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人都走了,沈膑才缓缓抬起头来,而在常新看不到的角度,他早已泪流满面。低眼看着常新肩膀上的血迹,沈膑嘴唇颤抖,抬手扒开了衣领,当看到血肉模糊的伤口时,眼底浓郁的自责痛苦几乎要满溢出来。
“我没事,一点也不疼。”知道沈膑这是在看自己的伤口,常新笑着安抚道。
话音未落,沈膑就低下头,在那伤口上落下虔诚一吻。
第149章 -前往鑫城
会盟之期就在这几天,常新因为沈膑的事情,不止地道阵的事情没顾上过问,便是会盟事宜也同样没来得及准备。好在一应事宜自有岳将军命人筹备,用不着他亲力亲为,但眼看就是启程前往鑫城的日子,还是要去过目一趟才安心的。
常新一直待到沈膑的情绪彻底平复下来,伺候人睡下后才起身离开出了营帐。
“来人!”
几乎是常新前脚出去,沈膑就睁开了眼睛,将帐外把守的士兵唤了进来。
“皇上有何吩咐?”一名士兵闻声进来,恭敬问道。
“你去城中铁匠铺,让铁匠打一副铁链。”沈膑望着帐顶,声音依旧透着虚弱:“若是以后,朕药瘾再犯,就把朕锁绑起来。”
“这……”士兵闻言大惊。
“让你去就去!”沈膑低喝一声,却引得咳嗽不止。
“可皇后……”士兵为难道:“可皇后他……”
“子恒那里,朕自会与他说。”沈膑叹了口气:“药瘾发作理智全无,今日朕尚且保留一丝残智,依旧没控制住伤了他,朕担心……总之,这样的事情,不能再有了……去吧。”
士兵想起之前的事,心中也颇是感慨。一开始,其实大家嘴上不说,心里对男皇后不是没有偏见的,可这些日子过来,那些偏见,都化作了敬服,而两人情深义重的感情,也令人动容不已。
士兵想得入神,一时竟忘了沈膑的吩咐,惹得沈膑眉头一皱转过头来:“还不快去!”
“是!”士兵一震回神,忙抱拳领命而去。
铁链一事,沈膑却并没有向常新透露半点风声,直到动身前往鑫城,常新对此事都毫不知情。沈膑倒不是有意瞒着,毕竟这事儿迟早常新也会知道,根本瞒不住,只是知道会盟在即,自己又不能陪在身边,不想让他因此分心罢了。
常新启程那天,沈膑坚持去送了,一直把人送出城门才作罢。
“北翟阴险狡诈,此去虽是会盟,却不可掉以轻心,凡事需谨慎,注意安全。”沈膑握着拳头掩唇咳了两声,转身给身侧的常新拢了拢披风:“眼看天气就冷了,这两日更是降温厉害,在外注意保暖,别冻着。”
常新也给沈膑拢了拢衣襟:“我会的,你别担心,安心养好身体,等我回来。”
沈膑还想再说,被常新一指压唇给阻止了。
“有石峰和铁甲军在呢,真的不用担心。”常新将沈膑抱进怀里拍了拍背,随即便松开,后退一步道:“这里风大,回去吧。”
沈膑点头,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楚清漓看不惯他们两个大男人娘们儿兮兮含情脉脉对视个没完,当然,主要还是看沈膑不顺眼,尤其是这些天戒瘾的事情,更是让他想起来就心头火大,所以就想着膈应对方一下,当即腰杆儿一扭,就故意扑进了常新怀里,双手搂着人脖子眉眼一挑,便当的是媚态天成,真不愧是南风馆小倌儿。
“大人,真的不用清漓陪着么?要不您还是带上清漓吧,便是做不了什么,路上给大人解个闷儿也是好的呀,大人,好不好嘛……”
常新先是被扑的一懵,随即就是头疼,再听楚清漓故意掐着嗓子扭啊扭,眼角都跟着抽了起来。
“清漓别闹。”常新瞥了眼脸色难看的沈膑,和满脸惊悚瞪着他们的一干将领,无奈叹气,扯开楚清漓的胳膊把人推开出去:“玩笑也不看场合。”
楚清漓撇了撇嘴,脸色随即恢复了正经,眉宇间却也是跟沈膑如出一辙的担忧,但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
一切尽在不言中。
常新朝他点了点头,便抱拳辞别众人,转身上了马车。
楚清漓只想要膈应沈膑,待目送常新进了马车,才猛地想起来什么,转头看向石峰,却只看到那人身着玄铁铠甲,翻身上马的利落身姿。那人直到离开都不曾回头看上一眼,但楚清漓却莫名心虚,抬头摸了摸鼻子,还没从心虚中回神,后背就被一道冰棱视线盯得个激灵,转身迎上沈膑冰冷的目光,楚清漓无辜的眨了眨眼。
“皇上为何这般看着草民,可是草民做错了什么?”楚清漓明知故问,那有恃无恐的模样,直看得旁人不知该敬佩他胆大无畏好还是该替他捏把冷汗的好。
楚清漓什么性格,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大家再清楚不过,这人正经起来严肃的让人心底发毛,浪荡起来,简直比女子还让人难以招架,而一般被撩得受不住想占便宜的,都被狠狠教训过,典型的管撩不管灭,着实讨厌的紧,偏偏身怀本事,又是皇后的人,大家才敢怒不敢言,被欺负了也只能哑巴吃黄连。
可皇上能跟他们一样吗?
