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委屈你了,阿月。”
萧凌风抬头,就见不远处那白衫男子脸上露出一个模糊的笑意, 用那种从始至终都十分温和的嗓音道:“别怪先生,先生只有杀了萧凌风,才能救你回来。”
很显然,挟持庄清月逃脱的计划已经失败了。
弩箭还在一刻不停地朝着两人袭来,匕首已经被砍出了缺口,萧凌风的胳膊已经被箭矢带来的力道震得几乎麻木。
若再不来援军,他二人恐怕都得命丧于此。
格挡间隙,他分神看了一眼身前的庄清月,只见他原本装出来的漠然神情不知何时变得真切了许多,那双原本清亮的眼睛里此刻盈满了寒霜,此时低着头也不知在想什么。
“噗嗤”一声,是箭矢入肉的声音。
萧凌风动作一顿,挥动匕首的动作逐渐变得迟缓。
异样的动静将庄清月的神思拉了回来。他伸手往萧凌风腰间一碰,霎时间摸到满手的黏腻。
萧凌风受伤了。
因为要分神护着他,萧凌风受伤了。
一阵不知因何而起的怒意涌上心头,庄清月骤然伸手截住袭上面门的弩箭,运足了内力将这箭头反手掷了回去。
势头甚至比那些还要猛。
架着弩机站在那白衫先生身边的守卫被这精准的一箭穿透眉心,身形顿住一瞬后, 仰头栽倒在地再也没了声息。
那先生脸上虚假的笑意瞬间消失,换上一副庄清月从没见过的狠辣神情。
“再放!”他狠声道。
另一边的庄清月抢过匕首,空出的一只手强推着萧凌风后退。
“再坚持一会儿,有援兵。”他声音沙哑,“丁岳他们很快就会来。”
果然,话音刚落,身后马蹄声轰隆作响。
丁岳带着人拎着不知从哪儿薅来的盾牌,骑着一匹青灰色的高头大马匆匆赶来。他眼神好,一眼便瞥见半截没入萧凌风腰间的箭矢。
他双眼瞬间变得通红。
平日里比石头还要沉默的汉子大吼着奔袭而来,跟在他身后的几十人马将大地踩出飞扬的尘土。
“操你娘的!”他猛喝一声,手中脱手而出,直往那为首的白衫男子袭去。
放箭的守卫们慌忙去救,箭阵在那一瞬间稍缓下来。
庄清月抓到机会,连拖带拽地扯着萧凌风撤出箭矢范围。一回头,丁岳驾着马从他身边一闪而逝,带起的风让他不自觉地眯起了眼睛。
丁岳神情狠戾,俯身从马侧抽出长刀带头冲了过去,硬是一个人在这方山郊空地喊出了在战场上与千军万马拼杀的气势。
“伤我王爷者死!”
常在军中的人吼出的气势哪是这些守卫能抵得住的,丁岳一边砍翻两个迎上前来的守卫,一边沉声大喝:
“给老子死!”
“都给老子死!”
“给老子去死!”
庄清月呛咳一声,瞪大了眼睛看向萧凌风,显然没有料到眼前的场面。
但说实话,就是萧凌风自己也是今天才知道平时不怎么开腔的丁岳居然是这副德性。
他干咳一声,开始替丁岳尴尬,尴尬到连身上中箭后的疼痛的差点忘了。
忽然,庄清月面色一变,猛然转头咳出一口血来,而后十分熟练地从怀里掏出一方黑巾抹去嘴角殷红的血迹。
萧凌风心头狂跳,一低头才发现他背上不知何时被弩箭射中。
而他捏着黑巾的手上,虎口震裂血迹斑驳,那满手的濡湿让他几乎分辨不出到底是谁的血了。
他心头大震,转身从属下手里抢过一匹马来,忍着腰间剧痛避开伤口将人一把抱起上了马。
一扯缰绳,萧凌风朝着被抢了马的属下撂下一句“撤退”,便一夹马腹带着人转头往西北方向而去。
失血过多的庄清月本就是强撑着一口气在,此时上了马,心神一松便晕了过去,面朝着萧凌风栽进他怀里。
“喂,醒醒。”萧凌风腾出一只手来拍了拍他惨白的脸颊,“兄弟,醒醒,别睡。”
见他没有回应,萧凌风伸手往他背上一摸,果然摸到满手鲜血。
马上颠簸,伤口一直震着不得消停,血只会越流越多。
他伸手用力按住庄清月背上的伤处,也顾不得自己也同样受着箭伤,再次催马提速。
下半夜里,两人终于靠近了靖北军大营。
远远地,萧凌风便扬声大喊:“开门——”
值守放哨的士兵一见是王爷回来了,立马与一同值守的同僚搬开拒马栅栏。
