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公子!”
遐思被打断,荀弈停下脚步,看着忽然拦在二人面前的女子,冷声道:“何事?”
那女子被他不善的目光吓了一跳,但却仍旧鼓起了勇气,在他的瞪视下对傅宁道:“这位公子,初次见面,那个,您、您.......”
她越说声音越小,面上绯红渐深,眼睛却一眨不眨盯着傅宁,磕磕绊绊将话说完,便要将手中那盏精致的花灯送给傅宁。
荀弈看着女子端丽的容颜,心下一沉,恨不得将她立刻撵走;但想到自己如今只是“朋友”,又不敢贸然开口,一时间,心里竟然多出了一丝委屈。
傅宁先前在江南没少被人拦路,处理起来驾轻就熟,十分体面地婉拒了这名女子,一回头看到荀弈的脸色,失笑道:“省之兄,你怎么这副表情?”
荀弈没有回答。
傅宁思忖了片刻,想到这人对冯羽的诸多意见,忽然福至心灵:“你是怕我收了人家的花灯,立刻就出嫁从妇,从此不和你往来了?”
荀弈皱起眉头:“是娶。”
“都一样,没什么打紧。”傅宁从小听他爹叨叨自己高嫁了太傅门,耳濡目染之下对这些词十分不在意,“一盏花灯就跟人走,你当我是什么都不懂的幼童呢?”
“是吗。”
傅宁见他神色和缓,便笑道:“那是自然,省之兄你就放心吧。”
荀弈没再说话,安静地陪在他身旁,看他目光所至,皆是形形色色的花灯,忽然道:“那......几盏花灯你才会跟我走呢?”
他语气听起来十分随意,傅宁便仍然以为他在开玩笑,随口答道:“省之兄富甲一方,一盏自然是不够的,至少要十盏才行。”
“给你。”
傅宁回头,手中便被塞了一个四四方方的硬“盒子。”
“这是?”盒子上绘着精致的花纹,但却并不连续,看起来并不太想个普通盒子。
荀弈淡淡道:“你这么聪明,自然能猜得出来。”
傅宁见他一脸卖关子的神情,摆明了不打算告诉自己,想了想,便举起“盒子”迎着花灯的光看了看,又伸手摸索了一番,在某处轻轻按了一下,盒子内发出一声“咔哒”声,原本密实的表面,居然裂开了一条缝隙,缝隙中露出星星点点的荧光,整个盒子也松散了下来。
傅宁看了片刻,伸手拿起“盒子”一侧用来装饰的木条,另一手松开,这“盒子”便立刻向下坠去,只是落到一尺左右的距离时,却被一道细细的金线拴住,牢牢挂在了木条上。
牵扯的力道让组成“盒子”四壁的木条向外交错舒展,直到现出它真正的模样——这竟是一盏做工十分精致的花灯。
饶是傅宁见多识广,此刻也有些意外:“这是......花灯?”
“嗯。”
手中的花灯颇有一些分量,但触手并不冰凉,应当是被人在袖中揣了很久;花灯中间细碎的荧光排成漂亮的纹路,中间一颗映着灯火,流光溢彩,摆明了不是凡物。
傅宁拿在手里,忽然觉得有些心慌。似乎有些事情,好像太过不同寻常了。
荀弈见他盯着花灯看,以为他喜欢,便道:“这里只有一盏,剩下的九盏,过几日再补给你。”
傅宁骤然回过神,下意识道:“不用了,这一盏就好。”
荀弈却很坚持:“你方才不是说,我的话要十盏吗?”
傅宁张了张口:“我只是开玩笑。”
“嗯,我也是开玩笑的。”
荀弈回答地十分自然。
街上人越来越多,荀弈带着他走了一条人少些的道路,边走边向傅宁说起了京城乞巧的一些趣事。傅宁听在耳中,脑海里却仍旧回忆着方才二人的言谈。
他总觉得,荀弈方才说的事情,不一定是在开玩笑。
是错觉吗?
虽说乞巧节时圈定了灯市,但除了寻常人不能进入的地方,处处张灯结彩,和全城灯市也差不了多少。
两人沿着街道漫行,荀弈忽然道:“这样在街上走,看来看去也不过是一样的景色要不要换个地方?”
“什么地方?”
“子玉?”
傅宁的回答和某人的声音同时响起,荀弈抬头,正看到迎面走来一个人:“冯云?”
冯云这才注意到荀弈,拱手行了个礼:“世子殿下。”
傅宁自打来到京城,只见过冯云一次,再次相见,心情也十分好:“云哥哥,你今日也休假了?”
