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相携白头
常新这面具其实带回去有些多余了,因为这一路走去,所过之处并未看到任何人,整个宫殿静悄悄的没有半点人气,就身后宫殿窜天火焰噼啪噗呲得热烈。然而走出勤政殿,就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震天的喊杀声,宫人们卷包袱逃命时冲撞杂乱的脚步声,混成一片,入耳喧哗入眼杂乱。
但这些都跟常新没有关系,他避开冲撞逃窜的宫人,步伐沉稳而坚定,一步步正指挥着将士轻点俘虏的沈膑。至于那些负隅顽抗之辈,则是毫不留情挥剑斩下。
和常新一路走来的杂乱安静不一样,沈膑这一路所向披靡,身后周围铺了一地的,全是血海尸山,有北翟人,也有大周将士。
这就是战争。
常新深吸口气,视线从那刺目血海尸山移开,落在那两军混战中哪怕只是什么也不做依旧英姿突出的男人身上,勾起嘴角,加快脚步绕开混乱朝那边走了过去。
常新一心都在沈膑身上,压根儿没注意旁的,就在他离着沈膑咫尺之遥,一支射偏的利箭嗖地破空而来,箭头直指太阳穴。常新惊觉想躲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就在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心凉半截之际,一把匕首凌空飞来,当的打在那箭头上,将那支距离常新皮肤不过毫厘的利箭给打飞了开去。
死里逃生,常新膝盖一软,还没跪下。就被人拽了一把,抬头便是崔貉庆幸的脸。
“幸好皇后您没事,刚刚真是把臣吓出一身冷汗!”说话间,崔貉反手就砍杀一人,拉着常新一路砍杀朝沈膑那边挤过去。
这边的动静早就引起了沈膑的注意,转身就见崔貉拉着个北翟太监朝这么拼杀挤来,他看着那太监身形,眉心一跳,当即反应过来,不等人过来,就砍杀冲了过去。到了近前一句话也不说,伸手一把就将人拽进了怀里,死死抱住。
“是你吗常新?”沈膑声音发颤。
“是我。”常新抚抚沈膑的后背:“我回来了。”
沈膑依旧死死抱住常新不松手,常新抬手正准备把人推开,一股温热就顺着颈侧流进了衣领,沈膑在亲吻着他的耳根,眼泪却糊了他一脖子。
常新被那眼泪烫的心头一颤,准备推人的手就放了下来,紧紧的回抱住沈膑的腰。
两人在这种打打杀杀的场合旁若无人拥抱,可苦了一干将士,一边得围人墙把他俩保护起来,一边还得继续跟那些负隅顽抗的北翟兵死拼,所幸伤弱残兵不成气候,再顽抗也是寡不敌众,很快就被尽收拿下。
“皇上,北翟俘虏已经尽数拿下,请皇上示下!”岳将军看了眼拥抱个没完的两人,无奈上前讨嫌。
被岳将军这一提醒,沈膑这才想起正事来,恋恋不舍的松开了常新,却是将常新的手紧紧握住,不肯他再离开身边半步。
岳将军被这一对大难重逢的帝后秀的眼睛痛,尴尬的移开视线,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又重复了一遍:“请皇上示下!”
没等沈膑回应,旁边的俘虏里面却骤然传来一声喝骂。
“好你个常新,居然假冒杨祐乱我北翟朝纲,灭我族人,本皇子真是看走了眼,才会枉信小人!”
常新闻声看去,骂人的豁然就是前一瞬还坐着大王美梦这一刻已成阶下囚的大皇子。只见他额爆青筋满脸仇恨,铜铃似的眼睛恶狠狠透着凶光,似乎恨不得将常新扒皮抽筋,拆吃入腹。反观太子和其他皇子,却是蔫蔫的安静如鸡,任凭大皇子暴跳如雷,他们连头都没有抬一下。
常新将他们的反应尽收眼底,笑着抬手就揭了脸上的人皮面具,甩手给扔到了地上。
“大皇子的确眼拙,下辈子投胎,记得打娘胎生就一副好眼珠,可别再看走眼了。”常新蹭了蹭有点发痒的下巴:“大皇子若是要怨,便怨你那心比天大命比纸薄的父王吧,若非他觊觎大周在前言而无信在后,也不会有今天。”
“你跟他废话什么?”沈膑扣着常新的腰把人一转,当即下令:“清扫战场,俘虏带走!”