连皇上都敢撩须,怕不是嫌命长……
岳将军瞪了楚清漓一眼,走到沈膑沈膑道:“皇上,城门风大,请移驾回营吧。”
沈膑恍若未闻,凌厉的目光直视楚清漓,然而说出的话,却与常新无关:“你若无心,便离石峰远一点,你若敢伤他,朕要你的命,别以为仗着子恒的面子,你就可以为所欲为!”
楚清漓闻言一怔,脸上的表情渐渐收了起来。
沈膑目光威严的看了楚清漓一眼,便没再与他多费唇舌,转身便上了回营的马车。沈膑这些日子虽然多数都在昏迷中度过,但并不妨碍他发现楚清漓跟石峰之间那点微妙的端倪。
岳将军看了一眼马车,伸手拍拍楚清漓的肩膀,便一言不发的翻身上马,追着马车跟上众人护驾回营。
楚清漓却是回首望了常新一行离开的方向一眼,这才垂眸跟上队伍,平静的脸上是让人看不透的深沉。
石峰……
心里咀嚼着这个名字,楚清漓叹了口气,便什么也不再想了。有些人遇见是缘分,而有些人,却注定不会有好结果,既如此,又何必自寻烦恼,但也是第一次,楚清漓对自己小倌儿的身份觉得无趣。
铖和关距离鑫城不过一日路程,常新一行早上启程,酉时方至。
“皇后,鑫城到了。”石峰远远望了一眼破败鄙陋的城墙,骑马靠近马车:“这鑫城刚经历过战争,却连个守城的士兵都没有,莫不是全都跑了不成?”
常新闻言撩起帘子看了一眼,入眼所见,果然跟石峰说的无异。酉时三刻,早该城门关闭才是,然而此时这鑫城却城门大开,不见守卫,满目萧寂。
虽说两国将会盟之地定在这里,一是因为鑫城地处北翟与大周交界,二来也是因为这里这里正战后空置方便会盟布置,但眼下这光景,却也是始料未及的。
常新看着,眉头不觉皱了起来。
“谨慎起见,还请皇后稍歇片刻,待臣先一步进去打探一二,确认安全,再行进城安顿!”石峰略微沉吟,便自行请命。
常新却摇头拒绝了:“若真有什么,你一个人反而更危险。”顿了顿,直接下达命令:“毋须停留,直接进城!”
“可是……”
“没有可是。”常新打断石峰,坚持道:“这是命令!”