冯云摇头:“并无,只是穿着便装,行走起来不会造成恐慌。”
他毕竟有事在身,说了几句便告辞离去,傅宁笑道:“果然是有公务在身的人,什么时候都这样繁忙。”
话音落尽,荀弈却没有回答。
“省之兄?”
荀弈深吸一口气,看着他,冷声开口:“你刚刚,叫他什么?”
?
荀弈:你到底有几个好哥哥?!?
第27章 -端倪
“什么?”
有孩童从身旁嬉笑着跑过,傅宁仿佛没听清他说的话,又问了一遍。
“我——”
荀弈皱着眉头,正要质问,却忽然注意到了傅宁的表情。
眉眼舒展,面上带着淡淡的笑意,是重逢旧友的喜悦,亦是他从未见过的轻松惬意模样。
他忽然就不想再问了。
“没什么,我只是怕耽搁了看灯火的最好时候。”荀弈掩藏住所有的情绪,率先往前走去,“走吧,晚了就错过了。”
傅宁错了半步,走在荀弈的后面,面上却忽然出现了一丝疑惑。
虽然他方才确实没有听清荀弈的话,但看这人的口型,他也大约能猜的出来。
毕竟荀弈针对性的怒气来得太突然,针对性又太强,他几乎都不用猜,就能想出这人大概在气愤什么——无非是他叫了冯云一声哥哥罢了。
但论理说,他和冯羽是挚友,和冯云也有些交情,喊一声哥哥自然是情理之中,荀弈这气生得,着实有些叫人摸不着头脑。
但不知道为什么,方才被荀弈质问的一瞬间,他心头竟然涌上了一丝心虚的感觉......
恰好这时有孩童跑过,他便顺理成章找了个借口,打算拖点时间想个好理由——谁知荀弈却不问了。
严阵以待,却只等来了荀弈一句轻飘飘的“去看灯火”,叫他一瞬间有了些茫然。
这还是那个平日眼里揉不得沙子的荀弈吗?
“这里。”
荀弈的声音传来,傅宁循声望去,正瞧见荀弈站在一处小楼的门前,身后花灯如昼,见他看过来,便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
有那么一个瞬间,傅宁忽然觉得,四周的喧嚣声仿佛都远去了。
他脑海中忽然出现了之前读野史时,故事中的帝王为了男子,做出种种荒唐事的传说。他早先读的时候只觉荒谬,但如果那名男子是荀弈这般长相,倒也不算奇怪。
上楼途中意外的安静,荀弈有些忐忑:“你怎么了?”
傅宁正想着方才的事情,闻言随口道:“也没什么,只是我方才被省之兄的英姿迷倒,正在心内默默回味呢。”
荀弈原本在前面带路,走的四平八稳,听他说这话,脚下一个趔趄,险些被并不高的台阶绊倒了。
傅宁眨眨眼:“怎么,省之兄也被自己迷住了?”
他这话似调笑,似戏谑,倒是把方才两人间若有似无的一丝尴尬化解了。
荀弈哭笑不得,又不擅长和人辩论,只好转移话题:“马上就到了。”
等候多时的侍从听到二人的脚步声,早已提前将顶楼的门打开了。
傅宁踏上最后一级台阶,只觉得一阵清风拂面,凉意袭来,吹散了夏日夜晚仅剩的一丝燥热。
走出顶楼的门,外间是一处宽阔的平台,扇形展开的边缘修筑了坚固又精美的栏杆,错落摆放着京城里难得一见的奇花异草,最中心有一张典雅的小桌,桌上摆着精致的茶点,静候来人。
“这座楼是先前我父亲大婚时,先皇赐下来的贺礼;是整个京城里除了宫中之外,最适合观天看月的地方。如今我父亲不在京城,这里就一并归我了。”
“原来是这样。”傅宁走到栏杆前,稍一抬头,便能看到空中月明如洗,星子仿佛触手可及;俯首向下,便能看到街上花灯闪烁,如同流动的灯河。
“果然是好景致,先皇真是好眼光。”
他被眼前的景色吸引,荀弈却在看他:“你若是觉得好看,今日便不枉此行了。”
“省之兄,说起来,我——”傅宁忽然想起了什么,转头看向了荀弈,却忽然撞进了荀弈的目光中。那眼神温柔又专注,定定地凝在他身上,不像是在看朋友,也不像是在看兄弟,更像是——是——
他忽然不敢再想下去了。
先前和荀弈相处时,偶然出现过的怪异感再次涌上心头,傅宁别开脸,心止不住地狂跳,头脑却空前清醒。
绝对是他看错了,绝对。
无论如何,这猜想都太荒谬了,荀弈怎么可能——
他尽力想否定自己,可两人相处的一幕幕在他脑海中飞速掠过:荀弈对他近乎无私的帮助,对他亲近朋友莫名其妙的敌意,对他喊冯云哥哥的巨大反应,以及........以及他手中的这盏华美繁复到极致的花灯。
触手的竹片早已被他的手暖得温热,此刻,他终于想起了这熟悉的触感是什么了——就是那天下雨时,他在平王世子府,看着荀弈在掌中反复打磨的竹片。
当初冯羽调侃他,拿着坊间流传的霸道王爷小娇妻的话本打趣,他还能若无其事跟着编排两句;但当这东西真的距离他如此之近时,就一点也不好笑了。
“.....玉,子玉!”