至于这北翟,自然是给并入大周,待班师回朝,随后就会指派合适人选前来治理,不过这些都是后续才需要考虑的事情,所以沈膑下完命令,就带着常新翻身上马,带着铁甲军先行离开了,而残局,自有岳将军带人收拾。
一路出城,满地尸体,看得人头皮发麻。
沈膑担心常新看了不适,还特地把人转了个身,面朝自己坐着,将常新脑袋往胸前一按,圈着就不让动弹了。
“别看。”沈膑安抚的拍了拍常新的后背,这才继续打马前行。
“没关系,我不怕的。”常新有些好笑,但他却并没有忤逆沈膑的意思,安静的埋首沈膑胸前,一动不动。
比起看那些血腥的尸体,沈膑宽厚温暖的胸膛更让他眷恋,生死一线,差一点他们就阴阳两隔。常新甚至忍不住想,或许前几辈子花式惨死,都只为了今生与沈膑相守,看他这一世就命硬非常,山崖坠下都能大难不死。
常新想着,忍不住勾起嘴角。要真是如此,那他前几世死的不冤。不过想起无辜株连的亲人,心里仍是诸多亏欠,只希望此一生,天涯海宽,富乐平安。
常新一路想了许多,还是出了皇城才想起来没看见石峰。
“怎么没见石峰?”常新心头一跳,心道石峰该不是……
沈膑安抚的拍了拍常新的后背:“表兄之前受了点伤,不过没有大碍,目前楚清漓在照顾着。”顿了顿,想起来件事:“哦对了,邱辞安原本决定此番回京就纳平安为妾……”
“妾?”常新猛地皱起眉头。
“他的身份家室,自然是没办法娶个下人为正妻的,便是世俗允许,他家人也不会同意,他虽是纳妾,却也下定决心一生不娶。”沈膑接着道:“不过我想你心里肯定是不肯委屈平安的,所以就做主给他们赐婚了,待班师回朝,便立即下旨,这样便是邱家不愿意,也只能成全。”
“这样……邱家人会不会对你心生不满?”常新有些担心。
“那有什么,回头你收了平安做义子,他便是皇后的义子,能与皇家攀上关系,那是他们邱家的福气。”沈膑不以为然:“再说,邱家也不止邱辞安一个儿子,还真能因为他娶个男妻就绝后了不成?”
“什么义子?”常新忍俊不禁:“你这是变相让我占老邱便宜,人家跟我可是一辈儿的,娶了平安平白给降了辈分,坑不坑啊?”
沈膑也笑了起来:“义子不行,义弟也无妨,这样总不差辈儿了吧?”
“皇上高兴就好!”常新无奈的摇了摇头,语气里满满都是宠溺。
然而沈膑却叹了口气。
“怎么了?”常新被他叹的一愣。
“他俩倒是好办,就是表兄……”沈膑话没说完,又是一叹:“怕是要栽在楚清漓这小倌儿身上,若是两情相悦倒也罢了,可惜,他有意别人无情,怕是要受些苦头。”
常新又是一愣:“感情的事,就让他们自己解决吧,无论结局如何,都是他们自己的造化。”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沈膑敏锐的察觉到常新话里有话。
“实不相瞒。”常新叹了一声:“清漓这个人,好比野雁,偌大京城,未必留得住他,他本是江湖,迟早是要回去的。”
沈膑不说话了,他虽然没有常新了解楚清漓透彻,却也感觉到了,楚清漓不会为了石峰停留,但要说完全对石峰无意,却又似乎不像。
“算了,不提他们。”沈膑摇了摇头,圈着常新的手却下意识收紧:“子恒……”
“什么?”常新侧头看着沿途飞掠而过的山巅树影,怔怔的回了一声。
“再过两年,等沈韧能够独当一面,我们就离开京城,去找你的家人吧。”沈膑道。
“瑾之……”常新闻言一惊,蓦地抬起头来,望着沈膑的眼里满是震撼,他似乎有许多话想说,然而感动太多,冲撞的心口发疼,却让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早就想这么做了。”沈膑收紧缰绳,让马儿慢下速度来:“若非形势所迫,我根本不稀罕这帝位,只想领个闲王,得一块封地,带着你一起逍遥快活,只是身为太子,身上关系着太多人的荣辱性命,我早已身不由己,容不得半点行差踏错的任性。”
常新定定的看着沈膑,忽然就笑了,伸展胳膊一把将人抱住,虽然什么也没说,但沈膑就是感觉得到,常新此刻的心情特别好。
“我常新此生何其有幸,能得瑾之垂爱。”良久,常新感叹道。
沈膑露出自常新失踪以来最灿烂耀眼的笑:“彼此彼此。”
“其实……”常新好一会儿才道:“当时被撞下山崖,我真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人都说死前回顾会想很多,可是我满脑子都是你笑着说喜欢我的样子,心里不甘极了,我们还没相携白头呢。”
沈膑听到这话笑容微收,回想当日,心中依旧后怕的心脏紧缩,他哑声道:“我们一定会白头到老的,这辈子,下辈子,生生世世。”
“嗯。”常新闭上了眼睛:“有点困,我靠着你睡会儿。”
第160章 -不是一路人
常新醒来时,已经在班师回朝的马车上。
“这是……”常新发懵地坐起身来,掀开帘子望了望外面:“还没到军营吗?怎么改乘马车了?”
