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清漓目光沉黯的看着石峰,嘴唇动了动,却没应声。
“也是。”石峰自嘲一笑:“你以前是为了皇后留下,而今……再没有什么人什么事,能让你停留的了,南风馆那种地方,困住了许多人,却独独从未困住过你,只有你楚清漓愿意或者不愿意。”
楚清漓垂下眼睑,还是没有说话,彼时夕阳西下,冬日的天黑的快,坐在马车里,便是掀着帘子,也黑暗笼罩,渐渐视野模糊起来。因而楚清漓的脸完全隐没在逐渐暗沉的阴暗里,没人能瞧出他此时脸上的表情,便是连石峰嘴角那刺眼的嘲讽,也是看不见的。
没来由的,楚清漓心头一阵发慌,良久才憋出一句:“还是让太医给看看吧。”楚清漓说完就看向平安:“有劳叫声邱太医。”
平安在一边看得一愣一愣的,被楚清漓喊了好一会儿才慢半拍的反应过来,慌忙点头,探出身去冲前面一点的邱辞安招了招手:“邱太医你快过来一下,小侯爷伤口裂了。”
邱辞安闻言,赶紧掉头回去:“怎么了?”
“小侯爷伤口裂了。”平安话音落下的同时,马车也停了下来,便是走在前面的沈膑他们也停下了马车。
邱辞安赶紧让人掌了油灯,爬上马车给石峰重新上药包扎。就连沈膑跟常新都过来看情况,纪裴也等在马车外面一脸担忧。
反观石峰,却一脸无所谓:“都这么紧张做什么,又死不了,若非皇上坚持,我都没想过回京,这趟参军,我都还没闯出一番建树呢,实在无颜见爹娘啊!”
“你若真喜欢军营生活,等伤好了再去也没人拦你。”沈膑还不知道他,若非实在不雅,都想翻个白眼:“不过眼下你就老实养着,伤口撕裂可不是闹着玩儿的,眼下又是赶路,若是有个什么意外……朕可没法给外祖父舅舅舅母交代。”
石峰哼笑一声,邪勾的嘴角颇有些僵硬:“啧,放心吧,死不了,不会让石家断了香火的,臣回去就立即觅个如意贤妻,成家立室三年抱俩,让祖父爹娘都高兴高兴。”
这话一出,几乎是条件反射的,所有人都转头看向楚清漓。然而楚清漓却低着头,脸上的表情都没变一下。
看着楚清漓无动于衷的反应,石峰心底最后的那点希冀也破灭了。嘴角那点强撑的笑意没了,他红着眼睛转开头去,心想,还不如当初死在战场上算了。
沈膑看得脸色也沉了下来,正要说话,就被常新抓住了胳膊。
常新冲他摇了摇头:“走吧。”
常新跟沈膑离开了,邱辞安看着气氛不对,也把平安给拎了出去,一时间,马车里只剩下石峰跟楚清漓两人,却是各自沉默,相顾无言。
石峰彻底死了心,也就不想再白费心思,人都走后,干脆歪靠着车壁闭眼睡觉。虽然睡不着,也好过醒着面对难堪。
不多时就进了垠城,一众将士城外驻营,而沈膑等人及部分亲兵,则被闻讯赶来的官员跪迎进城,自是好吃好喝的安顿着。
夜里自是在府衙住下,而一向借伤缠着楚清漓照顾的石峰,却破天荒的拒绝了跟楚清漓同房。从始至终,楚清漓都很沉默,被拒绝了也不吭声,一副石峰说什么就是什么的冷淡模样,然而却在石峰不知情的情况下,静坐石峰门外的石阶上,一守便是一晚,只是天一亮,他就悄无声息的回了自己的房间。
楚清漓回到房间却没睡下,坐在窗前安静的发着呆,心中却一点不像面上的平静,脑子里一遍遍响起的,都是石峰说要回京娶妻的话语,当真如尖刀一般狠狠扎进心里。可那又如何,石峰不是邱辞安,他也不是平安,一个侯爷,一个……江湖孤客花楼小倌儿……
终究不是一路人。
然而让楚清漓始料未及的是,石峰会先斩后奏留书离开,去的还是北翟驻军。那地方此时百废待兴,正是混乱的时候,石峰身上有伤跑去那里还能得好,且不说养伤,怕是一到就要跟着折腾起来,收拾残局,押送俘虏,哪一样是轻省的?
楚清漓正心里惊憾,就被沈膑甩手扔过来的竹简砸了胸口。
“朕说过,你若无意就离他远一点,可你现在……”沈膑脸色铁青,便是常新都安抚不下他暴怒的情绪,不过也多亏常新一旁安抚,不然他早拔剑砍了楚清漓这混账:“你最好祈祷他没事,否则,朕砍了你脑袋!”随即又扭头冲一众亲兵大吼:“去找!立刻把人给朕找回来!受那么重的伤还折腾,简直胡闹!”
