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清月掀了掀眼皮,神色终于有了些波动。
江俞声接着道:“萧王爷必定是拒绝的。据我所知,萧王爷不仅没与先生合作,还将先生狠狠坑了一把。如今,你二人在先生眼中,被记恨的程度一定不相上下了吧?”
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怎么,你是打定士意稳住不动,将先生的报复手段都交给萧王爷来应付?”
明知道江俞声是故意说这些话来刺激他的,庄清月还是没忍住皱起了眉头:“我何时说过这种话?”
江俞声挑眉看着他不说话。
庄清月冷哼一声:“他若敢对萧凌风动手,我绝不会饶他。”
“哦?庄公子,你整日里在西北跑马抓兔子,拿什么去与他算账?”江俞声看着他似笑非笑。
庄清月看着他也笑了:“你真当我这么多年来,一点得用的人手都没有?”
听他这么说,江俞声目光停在他脸上,见庄清月神色不似作伪,他脸上表情一松,长舒了口气。
既然庄清月有自己的人手,那他也没那么担心了。
于是他换了个话题:“那青州州府连夜上书自罪,言其治下雁回镇官员侵吞粮草,罪该万死,如今已被皇上勒令进京受审了。”
庄清月看他一眼:“治下不严,玩忽职守,合该受审。”
江俞声点点头,随后又用那种有些发愁的语气道:“这雁回镇官员侵吞粮草一案,我初来乍到,实在不知道如何入手。”
庄清月侧目,并不接话。
这江俞声在御史台这么多年,办过无数大案要案,参谁谁倒台,官都当到御史中丞了,要说他不知道从何下手,那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他要是不知道从何下手,那这大景朝恐怕没谁能下手了。
况且,据他所知,萧凌风的人在施压让青州州府上书时,早就将明面上的证据都交给了青州州府。那些证据足够江俞声将雁回镇的官员查个底儿掉了。
所以,他压根儿不想接江俞声的话茬。
果然,江俞声接着道:“也不知道我这一去,会不会查到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公子,您说呢?”
敢情是来请示他了。
江俞声还能有低头问他意见的时候?
庄清月面无表情道:“你家先生将你派出来,没跟你交代清楚?”
江俞声笑了笑:“总不能只听一个人的意见吧,所以还是向公子请教请教为好。”
庄清月起身道:“江钦差本事比我大,怎么会不知道怎么查?要是真不知道,就念一念这普天之下的百姓,低头看看自己身上这身官袍,想想自己每月领的俸禄。”
说罢,他抬脚往外走去:“不是说还要见见庄叔吗?走吧,我带你去。”
算算时间,总觉得萧凌风好像出去的时间太久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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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自从这两天萧凌风将庄清月拐回了帅帐,庄清月不需要再在军医所里待着养伤之后,庄易知便又搬回了军师帐。
那帐子虽然远离大营中心,但胜在清净,也适合庄易知这样的老人家。
庄清月带着人去到那有名无实的军师帐时,帘帐已经被高高卷起,帐子里亮亮堂堂的。萧凌风正在帐子里与庄易知喝茶下棋。
萧凌风耳力好,听到外面的动静后,萧凌风将手中的棋子放回棋罐里,抬头笑着对庄易知道:“庄大人,他们来了。”
果然, 话音刚落下,帐外便出现一白一紫两道身影。穿白衣的是庄清月,穿紫色官服的是江俞声。
进了帐子后,庄清月象征性地朝着萧凌风行了个礼,随后站到庄易知身边。
“见过王爷。”江俞声先与萧凌风见了个礼,然后才转向庄易知。
他双手交叠,躬身朝着庄易知长揖及地,神情慨然:“学生拜见老师。”
见到自己的得意弟子江俞声,庄易知心里也高兴得很。
江俞声:“自几月前与先生在皇都分别以来,学生心里对老师十分牵挂,如今看到老师安好,学生也终于放心了。”
庄易知上前将他扶起。
不当官之后,庄易知早就不像还在朝时那般严肃了,甚至因为在靖北军里常常与那些士兵打交道,如今的他看起来与寻常人家的老翁也没什么太大分别了。
此时此刻,他看着江俞声,神情和语气都十分温和慈爱:“济深有心了。”
猜测这两人还有旧情要叙,庄清月又实在是饿了,于是绕过椅背走到萧凌风耳边,小声问他:“还有早饭没?”
