一眼,石峰上翘的嘴角就不得不压下去,直憋的内伤。
“不知老人家这米酒怎么卖,是收银子,还是以物兑换?”就眼下城中这景象,常新觉得物资兑换应该对这里生活的人来说更靠谱一些,毕竟物资可以吃饱穿暖,银子在买不到东西的情况下却不过是冷冰冰的一坨。
老汉却摆摆手:“这点米酒不当什么,难得大人喜欢,尽管拿去便是。”
“这怎么成?”常新自是不肯,一番推却来去,最终没了法子,干脆直接给塞了银子:“老人家可莫要再与我推了,不然你再这么客气下去,我倒不好意思叫你帮忙了。”
“大人有何需要小老儿帮忙的?”老汉闻言,果然不再推拒,收了银子问道。
“您看大家闭门不出始终不是个办法,过日子该走动还是要走动的,只是眼下大家心里惶恐,我初来此地贸然上门怕是会有所惊扰,所以想拜托老人家奔忙劝说大家一番。”常新将酒坛递给身侧的平安,接着道:“这家园,终究还是要有点人气儿才算得家园,您说是吧?鑫城回归繁荣的第一步,就靠大家了。”
“原来是这事儿。”老汉拍胸脯保证:“大人放心,这事儿就包在小老儿身上了。”
“如此,便有劳了。”常新微笑颔首,这才告别老汉,带着人离开了酒坊,却没看到,老汉在众人出门之际,那瞬间低下的眉眼,而那张皱纹满布的脸上,哪里还见半分畏惧之态?
常新离开酒坊后,又逛了两条街,然而一路走来,直到打道回去,都没再见到第二户人家开门。经过昨晚那家客栈的时候还试着上去敲了敲门,但并没有什么用,这家客栈主人比那老汉胆子还小,便是青天白日,都不敢轻易信人开门,敲了一会儿仍没有动静,常新便只好作罢,径自回了宅子。
剩下半天时间,常新都没再出门,但对于北翟那边的情况,却一直没有放松警惕。
“北翟那边一切正常,并无异动。”入夜时分,派去的探子回来禀报。
闻言,常新的心勉强放下一半,不过还是叮嘱道:“继续盯着,不到最后一刻,都不可掉以轻心。”
“是。”探子抱拳应道:“小人告退!”
探子一走,常新便睡下了。
一夜无梦,却在天亮之际被莫名惊醒。
常新猛地从床上坐起,看着窗外天色出了好一会儿神才清醒过来。然而,淅淅沥沥的雨声却让他皱起了眉头,会盟在即,这雨来的可真不是时候。
“主子醒了?”平安端着洗脸盆推门进来,看到常新便道:“原以为主子昨儿个喝了些米酒睡的会沉些,本想着来叫的,您倒是自己醒来了。”
“眼下什么时辰了?”常新掀被下床。
“还早着呢,耽误不了会盟的时辰。”平安放下洗脸盆,过去拿了衣裳便伺候起常新穿戴来:“石小侯爷已经在布置了,待主子收拾好用过早膳,再动身也来得及。”
常新看着平安,也不知怎的就生出几分感慨:“我早已将卖身契还了你,你我已非主仆,原本不用再跟我身边伺候的……”
“主子这是说的什么话?”平安打断常新:“您一日是平安主子,便一辈子都是平安主子,这一趟就是主子不允了平安来,平安便是走路也是要来的。” 上次主子前往北翟军营,他就提心吊胆的不得了,这一次是说什么也不要像上次那样留在军营煎熬等待了。
第151章 -心思诡谲的北翟王
用过早膳,一行人便摆开仪仗,纛旗招展,浩浩荡荡的出了南城城门,直奔城外五里坡。
虽然会盟和谈北翟处于被动一方,但因为是大周提出和谈,所以会盟之地便定在北翟营,而等常新一行到时,北翟王已然带领臣下,于营前摆开了仪仗。红毯从五里坡一路铺就王座之下,两边将士铠甲加身手持长枪大刀位列两侧,从坡下往上粗略望去,目测不下两千精兵。
