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宁住在李府,且和家人感情亲厚,这并不是什么秘密;但若是因为傅宁的缘故,自己的女儿受到威胁或伤害,李侍郎夫妇,还会像之前那样,毫无芥蒂地对傅宁好吗?
小楼里寂静无声,只有一墙之隔的长街上,行人传来的隐约欢笑,衬得荀弈脸色更加阴沉。
“世、世子,您看这、这个要怎么收拾?”一旁的下人见荀弈脸色可怕,吓得腿肚子都软了;但手中的东西更加棘手,下人也不敢怠慢,只能硬着头皮询问。
荀弈看过去,见下人手中小心翼翼地托着一盏精致漂亮的花灯——正是他亲手做给傅宁的那一盏。
沉默片刻,荀弈淡淡道:“放在这里吧。”
“是!”下人如蒙大赦,将花灯慢慢地放到了他身旁的小几上,迅速离开了。
漂亮的灯笼里仍然流转着细碎的光芒,甚至在烛火下更加耀眼,只是此刻却多了几分清冷。
荀弈拨弄了一下花灯,神色间忽然出现了一丝黯然:“下一次,你还会接受吗?”
方才在楼上时是关心则乱,但现在细细想来,傅宁当时的表现,分明是对他过分的亲近有了怀疑。
如此一来,以后恐怕是只能——
“启禀世子,三皇子来了。”
荀弈回过神:“请他进来。”
话音刚落,门便被人从外头推开,三皇子手里拿着几包路上买的零嘴,笑意盈盈走了进来:“我刚刚正在路上逛呢,就看到你家的侍卫在外头忙活,想着是你这里出了问题,就赶紧过来看热、不是,看你了。是发生什么了吗?”
荀弈看了他一眼,十分糟心:“多谢你过来给我添堵。”
三皇子笑了:“你确实得谢我,因为你要打听的事情,我恰好看到了。”
荀弈抬眼看着他:“说说。”
李府。
随侍的药童手脚麻利地收拾着药箱,白发苍苍的太医抚着胡须,和颜悦色地对李家人说道:“李小姐只是受了惊吓没什么大碍,吃几剂安神的药,平日里多将养着,过不了几日就无事了。”
李夫人这才放下心来,连忙坐到女儿旁边,看着李静姝煞白的小脸,心疼得眼泪扑簌簌直掉:“我儿,可心疼死娘了!”
傅宁送了太医出去,又打点了些银钱,正要回到屋内,却发现原本坐在屋里的老太傅已经走出来了。
“外公。”
老太傅应了一声,神色却十分严肃:“这件事情,你可有头绪?”
傅宁叹了口气:“是我连累静姝了。”
方才回来的路上,李静姝靠着他哭得稀里哗啦,他只能从李静姝断断续续的话中,拼凑出真相——
原来李静姝和几个小姐妹沿河游玩时,身边跟着的一位婆子忽然说,河里飘的花灯中都是少年少女的愿望,若是能拆开看看,便是让那人的愿望见了天日,有可能会实现。
几位小姑娘听着便信了,让丫鬟婆子去取了花灯来看。其他几人的倒是正常,只是到了李静姝时,从那素白的花灯里取出的白布上,却是用斑驳血迹写就的一行字:
愿傅宁一生不幸,妻离子散,断子绝孙,不得好死。
刚看完这字条,拿花灯的婆子手中的白花灯却忽然变成了血红色,又迅速变成碎纸落了一地。
这一变化,那几位小姐都瞧见了,一个个吓得惊叫了起来。
李静姝原本满心欢喜,谁知接下来是连番惊吓,又想到那婆子说的什么灵验,吓得声都快要发不出来,只会喃喃着找哥哥。
因着纸条只有李静姝一人看见,其他人都以为她是被那花灯吓到,这才任由她去找傅宁。还好半道遇到了冯云指路,否则不知道要出什么乱子。
毕竟回来的路上,李静姝已经哭得浑身都发抖了。
老太傅面色阴沉:“从今日起,我的人都给你,你只管放手去做。”
傅宁一惊:“外公........”
老太傅道:“你少来京城,舅舅舅母只记得你幼时淘气;但你外公可还没老眼昏花,你之前在月州处理事情,不是挺干脆的吗?”
骤然被点破,傅宁有些紧张,但更多的是释然:“我怕在京城里也这样做,会给舅舅带来麻烦。”
所以他才处处谦和,处处讲理,作成一副君子的模样。
老太傅瞪他一眼:“你管他做什么!有外公在,什么都不是麻烦。从今往后,你想做什么,就只管做,好好给你妹妹出口气!”