只见他家王爷一阵风似的卷了进来,速度快到那士兵差点要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萧凌风骑着马直奔军医所。在快要到时硬提着一口气抱着人飞身下了马狂奔进去。
他身后,急刹不住的马猛冲向前,撞翻军医所临时搭建来存放药材的小帐后马蹄一软翻到在地,再没了声息。
胡大夫匆匆披衣起身出来,待看到脸色惨白满手鲜血的王爷和他怀里人事不省的庄清月,一时间心头大骇。
“快!救人!”萧凌风急道。
将庄清月托付给胡大夫之后,萧凌风卸下气力,眼前一黑,也猛然栽倒在地。
这动静太大,大得几乎惊动了整个大营。尚在军医所修养的萧七不说,连几帐之外的石头、庞将军、赵将军、翟将军,庄易知和阿怜等人也都匆匆赶来,一时间军医所里人仰马翻。
军医所灯火通明,阿怜一边红着眼睛,一边让胡大夫按住他家公子后背,用力剪断箭杆后,又抖着手剜出箭头。
远没有替萧凌风拔箭头时的镇定。
随着他的动作,昏迷中的庄清月闷哼出声。
这一声将阿怜吓得霎时间不敢动了,她抖着嘴唇喃喃道:“公子怕疼,公子他……他怕疼啊!”
然后再也下不去手。
胡大夫眉头一皱,伸手按住阿怜颤抖不止的手,冷声喝到:“当心!”
这一声大喝如惊雷一般将阿怜喊醒,她抬头看了一眼胡大夫,抬手擦去额间冷汗,重新聚起心神,稳着手去拔另一支箭。
如是三番后,庄清月身后的箭矢终于被拔了个干净,而床边摆着的水盆里已经被他的鲜血染得通红。
将手里的刀具扔进托盘里,阿怜站起身,一时间头晕目眩站立不稳,眼看着便往后跌倒。
被身后拄着拐的萧七眼疾手快接住。
像被烫到似的,萧七僵立一瞬就要立马松手,却又在看到阿怜软倒着身体再次往另一边跌去时重新将人扶了回来。
扶着冷汗淋漓已经晕过去的阿怜,萧七头皮发麻,一时间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石头看他一眼,拿脚往他没受伤的那只腿上轻轻踹了一下,小声骂他:“愣着干什么!”
他往屏风后空着的软塌抬了抬下巴,气道:“扶人过去躺着啊!王爷的救命恩人呢!”
要不是两个男人不方便对阿怜这么一个姑娘拉拉扯扯的,他都想亲自扶人去躺着了!
这边,阿怜将箭头清理完毕后,早有药童上前往伤口处撒上上好的金疮药,再用绷带将他家王爷和军师分别缠成了两个大粽子。
然后在胡大夫的指导下胆大包天地掰开他家王爷的嘴,抄起一碗浓郁的补血汤药给萧凌风灌了下去。
然后对着庄清月也如法炮制。
见小徒弟灌药的手法越来越熟练,胡大夫摸了把自己的胡子,脸上露出满意的神情。
将两人打理妥当后,天已经大亮了。
众人听说王爷没事了,这才放下心来回各自营里操练。
等萧凌风从昏迷中醒来时,已经到另一个后半夜了。
守在庄清月床前的庄易知听到动静转过头来,一眼便与萧凌风对上了视线。
他愣了愣,起身去倒了一杯热茶递到萧凌风面前:“王爷,可是要喝水?”
萧凌风点点头接过茶水抿了一口。虽然嘴唇还苍白着,但他毕竟底子好,此时已经能看出些精神头了。
放下茶杯,他往对面庄清月那边看了一眼,见人还昏迷着,一时间感慨万千。
“庄大人。令郎这一番救命恩情,萧某是铭记于心没齿难忘啊!”
他看向庄易知,眼里闪动着泪光,情真意切道:“阿月这个兄弟,本王认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芜湖x3
第四十三章
庄易知愣神片刻,不自觉地回头看了一眼仍旧陷入昏迷的庄清月,脸上的表情充满了迷惑。
兄弟?
看着萧凌风脸上好不掺假的真切表情,庄易知按下心底的疑惑,谨慎道:“不敢当不敢当,这本就是阿月分内之事。”
萧凌风摆摆手,还要再说点什么,眼风一扫却瞥见了不远处的更漏。
看清现在的时辰后,他脸色大变:“今日初几了?”