反观常新这边,却仅带了不过五百铁甲军,便是目睹这阵仗,亦是步履如风,眉头未皱,端的是气定神闲,成竹在胸。而低调精炼的仪仗与虚张声势的北翟一对比,就莫名生出几分挑衅意味来,原本就面露不善的北翟将士看在眼里,脸色更加不掩敌意。
“那走在最前面,一身紫衣凤袍的男子,莫不就是大名鼎鼎的大周男皇后,满朝文武恨不得诛之后快的大奸臣,常新?”高台王座之上,一身繁复金纹黑底袞袍的北翟王将一切尽收眼底,一双如阴隼般的戾眸微敛,稍微侧首问身边的韩子丑。
“回我王。”韩子丑转身行了个北翟礼:“那走在最前面的,正是大周男皇后,常新。”
“呵……”北翟王抬手轻捋胡须,笑得意味不明:“的确是个有趣的。”
韩子丑听得眉心一跳:“王这意思……”
“韩将军。”
北翟王声音不大,语气也随和,却像是一把铁钳扼住了韩子丑的喉咙般,让他立即闭了嘴。
然而却没人知道,那云淡风轻的一声轻唤,实际给韩子丑造成了多大威慑。他浑身一绷,便恭敬的退回了原来的位置。
眼看着常新一行越走越近,韩子丑的眼底精光一闪,竟是露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焦灼来,也不知道这份焦灼是因为对方,还是别的什么。
“寡人听闻,这常新在我方军营待了不过半月。”北翟王眼尾扫一眼韩子丑,突然莫名其妙来了这么一句。
韩子丑闻言一愣,但还是恭敬应道:“回我王的话,确实是半月。”
“哦?”北翟王嘴角邪勾,眼底闪过几分诡谲微光:“短短半月,竟能让心高气傲的韩将军挂心至此,看来,这常新虽然身为男人,倒的确有几分本事,距离有些远,寡人看不太清,看身段风姿是不错,却不知是怎样一张倾国倾城的容貌,能让大周皇帝小儿甘冒大不讳立他为后,专宠后宫,亦能入得了韩将军的眼。”
“我王明鉴!”韩子丑一听就慌了,忙躬身辩解道:“臣对大周皇后并无半点妄想,更无挂心之说!”
“是么?”北翟王眉头微抬:“寡人见韩将军面有急色,还以为这是在为常新担心呢。”
“臣……”
“罢了。”北翟王挥了挥手,望着常新一行的目光深沉的可怖:“还有五十米。”
韩子丑弯了弯腰,随即便停直了背脊目视前方,却是绷着面皮再不敢露出丝毫不妥的情绪来。北翟王生性多疑,又心思狡诡,对其所做的决定虽然不敢苟同,却不敢站到对立面,毕竟与常新交涉的是他,稍有不慎,就会落得个通敌叛国的罪名。
想着接下来即将发生的局面,韩子丑目光沉了沉,嘴里不禁嚼出几分苦味,只希望一切真如计划的顺利,不然,等待不过是北翟百姓的,便是整个北翟也将万劫不复。眼看着常新的距离越来越近,韩子丑突然眼眸一眯,然而却在这时,常新一行突然停了下来。
“今日会盟,常某原以为北翟王该是真心诚意才是,不过眼下看来,却非如此啊!”常新目光凌厉的扫过两排北翟兵,却是不再行进一步,隔着几十米的距离远远停了下来。
原本目测着距离的北翟王闻言,不禁诧异挑眉,随即嘴角的笑意便愈发加深了,只是笑意却不达眼底。
“寡人竟不知大周皇后此话何意?”北翟王,手敲王座扶手。
“北翟王何意,常某不想猜也不必猜,既然北翟并无诚意,那结盟的事便就此作罢,告辞!”常新跟石峰交换个眼神,再扫了眼暗处的埋伏,冷笑一声,毫不拖泥带水,转身就走。
“大周皇后且慢!”北翟王扬声把人叫住,心里便知自己设下的埋伏已然被对方识破,一时倒真有几分欣赏起常新的心思敏捷来,但很可惜,这是个大周人,还是一国之后:“两国会盟事关重大,自是草率不得,你们大周不有句俗语,叫小心驶得万年船?而且,你大周皇后,不也一样是有备而来么?”