傅宁看着老太傅,长舒了一口:“多谢外公。”
“对了。”老太傅看着傅宁的背影,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又补了一句,“即便是你舅舅舅母,也不会觉得你是麻烦,更不会因为静姝的事情迁怒你,咱们是一家人,你放心。”
傅宁沉默了片刻,却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便快步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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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傅要开始搞事了?
第29章 -小试身手
天光熹微。
李侍郎在宫里熬了一宿,快到卯时才顶着通红的双眼回了家,下车的时候走路都发飘,还好傅宁路过,及时扶了一把,才没叫侍郎大人颜面扫地。
李侍郎面上全是倦怠,缓了片刻才道:“行了,我自己走。”
傅宁看着李侍郎憔悴的面色,十分不放心:“还是我送舅舅回去吧。”
“也行。”李侍郎嘴上应了一声,脑子却还没反应过来,走了一会才意识到了扶着自己的人是谁:“子玉?”
傅宁正稳稳当当扶着他往前走,闻言道:“嗯,是我。”
李侍郎“哦”了一声,过了片刻又道:“这才不到卯时,天还没亮呢,你起这么早作甚?”
傅宁笑了笑,却没有正面回答:“还好今日是休沐,舅舅接下来不用上朝,要不然这样连轴转地熬着,身体怎么吃得消?啊对了,方才舅母已经叫厨房准备了清淡养胃的饭食,等您休息好了......”
李侍郎听着傅宁说的话,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但他熬了一夜,早已累极了,也懒得再去想,任由傅宁把他送到卧房,倒头便睡了。
傅宁走到院外,却没有立刻回自己的住处,而是原路折返,又往外去了。
门口站着的书童见他出来,立刻跟了上去:“公子,方才传信的人来回了,说表夫人已经知道了表老爷回来的信儿,只是她现下还在陪表小姐,脱不开身,多谢公子没告诉表老爷昨晚上的事情,这事儿等表老爷醒了,她会亲自去说。”
傅宁略一颔首:“嗯。”
他步子走得急,书童在旁边跟着,心里有些担心:“公子,您不回去休息休息吗?昨日您都没怎么合眼呢。”
“不打紧。”傅宁语气淡淡的:“我先把该处理的事情处理好。”
昨日老太傅说要把人交给他,当晚便召了几个心腹过来,竟是直接让他接手了。
但或许是存着考验傅宁的念头,老太傅却并没有像真正对待一个孩子那样,手把手教他如何去打点处理,只是简单提点了几句,剩下的便全凭他自行发挥。
不过,傅宁也不是真的懵懂孩童,花了些时间便理清了关系,但——他眼下并不打算直接动用老太傅的人。毕竟,现在能查的事情,还在他的能力范围之内。
卯时二刻。
冯羽还在梦中酣睡,冷不防却被人大力摇醒了:“起来!有人找。”
“呜......不,求求你,哥求求你,让我再睡一会......”
冯羽痛苦地往被子里钻,冯云却不为所动:“子玉来了。”
“啊....凭他是谁.......天王老子也.........”
冯羽挣扎的动作一顿,艰难地从被子里钻了出来:“子玉?”
“是我。”
清朗的声音在身前想起,冯羽看着坐在床边的自家大哥,又看看站在帐外,含笑望着自己的傅宁,痛苦地呻丨吟一声:“你们都不用睡觉的吗?”
冯云没理他,看向了傅宁道:“人叫醒了,有事儿你和他直接说。我先去兵部点个卯;至于你说的事情,我会多加留意的。”
傅宁颔首:“多谢了。”
冯云说话办事向来雷厉风行,交代完了便起身风风火火离开了。冯羽在被窝里愣了一会,接过傅宁递给他的茶,狠狠灌了一大口,仍旧没忍住,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我昨儿画了半宿,就在桌上,你自己看。”
冯羽虽然才学上不甚用心,但却画得一手好丹青,尤其擅长画人物。但凡只要将那人的样貌详细讲来,那他便能画个八九不离十。昨天冯嫣一回来,冯羽便拉着她细细询问,将那可疑婆子的长相画了出来。
傅宁看着桌上厚厚一沓草稿与墨迹未干的砚台,真诚道:“多谢。”
冯羽坐在床边,眼皮在睁开与闭上之间挣扎:“行了,咱们之间还说这些干什么?”
傅宁拿起他桌上那张画质,上面赫然是一个中年女子,容长脸面,梳着寻常的发饰,乍一看,仿佛没有任何特殊之处;但那双眼睛却显得十分特别:眼窝深陷,眼角许多皱纹,不算漂亮,却让人印象极深。
“这就是那个婆子的模样?”