萧凌风点头,也悄悄小声回他:“还有,伙房里给你温着的。”
庄清月立刻来了精神,扯了扯萧凌风的袖子,示意他跟着一起。
萧凌风顺从地起身,点头跟庄易知招呼一声,随后率先走出了军师帐,而庄清月,则是一脸正经地跟在他身后,与他一同溜了出去。
他们身后,庄易知早就对此见怪不怪,脸上丝毫异常的表情都没有。
而他面前,江俞声耳力好些,早将两人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见那战神王爷对庄清月如此纵容,心里对这两人关系亲密程度的认知又更深了一层。
想到皇都里那位皇帝的打算,江俞声眼底闪过一丝看好戏的表情。
很快,萧凌风便带着庄清月去了伙房。
萧凌风自己是很习惯军营里的作息的,每天早上雷打不动地跟着出操的士兵们同时起身。如果没有要紧的公务,还会跟着一同操练。
而庄清月就不行了。
也不知他这人是怎么回事,一进了靖北军,从前二十多年来早起的能力就像是突然丧失了似的,没人叫他的话,他能直接睡到日上三竿。
因此,近来没什么大事需要庄清月的,萧凌风便也纵容他晚起,还吩咐了伙房的人每日为庄清月留一份早饭。
穷困不堪的靖北王萧凌风,甚至为此还私下里自掏腰包多出了一份赏钱。
此刻,庄清月端着一碗尚且温热的米粥,就着下饭的咸菜小口小口地吃着。
萧凌风就坐在他对面,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吃饭。
被人注视着的感觉太明显了,庄清月被看得有些不自在。
“干嘛老看我?”庄清月手腕微动,筷子伸向碟子里放着的馒头,垂着眼睫道,“我脸上沾米粒儿了?还是你饿了想吃?”
“那我不看了,你专心吃。”萧凌风轻笑一声撇开视线,“我不跟你抢。”
话刚说完,就发现眼前多了个馒头。
抬眼看去,就见庄清月做出了一个无双公子绝不会做的动作:一筷子将馒头扎了个对穿,大喇喇地举到了他面前。
已经一点都不讲究什么官家公子的派头了。
庄清月举着馒头往他面前递了递,十分大方道:“没事,想抢也行,我让给你。”
萧凌风垂眼看着这个馒头,似笑非笑道:“这么大方?”
庄清月手往前一伸,将馒头直接怼到了萧凌风嘴边,朝着他露出个高深莫测的笑:“本公子大方着呢。”
他看着面前这个屈尊与他一同待在伙房里的靖北王,语出惊人:“别说一个小小的馒头的,就是上面那把椅子,我都能让给你。”
说完,他眯着眼睛,往东边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萧凌风果然被他惊住了。
接过馒头拿在手里,萧凌风好半天没说出话来。
别说他其实对那把椅子并没有什么想法,就说庄清月自个儿,即便他早就猜想庄清月已经并不想当皇帝了,但当真到了那一天,他当真舍得么?
“早饭时间都过去大半天了,王爷当真不饿么?”
庄清月用另一头筷子戳了戳他的手,“还是说,本公子为人大度胸怀宽广,叫王爷深深折服,惊得都呆了?”
萧凌风面色复杂,看着庄清月简直欲言又止。
那天夜里在将台上,庄清月质问的话又在他耳边响起,萧凌风措辞了许久,终于憋出一句来:“那……我若抢了你的,要拿什么来赔你?”
庄清月一愣,随即低头重新对付碗里的米粥。
萧凌风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别来问我。”手里的筷子在碗底戳了两下,庄清月低声道,“你……你自己想。”
说完,耳朵尖便不争气地悄悄红了。
萧凌风视线凝在那个绯红的地方,心里终于隐隐约约摸到了点边。
想到那个答案,萧凌风捏着手里的馒头,嘴角没忍住轻轻勾了起来。
这人那天揪着他衣襟主动亲他的时候,也没见脸红啊,这才过去了几天,无双公子的脸皮就变得这么薄了?
