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常新眉头一跳:“嗨,将军这话不对,我们大周有句俗语……”眼见几人竖耳待听的样子,眸光狡黠一闪:“不好意思,我给忘了,回头想起了再告诉你。”
将军:“……”
韩子丑:“……”
沈甄看着像是发着光的常新,眼底不由自主浮上几分笑意,却随即沉寂了下去,脸上的神色复杂又苦涩,眼神却愈发执拗疯狂起来。
常新眼角余光扫到沈甄的眼神,却是连侧目都没有一个,便淡然的转回了头去,似笑非笑的直视着韩子丑:“事关重大,便是大帅也未必做的了主,不妨上奏大王,咱们容后再议?”
韩子丑看着常新,半晌没有作声,如果可以,他恨不得将此人斩于刀下,省这劣嘴气人。然而他却不能,常新说的没错,眼下北翟处境堪忧,若是入冬弄不到粮食,后果不堪设想,他不惧带着将士们与大周军一决生死为北翟拼出一条生路,但却不能,也不敢拿整个北翟做赌注。
心中千回百转,韩子丑面上却不动声色,看向常新的目光更是气势不减:“那就委屈皇后暂且屈就住下了。”随即朝那将领抬了抬下巴:“皇后奔波劳顿,想来辛苦,你带人下去,好生安排一下,切莫怠慢了。”
“是!”那将领抱拳,随即看向常新:“大周皇后,请吧。”
常新敛眸垂首,弹了弹衣袖上的褶皱,朝韩子丑客气的点了点头,便径自站起身来,转身离开之际却又停下了:“啊……差点忘了,若是结盟成了,还请大帅把罪人沈甄交于我带回处置。”
“三皇子可是我北翟贵客,皇后的要求,韩某……”
“一个大周罪人,也配北翟奉为座上宾。”常新打断韩子丑,笑眼清浅,却透着讥讽:“百姓尚且为冬日口粮犯愁,大帅倒是慷慨,愿意白养这么一个闲人,也不知得抠唆将士多少口粮,才匀得出他这么一口。”
韩子丑和那将领尚且没有什么,沈甄听罢,却是蓦地攥紧了拳头,耻辱恨意全写在了脸上。
韩子丑不接话,常新也不再多言,点点头便跟着那将领走出了帅帐。
“就是这里,军营物资有限,其它营帐都满了,也就这伙房的通铺还剩下几个,只能委屈皇后跟人挤挤了。”那将领嘴上说的客气,但脸上挑衅邪恶的表情一点不是那么回事,就是故意给常新等人难堪呢。
“有劳。”常新目光在脏兮兮的通铺一扫而过,连表情都没变一下,这点下马威还不足以他放在眼里。
那将领这番做派,就是故意刺激常新,结果却是一拳头打进棉花里,反倒把自己给梗得够呛。
“皇后满意就好。”将领正了正脸色:“在下伊古,皇后有何需要,尽管吩咐。”
常新含笑点头。
那伊古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便转身离开了。
伊古一走,跟着常新来的几名士兵脸色顿时就变得难看无比。
“皇后,这……”
“怎么安排,就怎么住下吧。”常新打断几人,目光淡淡的从脏污的铺面上收回,面上一派波澜不惊。
几人见状,虽然心里为他抱屈,却也不再多说什么,沉默的各自收拾起来。
常新看着几人动作,随即从包袱里取了卷竹简出来,便随意找了个靠坐的地方坐了下来,打发时间的看了起来。
这一待,便是夕阳下山,整个军营都弥漫着浓重的烟火气,香气不见得诱人,却勾得人饥肠辘辘,然而眼看着天色越渐暗下,也没人送吃食过来。
“这外边的烟火气都散差不多了,怎么还没人送吃的过来?”其中一个士兵撩开帐帘看了,又回头看向已经放下竹简的常新:“皇后,小人这就去看看怎么回事。”
常新将卷好的竹简绑上绳子递给身边的士兵,点了点头:“去吧,切记凡事谨慎小心,莫要与人发生冲突。”
“小人明白。”士兵应罢,直接便掀帘出去了。
那士兵一走,接了竹简的士兵就弯腰低头凑近常新:“皇后……”
常新抬手打断:“这里处处都是眼线,见机行事。”