第161章 -不辞而别
原本是打算上午启程,结果因为石峰这一出,愣是给拖到了下午。一众人在府衙焦急的等了大半天,被派出去追石峰的人才把人给抬了回来。
没错,就是抬回来的,石峰伤势不轻,昨儿撕裂后虽然处理过了但也没仔细顾着,伤口沾了点水,晚上就发起炎在。整个人更是迷迷糊糊烧了大半夜,早上起来还跑出去,半路就给晕倒在路过的茶棚子里,被派去的人给找到抬了回来。
当石峰被抬进府衙,别人还没反应过来,楚清漓就腿一软,还是被正好走到身后的常新给扶了一把才稳住身形。
常新看着楚清漓瞬间变得惨白的脸色,目光闪了闪:“你还好吧?”
楚清漓却没有听到常新的话,整个人都像是被突然定住了似的,死死盯着石峰红得异常却双目紧闭的脸,一动也不动。
“担心就过去看看,杵着做什么?”常新实在看不过眼这个口是心非的家伙,忍不住伸手推了楚清漓后背一把:“既然有心,就别拧着,有什么摊开来说,别真等到无法挽回了再来后悔。”
然而没等楚清漓过去,石峰就被人给抬进了房间。
一行人跟过去,邱辞安纪裴更是忙前忙后,所幸并无大碍,一碗药灌下去,不多时体温就降了下来,就是伤口又给处理了一遍。
“这伤口可不能再沾水了,若是不仔细将养着,没什么问题也得折腾出问题来。”一通忙活下来,饶是不多话的纪裴,都意味深长的来了这么一句,他虽是低着头说的,但在场诸人都心知肚明的瞥向楚清漓。
沈膑也看着楚清漓,本来满腔怒火,可是当看到楚清漓失魂落魄的样子,又看看昏迷不醒的石峰,却都化作了无奈。看楚清漓这反应,也不像是真的对石峰无意的样子,既然两情相悦,好好在一起不就得了,怎么就这么能折腾?!
常新也挺无奈的,不过感情的事情还是要他们自己去解决,转头看沈膑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老父亲表情,又忍俊不禁,伸手拉拉对方的衣袖:“咱们都出去吧,让他们好好处处。”
沈膑忿忿不平的叹了口气,又瞪了楚清漓一眼,这才跟着常新甩袖离开。他们一走,其他人也不是不识趣的,便都跟着离开了。
大家都走后,楚清漓依旧站在原地没动,直到看见石峰难受的皱起眉头,这才叹了口气,妥协的走了过去。站在床前看了石峰的睡颜许久,楚清漓才转身在床沿坐下来,伸手抚摸着石峰褪去高热后愈发苍白的脸,心里真是又无奈又酸涩。
“你错了,不是因为没了念想牵绊我才走,正是因为多了不该有的念想,所以才必须离开。”楚清漓的手停留在石峰紧抿的唇角,指尖轻颤了下给缩了回来攥紧拳头给缩进了袖子里:“石峰,你我本不是一路人,又何苦这般纠缠?我孑然一身,怎么都无所谓,可是你不一样,你是小侯爷,石家这一辈儿唯一的男丁,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且不说我这倌奴身份会累你以森林木及整个石家蒙羞,便是无后,就足以你背上逆子不孝之命,被天下人唾弃诟病,我啊,可不是什么好人,也从来不委屈自己,做不来外室做不来妾,是我的就得完完全全属于我,谁若染指我便杀了谁,你想要跟我在一起,就等着断子绝孙的吧,我给你机会你不要,非得这么招我……可是,我还是狠不下心呐。”
这些话,憋在楚清漓心里不是一天两天了,也是现在石峰昏迷,楚清漓才这般无所顾忌的说出来。然而说出来后,心里却并没有因此感到轻松,反而更加堵得难受,尤其是现在石峰人事不省,某些压抑在心里见不得光的念头就按捺不住的往出冒,视线落在对方冷硬浅淡的唇上,久久移不开眼睛。
最终,楚清漓还是压下了心底的冲动,没有亲吻下去,在石峰的床前守了一夜,第二天便包袱款款,不辞而别,没人看到他离开,也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石峰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了,当得知楚清漓不辞而别后,脸上那一瞬间空茫的表情看得人心里都跟着揪了起来,然而在大家都担心他又发疯的时候,他却异常的平静,不吵不闹不作,对楚清漓这个人更是只字未提,直到继续启程,他都始终如此。
越是平静反而越让人担心。
一路上,大家都对石峰小心翼翼的,绝口不提楚清漓这个名字,就怕一不当心戳了他的伤心事。然而当事人却一副没心没肺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吹牛打屁侃大山,好吃好睡,似乎全然忘记了楚清漓这么个人。
石峰这样子,一开始大家还以为他是在强装,可是观察了几天,心里就开始不安起来。
就是沈膑都忍不住跟常新嘀咕:“表兄他现在这样,该不会是烧坏脑子,失忆了吧?”