军师帐里。
江俞声接手了萧凌风没下完的那盘棋,与庄易知对弈。
萧凌风棋风大开大阖颇有为将之风,庄清月下棋则要更加灵活多变些,而庄易知,棋风中正稳重,不骄不躁。
对比起这三人来,江俞声的棋风倒是不好描述了。他比萧凌风灵活,比庄清月更会步步为营,比起他老师庄易知来,又常常出其不意剑走偏锋。总之,谁也摸不透他的路子。
就跟他这个人一样。
他能在朝堂上毫不留情地弹劾同僚,将人参得一无是处,却又从来没有因为这张不饶人的嘴惹怒过高座上的皇帝。
私下里,他又八面玲珑左右逢源,生就一个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领,连那些被他参过的官员,与他理论过后都要觉得真是自己错了。
然而,江大人在官场上如鱼得水,步步高升成了御史台的长官,一张假面却只有在庄易知和庄清月面前,才能稍微卸下些许,露出一点真实来。
此刻,他与庄易知喝茶落子。
庄易知:“先生那边,你是怎么想的?”
有些话庄清月不问,庄易知却要问个明白。
当初他被先生借故用一桩铁案“发配充军”到西北来,表面上看是因为先生给了公子更重要的任务,实际上,只是因为公子与先生意见相左,二人生了嫌隙,被先生暗中惩罚罢了。
公子不愿与虎谋皮跟西沙合作,也不愿因复国一事牵连无辜百姓,那先生便偏要让他到西北来,偏要让他亲手拿到靖北军的城防图,亲手将西沙蛮子放进关内。
即使他已经官至尚书令,即使公子有着所为的前朝血脉,在先生眼里,也不过是一颗可以随意摆弄的棋子罢了。
所以,江俞声还会选择做先生的一颗棋子吗?
江俞声落下手中黑子:“从前学生以为先生是真心将阿月当做储君来教导的,结果我错了。后来学生以为阿月是要韬光养晦,没成想他转眼就与先生决裂了。看来,学生的眼力还是不够。”
他看向坐在对面的老师,不急不缓道:“但学生虽然眼力不够,心却不是瞎的,有些事该看清的也早便看清了。只是……”
江俞声起身朝着庄易知行了个跪拜大礼,接着道:“只是如今老师与阿月在凉州那边几乎已无可信之人,俞声若跟着老师和阿月与凉州断了联系,老师这边就更加难了。”
庄易知将手中白子丢进棋罐,叹着气道:“你是我的学生,与阿月也算是师兄弟了,你若留在凉州那边,要叫先生怎么信你?”
江俞声:“学生虽然没什么大才,但这些年逢迎钻营之术学了不少,学生既然能哄住皇都里那位,先生那边,老师也无需忧心。”
庄易知默然一瞬。
先生疑心奇重,江俞声再会钻营逢迎,想要打消先生的疑虑也得吃些苦头。
江俞声伏低了身子:“老师,若有一天学生做了奸臣佞幸,老师尽可以将学生逐出师门。但请老师务必相信,那绝非是学生本意。学生在此,要厚颜先求老师原谅了。”
“济深。”
庄易知看着江俞声的头顶,怅然道:“从前给你起“济深”这个字,是取了“济川”的隐意,是希望你无论再哪一朝都能成为佐世之臣。”
江俞声沉声道:“老师的教诲,学生永不敢忘。”
庄易知俯身将江俞声从地上扶起,长叹一声:“济深,苦了你了。”
钦差大臣行至靖北军大营,还带来了新的粮草,靖北军上下都是喜气洋洋的。
虽然军中伙食远远比不上皇都,但为了给钦差接风洗尘,伙房里还是收拾出了一桌子体面的饭菜来招待江俞声。
甚至萧凌风还破了例,允那几位将军午间能喝两杯不醉人的米酒。
江俞声也不嫌,席间与诸位将军觥筹交错,相谈甚欢。
只是才刚吃了接风宴,江俞声便要启程去雁回镇了。雁回镇事涉西沙十二盟和前朝余孽,是一等一的大案要案,片刻也耽误不得。因此,这顿饭便既是接风洗尘,又是送行了。
晌午过后,萧凌风与庄清月、庄易知等人,在大营门口为江俞声送行。
“喂,师兄。”庄清月见他准备上马,终于还是喊出了那个不怎么愿意出口的称呼。
他冷着一张脸上前两步,将一个布包递到江俞声手里。
“拿着防身。”声音和表情一样冷。
手中一沉,江俞声连忙用另一手将那布包托住。捻起布包一角看了一眼,江俞声眼中闪过一丝诧异,目光瞥向庄清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