冯羽点点头:“如果嫣儿没记错的话,应当就是这个长相了。”
傅宁皱眉:“她的眼睛......瞧着不像是中原人的长相。”
冯羽叹了口气:“确实。但京城里人来人往,单凭这一条线索,怕也不是很好找。”
傅宁却轻笑了起来:“不见得。”他拿起那张画纸,“借我用用,回来请你睡觉。”
冯羽苦笑一声:“然后我前脚进你房间,后脚那位惹不起的世子爷就能冲进来,将我倒提着扔进荷花池喂鱼。算了算了,我还想多过两天好日子。”
傅宁动作一顿,心里忽然“咯噔”了一声。
这样类似的玩笑,冯羽先前也开过几回,只不过他从未放在心上;但如今再听来,就总觉得有些别的意味了。
冯羽见他久久不言语,问道:“怎么了?”
傅宁看着他,问道:“你为什么.......”
冯羽莫名其妙:“什么为什么?”
话就在嘴边,傅宁却说不出口了。难道是直接问冯羽为什么知道荀弈对自己有些奇怪,或者问冯羽为什么隔三差五拿荀弈来开玩笑吗?这样的话想一想还好,若是说出来了,即便是这样好的朋友,也会觉得有些怪异,尤其是,他和荀弈又都是男子........
“没什么。”傅宁将画收好,最终没有再问下去,道了别,便匆匆离开了。
日头渐渐升起,京城里也慢慢热闹了起来。
世子府中,三皇子看着满院子的画师,啧啧称叹:“顾白、柳平之......啧,你竟然连张久也请来了?这位的画,可是连父皇都赞不绝口的啊。”
他昨天赶了个热场,今天特意起了大早来世子府看热闹,而他这位小堂弟,也果然没有让他失望。
荀弈语气平淡:“既然是会变色,那必然是在纸张或颜料上捣的鬼;我不擅长,自然要请擅长的人来帮帮忙。”
三皇子看着院内殷勤伺候的下人们,以及皱眉思索的画师们,叹道:“你这样执着的尽头,若是追哪家小姐身上,只怕早就抱得美人归了;可你偏偏........”他看了看荀弈冷淡的眼神,把后面的话憋了回去,笑了一声,“算了,你开心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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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羽:我好辛苦_(:з”∠)_?
第30章 -醋意
平王世子府里的景象,傅宁自是全然不知。他此刻已经换了一身寻常服饰,快步走在一条狭窄的青石巷里。
这里并不是什么繁华地段,路上的青石板凹凸不平,偶尔还有来往送货的小车,需要退闪避让。傅宁步履轻快,跟在他身后的书童却渐渐体力不支了。
转过一道岔路口时候,书童终于忍不住,喘着气扶墙停了下来:“呼.......公、公子,您、您走慢些,仔、仔细摔.......摔了!”
傅宁停下脚步让过迎面而来的小车,看了一眼呼哧带喘的书童:“我早说了不用你跟来。”
书童累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可是我、我得保证公子的安全........”
“你跟着我,我才会真的不安全。”傅宁淡淡地陈述事实,“这里往来的都是贩夫走卒,我一个人才不会惹人注目。你在这里休息片刻,沿着原路返回吧。”
书童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傅宁却没再耽搁,左右分辨了一下方向,便向着一条更窄小的巷子里去了。
清晨的凉风顺着小巷吹来,将傅宁有些困顿的大脑吹得清醒了许多。
既然已经清楚了那“婆子”的长相,找到人便只是时间问题。冯云已经接下了这大海捞针的活计,那么他需要做的,就是更进一步确定范围,好叫这个时间能更短些。
心里想着事情,路程便不觉得十分漫长;约莫一刻钟后,刺目的阳光便洒了傅宁满身——他已经走出那条逼仄的巷子了。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染料气味,混杂着石粉、药材与其说不清成分的味道;道路两旁的商铺鳞次栉比,各色布匹样品被挂在门前,迎着风轻轻飘动,拉货的车辆来来往往,好不热闹。
傅宁轻轻舒了口气,还好他没记错地方。
勤院的学子们虽说都是名门之后,但却并不是每一个都愿意在文史丹青之类上下功夫——比如那位因着一碗酥山,而和傅宁关系十分不错的王元思。
这位虽说是御史之子,但却对布匹染料之类十分感兴趣,二人熟络起来之后,王元思也曾邀请傅宁来过这附近看染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