“北翟王这话倒是教常某不解了。”常新冷笑:“我常新不过带了几百人,轻装来此,哪有北翟半分排场,更没有暗中设伏,何来有备一说?不过……若北翟王指的是借粮的话,那我等的确是两手空空而来,却并非是想空手套白狼,而是当结盟达成,上呈借粮数目文书,待圣上盖玺定章,方可成行!”
北翟王笑意不减,眼底却是令人看不透的深沉:“大周皇后何必这般激动,寡人不过是开个玩笑而已,我北翟民风豪爽,欢迎的方式亦不同你们大周文雅风趣,但热情却是一样的。”
常新弹了弹衣袖,面上含笑,态度却嗤之以鼻,也并未将暗处的埋伏放在眼里。
北翟王见罢,也不动怒,摆摆手,便让暗中的埋伏撤了下去。此举一出,常新等人没什么感觉,倒是韩子丑有些看不懂了,实在不明白,北翟王这是唱的哪出。
“我王……”
韩子丑刚要说话,就被北翟王抬手打断,不过却难得压低声音解释了一句:“对方有备而来,若轻举妄动,未必能将人拿下,所以……”
北翟王并没有往下接,但意思不言而喻。
不过这话却让韩子丑更加疑惑,他仔细打量常新一行,然而那几百人轻装简行,怎么看也构不成威胁,更不像有备而来。而常新口中的威胁,韩子丑再清楚不过,根本不足以被北翟王看在眼里,因为如果计划成功,整个大周都将是北翟的,那些粮食自然不在话下,能让北翟王突然改变计划,定是所谓的有备而来,可……
韩子丑突然心头一震,终于发现了蹊跷,目光缓缓扫过两排士兵,只见常新一行所过之处,两排士兵无不头冒冷汗脚下发虚,便是握枪的手都隐隐发抖。但是常新一行走来,他们看得清清楚楚,并没有做出任何异常举动,甚至连步伐的行规有距……是毒!
北翟王的脸色看不出端倪,但韩子丑的反应却被常新看在眼里,他扬了扬嘴角,朗声问道:“大帅,我记得你说过,待结盟之日,便将我大周罪人沈甄交出,怎今日却只见埋伏不见沈甄?北翟以威会友,尚且算是风土民情,那出尔反尔又算什么?”
视线左移到北翟王左边跪侍的绿衣青年身上,常新目光微闪,终于记起那个几番想不起来的人是谁——与平洲柳三娘息息相关,又在京城兴风作浪周旋权贵的木官人。哼,就说这人怎么就突然凭空消失得无影无踪,却原来是北翟王身边的人,如此看来,那隐藏在一众‘柳三娘’及木官人之后的幕后之人,便是这北翟王无疑了,当真是……下的好大一盘棋。
常新的目光太过尖锐,以至于不止跪侍在北翟王身边的木官人有所察觉,便是北翟王也发现了,意味不明的侧目看了身边的乐奴一眼。没错,这木官人,不过是北翟皇宫乐坊司的一介乐奴而已,只有长相不俗得以侍奉君侧,差遣所用,却也不过一介贱奴而已。
感觉到北翟王诡谲难测的心思,木官人心肝一颤,惶恐哀求的抬起脸来。
“我王……”
然而北翟王却冷漠的转开了目光,抬起双手三击掌:“带沈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