闻言,石峰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但却带来的这些铁甲军做了一番严谨部署,确认防卫密不透风,这才下令进城。
一行人浩浩荡荡进城,偌大街道,却是门户紧闭,安静的别说人影,便是鸡鸣犬吠都不闻,仿若一座空城。沿路走来,随处可见被落下的被褥破席,鸡零狗碎家什,虽已蒙尘,却足以可见当日是何等乱象。
不止常新心情沉重,便是随行众人,皆是面色沉肃。
“前方有家客栈,去看看有没有人。”常新一直撩着帘子,瞥眼看到不远一家招牌歪斜的客栈,对随行的石峰道。
石峰应了一声,便打马上前,然而拍了半天门,里面却一点动静没有。
看来是没人了。
这么想着,石峰就干脆伸手一推,却发现,门从里边插上了,推不开。
推不开……那就是有人了。
然而任凭他怎么拍打,里面的人就是铁了心装死,没有半点要开门的意思,便是从门缝都看不到一点烛光,可见隐藏的够彻底的。不过也能理解,毕竟刚经历过那么一场战事,百姓们死的死逃的逃,便是一些勉强留下的,眼下也如惊弓之鸟,丁点动静都能将其给吓破胆。
“没人就算了,再去别处看看吧。”常新见半点没反应,以为没人,就招呼了石峰一声。
石峰牵着马走回马车:“门是从里边插上的,应该有人,想必是吓坏了,所以才叫半天都没人应,如此一来的话,怕是去别处也一样。”
常新想了想:“那便别找客栈落脚,随便找个没人的地方住下再说。”
一行人走了许久,才在一处空置的宅院暂住下来。
而安顿下来后,常新第一件事,就是让去探查北翟那边的动向。
那人去了一炷香时间就折返回来:“禀皇后,北翟那边差不多时间达到,不过他们没有进城,已于南城五里坡扎营,由于戒备森严,未免打草惊蛇,小人便没有跟得太近,只探了个大致就回来了。”
“嗯。”常新道:“城中部署如何了?”这话却是问的石峰。
“已经全城戒严,城楼也派了士兵守着。”石峰道。
常新点了点头,如此,便只等着两日后会盟了。
第150章 -酒坊老汉
两日之期如白驹过隙,便是什么也不干,待着也不会过的日子枯燥难熬。但常新却并没有在宅院里静等会盟到来,经过一夜休整缓解疲乏,第二天便起了个大早,兴致勃勃的准备出门逛街游看。
尽管是空城,但为了安全起见,随行护驾的却不少,一行人浩浩荡荡的走街串巷,倒是给这幽寂的街道增添不少热闹。
“怎么青天白日也不见人出门走动?”常新看着街道两边依旧门户紧闭,不禁皱起眉头。
“是啊。”平安也道:“晚上大家不出门就算了,没想到白天也这样。”
“一场战争,害的百姓亡命天涯流离失所,便是留下,亦如惊弓之鸟畏缩度日不见天光。”一名年轻的铁甲兵感叹道。
一时间,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心情都沉重难受起来。
“这大街小巷看着都差不多,再走下去也无甚分别。”良久,还是石峰打破了沉默,看向眉心轻蹙的常新:“眼看晌午将至,不若还是先回去的好,就是不知皇后意下如何?”
常新正要点头,旁边一家紧闭的酒坊大门就突然响起嘎啦一声。众人闻声转头,便见那门被一个耄耋老汉打开了一条缝,而那缝隙的宽度,堪堪只能看到老汉半张脸,以及一只浑浊苍老的眼。
常新等人看到老汉挺惊讶,然而老汉却并没有多余的动作,没有开门出来,只是瞪着那一只眼睛警惕又不失好奇的看着他们。
石峰迈步就要朝老汉走过去,却被常新伸手拦了下来。
“你们在这等着,我过去看看。”
常新安抚的拍拍平安伸过来搀扶的手,便是连平安都没带着,就自行朝老汉走了过去。但为了不惊吓到对方,常新并没有靠的很近,在距离三步远的距离停了下来。
“老人家。”常新笑弯着一双眉眼:“在下初来乍到,不想这城中萧条至此,走了许多路也不见有店家开门营业,便是想买口酒喝都不行,不瞒您说,我这人啊,别的都没什么,就好这么一口,不知您这酒坊可有酒卖,可否沽一壶给我?”见老汉还是满脸警惕不为所动,常新笑得愈发和善:“老人家莫怕,我们不是坏人,不会伤害你的。”
然而老汉依旧无动于衷,僵持着不说话,也不关门,就那么瞬也不瞬的看着常新。就在常新以为吃定闭门羹之际,对方却颤颤巍巍的将门又打开了些。
“你们是什么人?”老汉的声音苍老而粗砺。
“我们是京城人氏。”常新道。
老人的视线却落在常新身后,那些哪怕做常服打扮依旧挡不住锐气的铁甲军上。
常新顺着老人的目光回头看了一眼,笑道:“老人家不必忌惮,我们大周的将士,只杀敌人,不伤百姓。”
“大周的将士?”老汉面露怀疑:“可是两个月前战事结束,军队就拔营离开了,为何又突然……”老汉面色一变:“莫非,那北翟蛮夷又卷土重来了?!”
“没有没有。”常新忙安抚道:“我们并非是为战事而来,没有北翟蛮夷,你们该怎么过日子还怎么过日子……”
“过日子?”老汉满目苍凉,长叹一声:“你看这家不家,城不城,时不时还要饱受流匪骚扰,哪还有什么日子不可言?不过是苟延残喘,等死罢了。”
老汉这话,说的常新心头一颤:“流匪?”
“可不是?”老汉却不想多说:“你们也要注意,说不上什么时候,那些个流匪就卷土重来了,都是一群豺狼虎豹,没有人性的畜生。”
“这么说,城中还有别的人家尚在,只是惧怕流匪,所以才闭户不出?”常新想想也是,能招来流匪几次三番的光顾,仅仅是一两户人家肯定是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