那士兵便不再多说,弯了弯腰,退到了一边。
也就这么几句话的功夫,出去的士兵就回来了,手上空空如也,脸色亦是黑如锅底。不用他说,大家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一时间,除了常新,大家的脸色都很不好看。
“怎么回事?你不是取膳去了,怎的空手就回来了?”尽管心里已经有谱,但还是有人问了出来。
“没有。”那士兵摇头:“他们说粮草不够,得可着上头的将军门,底下的士兵只能一日一顿菜汤稀粥对付,晚上他们都是不吃的,因着预算限制,所以就没有准备我们的份,要吃东西,只能等明天了。”
“看来,只能咱们自力更生了。”常新沉吟须臾,抬起头道。
一句话,说的众人皆愣。
“走吧。”常新拍拍衣袍起身,带头走了出去。
几人虽然不知道这是去干嘛,但还是跟了上去。
常新要去的,便是离营地有些距离的山谷,山谷老林的地方,从来不缺野味,就算已经被北翟军搜刮得差不多了,但总有漏下的,再不济,野菜找一些煮汤混着他们自己带的干粮果腹充饥也好。
不想刚走到出口,就被哨兵给拦了下来。
“哟,这不是大周使臣么?大晚上的,干什么去啊这是?”之前那个大胡子晃荡过来,看似吊儿郎当,实则眼底都是警惕。
“肚子饿了,你寻些吃的。”常新笑看大胡子:“虽然我们是客人,但军营粮草吃紧,我们也做不来他口夺食事来,自然就只能自食其力了。”
“的确是这么回事,怠慢之处,还请诸位见谅,俗话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嘛,也是没有办法,就是委屈各位了。”大胡子仿似听不出其中挖苦之意,居然顺着常新的话就应了,比起这不要脸的程度,倒是不遑多让:“不过一码归一码,军营戒备森严,诸人又身份特殊,还是别乱走的好,再说那山谷凶险,常有猛兽出没,你们若出个什么意外,我这也不好交代不是?”
“这不难。”常新一副好说话的样子:“既然山谷凶险,那我们就不去了,便在山谷周边寻些野菜,若是大人不放心,可以让人跟着我们一起。”
“这……”大胡子一脸为难:“不行。”随即勾起冷笑:“军规如此,不得随意擅离职守,还请见谅。”
常新挡住身后一脸怒色的士兵,眼珠一转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吾等就不为难大人了,我们自带了些干粮,尚且能勉强对付一顿。”正当大胡子面露得意之际,常新面色一沉,侧头对身后的士兵道:“笔墨。”
闻言,虽然还是不知道常新要干什么,但被点的士兵还是抱拳行了个礼,小跑就去了他们安身的伙房营帐,不消一会儿,便将笔墨拿了来。常新当场撕下一块里衣袍边,待士兵按吩咐研好磨,便执笔蘸墨,在布条上挥毫写了起来。
“这是?”大胡子被这一出搞得一愣一愣。
“既然军中无粮,又不能自寻野味,那常某只好飞鸽传书,让我军给快马捎带粮食了。”无视大胡子瞬间变得无比阴沉的脸色,常新将写好的布条递给大胡子:“大人可要过目,常某当真就只是让人备粮而已。”
大胡子……大胡子他不识字!
“我警告你们最好老实点!”大胡子一把挥开常新手上的布条:“别耍什么花样,虽然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但若尔等心思不正,也别怪我刀锋太利!”
大胡子发完威风就离开了,常新便也没坚持,欣然便带着士兵回了伙房营,但经此一事,不过须臾,北翟那边便让人准备了足够的吃食亲自送到了他们面前。
第147章 -非忠非奸
负责送饭的伙房兵刚把饭菜摆上,先前去吃了一顿挂落的士兵就妆模作样的探头瞄了一眼,嘴上好一阵啧啧。
“哟,很丰盛嘛!”