“我们已经在回京的路上了。”沈膑拿起一边的毛麾给常新披上,又将装好新碳的手炉塞他怀里:“你睡了三天三夜,这已经是第四天了,若不是邱辞安跟纪裴都说你没事只是累着了,我都……”
沈膑满脸心疼,一睡几天,该是多累才会这样?
“在北翟这些日子,都没好好休息吧?”沈膑摸着常新的脸,见是热乎的,这才放心。
“还好。”常新笑了笑,对于北翟之事却是只字未提。
可他不说沈膑也知道,常新以太监总管的身份混迹北翟朝中,每天不止要小心翼翼隐藏身份,还要禅精竭虑联合细作掌控整个北翟朝堂,一边奴颜婢膝一边周旋权数,每天都身处水深火热中,脚下是荆棘头上是钢刀,一言一行无不是经过深思熟虑步步为营,在这样的情况下,必然日日提心吊胆,夜里睡觉都不得安生,又怎么可能休息的好。
也正是因为知道,常新越是闭口不谈,沈膑就越是心疼的厉害。不过既然是常新不愿提,沈膑也就把这篇揭了过去,只是心里暗自发誓,要对常新好一点,再好一点。
“睡了这么久,饿了吧?”沈膑拿出一包点心:“马上就到垠城了,先吃点这个给垫垫,一会儿进城再吃顿好的。”
常新的确饿,说他是睡醒的,还不如说是饿醒,再者他对吃的没那么多讲究,所以看到点心就接过直接吃了起来,一连吃了好几块都不带喝口水的。
沈膑在一边看着,生怕他给噎着,忙倒了杯水递上:“喝口水吧,点心太干了,你这样吃法嗓子会不舒服的。”
常新看看手里剩下的半块,笑了笑,转手就喂沈膑嘴里:“是挺干的,那你帮我把这半块吃掉,我先喝水。”
被塞了一嘴剩食儿的沈膑非但没介意,还吃的一脸幸福。
邱辞安本来有话要说,骑马靠近马车,撩开帘子正好看到这一幕,到嘴的话给忘了不说,还猛打个激灵,真够腻歪的。转头看看另一辆马车,有点想把平安给揪出来一起骑马,不过想着回去两人就会成婚,便不禁美滋滋的笑了起来,却不知,此时的平安也在撩着帘子偷看他,脸上同样挂着傻气的甜笑。
而反观马车里的另外两个人,气氛就没那么好了。
楚清漓虽然顾忌着石峰的伤,特地让人靠着自己,然而却一直扭着脖子看向别处,躲避着石峰炽热的视线,以至于石峰满目深情,最终一点点被黯然吞噬,眼底的苦涩几乎浓稠的化不开。
明明各有情意,却偏偏一个躲一个怯,愣是让气氛尴尬的不行。
正当石峰望着楚清漓清冷的侧脸出神之际,原本行驶平稳的马车却突然猛地一个大倾斜,平安差点被甩出窗吓得惊叫一声一把抓住车壁档子才勉强稳住身形。而楚清漓却因为在走神,被颠了个措手不及,身体被惯性一带,一脑袋就朝车壁撞了过去。
“小心!”
石峰见状大惊,几乎行动快于大脑,伸手就捞过楚清漓,用手背给垫了一下。然而却正因为这一下,扯到他原本就尚未愈合好的伤口,疼的唔的一声闷哼,冷汗就流了下来,脸色更是瞬间变得惨白。可即便如此,他却始终护着楚清漓没有松手,直到马车恢复平稳,楚清漓推开他,低头就见他胸腹一滩血迹氤染了出来。
“你流血了!”楚清漓当即就变了脸色,转头就要去叫太医,却被石峰死死给扣住了手:“做什么?你这伤口肯定是撕裂了,不重新上药包扎,是想流血死吗?”
“死不了。”石峰咬着压根儿,脸上的表情却平静的像是伤在别人身上似的:“要是真这么流点血就死了……”石峰垂下眼低笑一声:“或许,你也一样无动于衷吧?既然如此,又何必管我死活,跟你又有什么关系?左右不过是死了个碍眼的家伙。”
石峰说罢就捂着伤口靠着车壁,闭上眼睛喘息。之前是他目光追逐着楚清漓,而现在明知楚清漓在看着自己,他却已经没了睁眼的力气。
“楚清漓。”石峰闭着眼睛,嘴角却勾着惨淡的弧度,像是在笑,却比哭还难看:“你会离开,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