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兰衣愣了愣,这才明白君厌雪的意思。
他不再认谈之萍,不再尊称谈之萍为师尊,却在心里依旧认同邱成海,所以一直改不了口。
祝兰衣没想到君厌雪会在意这种小事,无奈地说:“我与师兄之间只有同门之谊,师兄之前帮助我许多,如今他因为我而落难,我不能袖手旁观。”
君厌雪定定地看了看祝兰衣,说:“好,我们走。”
祝兰衣这才安心,收拾好东西,准备去往玄霜宗。
他们离开风城,祝兰衣最后回头看了风城一眼,不知道为何,他心里有点不舍。
他几次出入风城,停留时间不算短,他隐隐感觉,这一次离开,恐怕很长时间不会再回来。
也许几年,也许几十年,也许几百年。
祝兰衣的停顿引起君厌雪的注意,他拉住祝兰衣的手,问:“怎么了?”
君厌雪自然的动作让祝兰衣有些别扭,以前两个人亲密无间,祝兰衣是把君厌雪当长辈,没有多想,如今亲都亲过了,再这么黏黏糊糊下去,总觉得会被君厌雪得寸进尺。
祝兰衣在心里唾弃自己不争气,不舍得甩开君厌雪,一边说道:“没什么,只是有点不舍。”他询问君厌雪,“这么些年,你曾经对某个地方有过这种不舍的情绪吗?”
君厌雪摇摇头。
祝兰衣没好气地说:“没心没肺。”
君厌雪听到这个词,皱起眉头,抬起手按在自己胸口的位置,为自己辩解:“我对地点没什么感觉,只对人会念念不忘。”
他深深望着祝兰衣,祝兰衣被他看得头皮发麻,懂他的意思,脸微微红了红,清清嗓子,说道:“快走吧。”
君厌雪这才抱起祝兰衣一跃而起,两个人消失在风城上方。
很快他们抵达了玄霜宗地界。
玄霜宗坐落在群山峻岭之间,山脚下有许多村落,这些村落受着玄霜宗的庇护,里面有一些想要加入玄霜宗的修者生活。
祝兰衣站在山下,望着巍峨的群山,感慨万千。
当年他离开的时候心里想着再也不要回来了,如今没想到他会主动再来到这里。
从他站得地方远远望去,最打眼的便是一片雪白的冰鉴峰。
本来冰鉴峰高耸入云,此时顶部缺少一块,仿佛被削平了一样,显然是霜天冰瀑阵炸掉之后留下的痕迹。
而旁边的雪歌峰仿佛也失去灵气,死气沉沉地矗立在那里,毫无往日威严。
祝兰衣心怀感慨,身边的君厌雪没有感同身受,只是瞅着冰鉴峰的方向,表情变都没变。
祝兰衣心想,君厌雪好歹是玄霜宗的创派祖师,虽然不知道他与澹台炽有什么纠葛,但他在面对自己亲手创建的宗门时还能无动于衷,不愧是没心没肺的无情道。
就是因为君厌雪时常有这些冷漠的表现,祝兰衣才不敢完全相信他。
两个人贸然上山肯定不行,祝兰衣暗地琢磨办法混到山上去,可自从他大闹宗门之后,玄霜宗的戒备严格了许多,四处布置着禁制与阵法,山门处防守也密不透风。
想暗中上山很难。
当然,如果他自曝身份,谈之萍一定会打开大门让他回雪歌峰,但他只想暗地里把邱成海救出来,不愿多生事端。
祝兰衣还在思考方法,君厌雪望着里面起伏的山峰,突然说:“直接闯上去。”
祝兰衣连忙说:“不好吧,用不着正面冲,把人救出来就行。”
君厌雪扭过头,直勾勾地看着他,问:“你还没意识到吗?”
祝兰衣又被他说得一愣,突然就明白过来,讷讷地说:“……所以这是陷阱吗,故意引诱我回来。”
怪不得谈之萍突然对邱成海下手,怪不得他能恰巧听见邱成海的消息。
谈之萍知道祝兰衣对邱成海有愧疚心理,一定会回来救他。
祝兰衣看向雪歌峰,恐怕谈之萍早就在上面等着他了。
祝兰衣有些沮丧,说:“这么简单粗暴的局,我都没有看透。”
君厌雪意味深长地说:“你不是看不透,你是关心则乱。”
祝兰衣莫名从他的话语里听出几分酸溜溜的味道,抬起头,迷茫地看向君厌雪。
明明没心没肺,却还是会吃醋。
祝兰衣到现在还搞不清君厌雪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
好在君厌雪很快转移话题,说:“既然不可能不去,不如直接从正门上山吧。”
君厌雪说得对,雪歌峰上怕是早就安排好了阵仗等他上去。
既然如此,那便走吧。
两人脱去伪装,直接闯到山门前,守门的弟子看见祝兰衣大惊失色,却又没有自乱阵脚,只是退到一边,让出道路。
果然有所准备。
祝兰衣定了定心神,与君厌雪一同走上山去。
雪歌峰比记忆中还要萧条,高高低低的殿宇仔细看有修补过的痕迹,如此一来便有些萧索与简陋,远没有之前的大气磅礴。
山顶的温度比以往还要低,似乎仍被霜天冰瀑阵的余威影响着,连呼出的空气都带着白霜。
祝兰衣一步一步走到山顶,他看见谈之萍负手站在内殿前,恍惚回到他刚加入门派的时候,师尊也是这么等着他,姿势一模一样。
可如今那一声师尊再也喊不出口。
祝兰衣在谈之萍面前站定,居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一开口直奔主题:“邱师兄呢?”