常新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便是身为太医的邱纪二人都这般猜测。
于是就试了试。
沈膑在驻营休息之际,就找了石峰试探:“你可记得楚清漓?”
谁知这话一出,石峰先是一愣,随即就喷笑出来,一脸忍俊不禁的反问沈膑:“楚清漓,我当然记得,皇上突然这般问臣,莫不是以为臣失忆了吧?”
沈膑沉默,他还真就是这么认为的。
石峰笑着摇了摇头:“臣知道皇上在担心什么,放心吧,臣没事。”
沈膑能放心才怪,既然不是失忆,却表现的这般漠然,若不是彻底心死放下了,肯定就是在强颜欢笑,只是石峰伪装的太好,饶是沈膑盯着他眼睛看了须臾,也没看出破绽来。
最终沈膑拍了拍石峰的肩膀,什么也没说的起身走开了。不管是真想开还是强颜欢笑,这种事情,总归还是要当事人自己想清楚,旁人说再多也没用,就像……
沈膑望向常新的方向,笑着摇了摇头,他当初啊,也不比石峰好哪里去,甚至还不如呢。石峰至少争取过了,他……要不是那次意外,可能到现在都没敢迈出那一步。
看着常新,沈膑当即便将石峰抛到了脑后,径自大步朝常新走了过去。
“在做什么?”看着常新跟邱辞安纪裴他们凑一块儿在那捣鼓,沈膑凑过去疑惑的问道。
常新回头看了沈膑一眼,就直起腰来:“没什么,就是方才有人凑巧射下只大雁,他们商量着是烤了吃还是炖汤喝呢。”
“哦。”沈膑探头看一眼:“那就炖汤吧,这段日子你瘦了许多,正好补补。”
邱辞安:“……”
纪裴:“……”
沈膑对尴尬的气氛浑然不觉,继续要求道:“清汤太过寡淡,腥味儿不好去,子恒最挑喝不惯,再给加点补身药材提提味儿吧。”
说罢,也不去管别人什么表情,拉着同样一脸无语的常新转身就走,这劫打的,当真是理直气壮。可是有什么办法,这野味能被皇上打劫,那是他们的福气,谁让对方是皇上呢?
邱辞安跟纪裴面面相觑,随即转头看向平安,虽然他表情看不出来什么,但平安就是被他看得心肝儿一颤,下意识的抬头抚抚邱辞安的胳膊。
“主子这些日子受苦,身子的确清减许多,我看皇上的提议不错,清汤的确不如药膳滋补,那就做成药膳吧。”平安这安慰……还不如不安慰。
邱辞安还想给平安补补呢,可是看着孩子眼巴巴望着常新离开的方向,一脸担忧操心的样子,他无力叹了口气。
算了……
就小家伙这忠心样,如果皇上没发话倒还好,既然皇上发话了,想必一会儿就算给匀出一碗来,他也是不肯喝的。左右也快到京了,等成婚这人就是自家的了,到时候再好好给补吧。
邱辞安虽然这么自我安慰着,却还是藏不住的一脸怨念。
也就纪裴最淡定,他原本口腹之欲就不强,加餐固然是好,可加不了,他也无所谓,况且好东西优先帝后天经地义,没什么好怨念的。既然没得热闹凑,纪裴也就懒得跟这两黏糊的扎堆儿,摇摇头便走开了。
邱辞安更郁闷了,这到嘴的大雁飞了不说,还得亲自去配药材。再看平安帮忙捡挑药材那兴奋劲儿,怄得醋涌心头,抓了人好一通欺负,直把人欺负的眼泪汪汪双颊通红,心里那股子憋劲儿这才舒畅了,大雁什么的,那比的上他家小安可口?
“你干嘛啊,好好的突然发什么情?”平安推开邱辞安,被欺负了都不敢抬头,转身就借由挑拣药材掩饰羞涩。
“闻不着大雁肉,就馋人肉了。”邱辞安将平安的窘迫看在眼里,心情大好的笑了起来:“尝过之后发现,还是人肉更香,更可口。”
一句话,愣是被他九弯十八拐的语气说得浮想联翩,明明也没说那方面,方才也只是亲亲摸摸了而已,可平安的小脑袋瓜里就是没忍住闪过一帧帧少儿不宜的画面来,一张脸愈发红得厉害。
“我……我去看看主子。”一把扔掉药材,不等邱辞安抓人,平安嗖地就飞快蹿了出去,眨眼跑了个没影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