伙房兵脸色难看的瞪了士兵一眼,砰地将最后一个碗放下,哼了一声,转身就出去了。
那士兵歪着嘴角,在那伙房兵出去之前扭头呸的啐了一口。
“行了,都坐下吃吧。”常新没有怪罪士兵的无状,招呼了一声,便径自拿筷子端碗吃了起来,夹一口米饭入口,垂着眉眼慢嚼细咽,明明是混着泥沙的糙米野菜,却愣是被他给吃出了几分山珍美味的优雅从容来。
士兵们面面相觑,竟不敢坐下了。
“嗯?”常新抬眸一扫几人。
几人被看的心肝儿一颤,这才谢恩坐了下来:“谢皇后赐座。”
常新摇了摇头:“出门在外,一些虚礼当免则免,我现在的身份,只是出使北翟的大周使臣而已。”
“是……”几人黑红的面上闪过尴尬:“谢大人。”
常新勾了勾嘴角,便不再管他们,继续吃了起来。
几人坐下后也只是略作迟疑,便跟着端碗拿筷吃了起来。
用过饭已经很晚了,让人将碗盘收下去后,常新几人便简单漱洗了下,纷纷睡下了。
等他们睡下,一众伙房兵才依次进来,却故意弄出很大的动静,折腾半天见常新等人丝毫不受影响,这才相互对了个眼神,爬上通铺睡了下来。
没一会儿,营帐内就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呼噜声。
而原本应该熟睡的常新等人,却在这时睁开了眼。其中一个士兵不出声响的起身下地,猫腰出去没一会儿就折了回来,迎着常新看过来的目光,点了点头,然后就像什么也没发生,闭上了眼睛。
倒是常新身边挨着的士兵左右看了看,凑到常新耳畔:“大人,我们要不要?”大拇指一翘,示意的朝粮仓的方向歪了歪:“小人先前去放水的时候,都探好了。”
常新摇摇头:“什么也不用做,等确定冥蝶消息再说。”
士兵闻言点了点头,便躺回去也闭上了眼睛。
另外几人见状,活动的心思收了起来。
不一会,原本就热闹的营帐又多了几道高低不齐的呼噜声。
常新被吵得头疼,却闭着眼睛一动不动,便是连呼吸都平稳的不见一丝异样。这么干挺一晚上,比受刑也不遑多让,第二日没等天亮,就赶紧爬了起来,走出营帐伸伸胳膊踢踢腿,浑身僵疼感这才舒缓了些。
“皇后这么早起,睡得可好?”
常新闻言转身,看着身后一身铠甲的韩子丑挑了挑眉。
“看皇后这气色,这是睡的不好?”韩子丑似笑非笑,像是看不懂常新眉眼之间的讥诮之色般:“大周皇后千金贵体,让你住伙房与一群莽夫为伍,的确委屈了些,只是军营清贫,条件有限,还请见谅。”
“无妨。”常新收回视线,继续伸伸胳膊舒展筋骨:“左右还有伙房营可以容身,总好过去马厩那些地方,已算是大帅优待了。”
“皇后何以这般妄自菲薄?”韩子丑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你好歹一国皇后,可比马厩那些畜生金贵多了。”
“不。”常新摇头:“常某意思是,你们北翟军营穷酸至此,和谈一事,可是想清楚了?”
韩子丑得意的表情一下僵在了脸上,戾眸下意识眯了起来。
常新却像是没看到韩子丑难看的脸色般,笑着点了点头,转身便步伐施然的回了营帐。
这时伊古从阴暗处走了出来,来到韩子丑身边,看着常新的背影道:“大帅何不直接把他们给扣了,届时以作筹码,压制大周军,攻破铖和关自是不在话下,何必与他们这般虚以委蛇的周旋?”
“莽夫之见!”韩子丑瞪了伊古一眼:“常新既然会来,你以为他会想不到?必是早就料到这点做好了安排,除非大周皇帝突然醒来,否则便是拿常新做肉盾,也未必攻的破铖和关城门。”
伊古闻言,皱眉陷入了沉思。
“都说常新奸佞成性,我倒真希望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奸臣。”韩子丑捋着胡子:“非忠非奸,才最难对付。”
“那大帅的意思,是答应这和谈了?”伊古一点就通。
韩子丑满脸不干的点了点头:“我已经让人递了折子,就看大王的意思。”
“干活这么大半年,死了那么多将士,到头来竟是这样收场,这心里当真不甘的很。”伊古忿忿不平。
“谁说不是。”韩子丑叹了口气:“都是天意,不过,来日方长。”说罢,韩子丑转身就离开了。
伊古一个人站在那琢磨了一会儿,想到北翟荒收,情绪低落下来。他可以急功近利逞一时之用,却赌不起北翟数以万计的百姓性命。
眼看练兵的时间差不多了,便转身去了校场那边。
日子,就这么暗潮汹涌又安静的过去,一晃,常新等人来北翟军营竟也待了小半月,除了夜里被吵得睡不着,吃的不怎么样,倒还过得去,至少比常新原先想象的要好许多。唯一让他吃不准的,就是韩子丑的态度,这人城府极深,他前前后后试探过几次,对于和谈一事,都始终不见松口透露半点风声,要说收获,便是北翟那边的细作终于联系上了,并借此确定了冥蝶的消息。
但这消息却也说不上好与不好,北翟的确有冥蝶一说,可也仅存于口耳相传的传说,到底是不是真的存在,却不得而知,唯一确定的是,北翟的确有冥王古墓的存在。而这冥王古墓的具体位置却没有,典故上也只有八字留下——冥渊千尺,水深火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