傅宁骤然回神,看到荀弈近在咫尺的脸,下意识想要远离,但理智却让他牢牢站在了原地,甚至还笑了一下:“怎么了,省之兄?”
荀弈眉头微皱:“方才你话说了一半就停下了,喊你也不应。”他借着月光看着傅宁的脸色,“怎么脸色这么差?”
“我没事,我只是、只是许久没有来过这么高的地方,一时有些头晕。”傅宁尽力冷静下来,找了个还算合理的借口,“我休息一下。”
他脸色骤变,荀弈不疑有他,连忙让他在桌边坐了,又倒了一杯茶水给他:“喝一口,定定神。”
傅宁接过茶水,强迫自己喝了一口,笑道:“多谢省之兄。”
“可有好些了?”
“还是有些晕。”傅宁看到他的脸,心里便好似乱麻,索性借机趴在了桌上,眼不见心不烦的同时,不断催眠自己,方才都是自己瞎猜的,不可能是真的。
荀弈见他反应这么严重,也十分担忧,正要吩咐人去请一位太医,却听见楼里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片刻后,一道声音在门口响起:“属下有要事禀告!”
“说。”
“启禀世子,楼下有几位小姐等着要见傅公子,说是侍郎府的小姐看灯时受了惊吓,正在哭着要找哥哥呢!”
傅宁猛地抬起头:“静姝!?”?
第28章 -锋芒
事关家人,傅宁也来不及多想,匆匆道了别便向楼下去了。
荀弈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遗憾地叹了口气,也跟下了楼。
楼门口,红了眼眶的李静姝拽着傅宁的衣袖在说些什么,时不时有其他的小姐们插上两句话补充,傅宁则面容温柔,耐心安抚着几位不安的小姑娘。
荀弈眉头略皱了一下,但面色转眼就恢复了平静。他吩咐了身旁的小厮两句,这才走到了人前:“这是怎么了?”
傅宁看过来,歉然笑道:“舍妹被一个恶作剧吓到了,省之兄莫要担心。”
“可是那根本不是恶作剧!”李静姝眼圈都红了,眼睛里的泪水摇摇欲坠,“谁家恶作剧会咒、咒人死?呜呜呜.....”
荀弈脸色沉了下来:“咒谁?”
“我、我哥......呜呜呜.........”李静姝先前一直强忍着不安和害怕,没敢掉眼泪,但她毕竟年纪小,如今又站在亲人面前,心里的难过便都爆发了,一时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傅宁叹了口气,拍了拍李静姝的肩,哄道:“不怕不怕,我如今好好地在你面前呢。”
说话间,两辆马车从远处驶来,在众人不远处停下了。
世子府的小厮从车上下来,一路小跑到了荀弈跟前:“世子,已经准备妥当了。”
傅宁察觉到什么似的,看了荀弈一眼。
荀弈目光一直在他身上,见他看过来也不曾闪躲:“你先带静姝回家,太医随后就会到,其他几位小姐我也会派人送回去,你——不必担心。”
傅宁看着他温柔的神色,心头却十分复杂。
先前没注意到的时候还好,可偏偏他方才猜了一些不着边际的事情,以至于现在看荀弈,总觉得他的行为别有深意,比如——
比如他最后一句,短暂停顿后忽然变柔和的声音,听起来不像是朋友之间的叮嘱,倒像是更进一步的什么感情,像是——
不能再想了。
傅宁别过眼,不再看荀弈:“多谢省之兄。”
荀弈看着他扶着李静姝上了车,又着人送走了李静姝的几位小姐妹,回到小楼中,神色便冷了下来:“去查。”
乞巧节是京城难得一见的大日子,人群熙熙攘攘不说,灯市范围又极大,想单独找到一个人的难度极大;但也正是因为如此,才显得费尽心思找到李静姝进行恐吓,又间接威胁傅宁的人,用心分外险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