庄易知不明所以:“王爷,今日初九了。”
话音刚落,就见萧凌风掀开身上的被子挣扎着坐了起来,露出缠了满身的绷带。
胡大夫的药是极好的,他恢复能力又强,此时除了伤口隐隐作痛之外并无大概。
甚至咬咬牙还能再绑上一副甲胄。
于是一旁的庄易知就见这位王爷方才还在与他家那位人事不知的公子称兄道弟,这会儿就已经面色严肃地迅速披衣起身了。
“来人!”萧凌风一边系好内衫衣带,一边朝着帐子外大喊了一声。
石头巡夜回来,刚走到军医所外便听到了萧凌风的声音,于是脚步不停,带着一身寒气匆匆走了进去。
“王爷!”看见已经起身状态良好的萧凌风,激动过后的石头又很快皱起了眉头。
他眼神询问地看向站在一边的庄老大人,却见庄老大人也是一头雾水。
“亲兵营的人回来了吗?”萧凌风头也不抬地问。
“回来了。一个不少地都回来了。”石头回答。
萧凌风穿好靴子,闻言抬头,见进来的正好是石头,便直接道:“速去点兵随我迎敌,亲兵营的也别落下。”
来不及向石头细细解释了,萧凌风撂下这么一句话后,径直出了军医所,快步往帅帐的方向去了。
石头愣了一瞬,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但还是领了命令亲自去传军令。
然而他刚走出军医所没多久,甚至还没走到营地的另一边,一阵急促尖利的哨声划破寂静的夜色。
紧接着,号角声吹起,沉重浑厚却又震颤人心的声音响彻整个营地。
“敌袭!敌袭!”有人大喊。
“五十里,只有五十里了!”
还有人大喊:“是柔安盟,是柔安盟来了!”
石头心中一凛,脸色变得十分难看。脚下步子加快,飞也似的去传令点兵迎敌。
很快,整个营地都有了动静。沉眠中的士兵被号角声惊醒,迅速套上甲胄,抄起军刀便冲出营帐,寻找着集结的队伍。
军医所的帐子里,昏睡了一整天的庄清月被这惊雷般在耳边炸响的凄厉哨声和号角惊醒,猛然从床上坐了起来。
动作太大,难免牵动背上的伤口。他轻嘶一声,看向刚放下水壶两步上前到床边的庄易知,沙哑着声音问:“怎么了庄叔?出什么事了?”
虽然话是这么问,但其实这哨声和号角代表的意思他哪能不清楚呢?
先生在地底陷坑里说过的话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
内外夹击,西沙铁骑。
原以为拿来逼迫萧凌风就范的谎话,居然是真的!
庄清月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眼底已经布满了寒霜。原来,先生的势力人手,先生的计划打算,他所知道的从来都只是冰山一角。
冷哼一声,他掀开被子,不顾庄易知的阻拦忍着背上的伤痛匆匆穿好衣裳。
动作太急切,伤口被他扯得开裂,殷殷血迹洇出绷带,连带着雪白的内衫也染上了一抹红色。
但很快又被黑色外衫掩去。
庄易知自知拦不住他,便从怀里掏出一个小药瓶递给他:“公子,前些天阿怜炼制的护心丸,公子带着以防万一。”
庄清月接过小药瓶塞进怀里,一边往外走一边问:“萧凌风呢?几时走的?受着伤还能迎战么?”
“刚走不久,约莫有一炷香的时间了。”庄易知跟在他后面,神色复杂,“王爷应当没什么大碍,看着精神不错。”
可比公子您好上太多了。
庄清月没注意到他的表情,头也不回地出了帐子。
靖北军毕竟是大景朝头一份的精锐之师,即便是破天荒头一回被人打到营地门口,喧闹和骚动也只是一瞬便很快平静下来,又恢复至以往那般井然整肃。
刚走出军医所大帐,便遇上匆匆经过的丁岳。庄清月一把将人抓住,直截了当地问:“王爷呢?王爷在哪里?”
丁岳被他的大力扯得顿住,正要发火,见是庄清月后怒火迅速消散。
他快速道:“王爷去校场了,军师要找王爷便与我一道吧。”
说着便重新迈开脚步往校场方向快步而去。庄清月见状,也急急提气跟上,甚至脚程还比石头快些。
校场上,已经回到帅帐重新换上一身铠甲的萧凌风与留守的几位副将站在将台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下方军容整肃面容坚毅的靖北军众人。
还没来得及开口说点什么,两道黑影晃动着往他的方向,一前一后赶来。定睛一看,后边的是丁岳,前边的居然是——
庄清月!
看着那个丝毫不收敛内劲,还差两步路就到他眼前的黑影,萧凌风瞳孔骤然紧缩:他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