谈之萍面容沉肃,与之前一样不苟言笑,听见祝兰衣的问话,首先批评祝兰衣的语气:“还是这般没大没小。”
祝兰衣说:“我拜师没多久就离开了,你我师徒缘分浅薄,不必再说这些。”
谈之萍深深看着祝兰衣。
说来也怪,细算起来祝兰衣加入玄霜宗的时间并不长,师徒情分远没有多深厚,可谈之萍有种并不是如此的感觉,仿佛祝兰衣当他的徒弟已经很久很久,甚至徐青羽和赫连执都没有祝兰衣陪伴他时间长一样。
祝兰衣不想再谈论这些,把话题拉回邱成海身上,说:“邱师兄也是你的宗门弟子,我做的事情与他无关,你何必为难他。还有邱长老,你真的对他下了毒手?“
祝兰衣感觉不可思议:“邱长老为宗门鞠躬尽瘁,你一点情面都不给?”
祝兰衣与邱长老关系并不好,邱长老甚至想杀了他,即使如此,祝兰衣也无法否认,邱长老对玄霜宗忠心耿耿。
谈之萍面不改色,说道:“无用且离心之人,留了也无用,不如化作肥料滋养宗门。”
祝兰衣心里一沉,邱长老真的死了,怕是死后也不得安宁,谈之萍居然心狠手辣到如此地步。
71 # 71 谈之萍
祝兰衣想起上一世的时候, 谈之萍冷眼看着两位师兄要挖他的心、抽他的血,甚至还催促他们快点动手。
而这一世,两个师兄先后死于祝兰衣手上, 谈之萍也未见有任何伤心之处, 反而一心想要祝兰衣回来, 目的不过是觊觎他的体质罢了。
谈之萍的所作所为让祝兰衣浑身发凉,他居然曾经认如此绝情残忍之人为师尊,真是瞎了眼。
祝兰衣定了定心神,知道不管说什么谈之萍都不会心软,于是直接问道:“你到底要怎样。”
谈之萍闻言,移开视线, 看向旁边的君厌雪,说:“我只是追寻大道, 希望宗门振兴而已。”
他对君厌雪说:“创立一个门派很简单,可将一个门派发扬光大谈何容易。如今玄霜宗传承到我手上, 我耗费的心血可比建立门派后便撒手不管的人多多了。”
如此看来, 谈之萍对君厌雪的来历隐约有了推测,并且说得八九不离十。
只是即使他知道君厌雪是玄霜宗的创派祖师, 依旧没有多少尊敬,没把君厌雪放在眼里。
在谈之萍看来, 不管玄霜宗是谁创立的都无所谓,冠名的创派祖师甚至不如澹台炽对宗门的贡献大,此时玄霜宗的宗主是他谈之萍, 与任何人无关。
祝兰衣知道谈之萍油盐不进, 他们之间的矛盾已无法调和, 便再次把话题拉回来, 问:“邱师兄在哪?”
谈之萍神色从容, 说:“你应该知道我的意图,想知道他在哪,便要随我来。”
打开天窗说亮话,谈之萍这是把邱胜海当做人质,让祝兰衣亲自来交换。
君厌雪在旁边听两人说话,早已不耐烦,微微蹙起眉头,银色的发丝在身后晃动,他抬起手,银白的冰雪在他指尖旋转。
祝兰衣怕君厌雪把整个玄霜宗都毁了,连忙按住他的手,摇摇头。
君厌雪这才作罢。
谈之萍望着两人的互动,脸色越发阴沉,他抛出一颗留影石到祝兰衣面前。
留影石激发出影像,显示出邱成海浑身是血的画面。
邱成海被吊在半空中,身上鲜血淋漓,身侧与头顶悬挂着刑具,不停鞭打刺激着他的魂魄,让他保持清醒,不仅身体被千刀万剐,灵魂也四分五裂。
祝兰衣咬紧牙关。
他与邱师兄之间一清二白,两人的联系并不多,邱成海却因为他遭受这么大的罪,祝兰衣又是愧疚,又是痛恨。
谈之萍实在太狠毒了。
谈之萍的神色始终如一,他身边围绕着许多玄霜宗的弟子,其中很多人祝兰衣以前接触过,此时这些人面无表情,傀儡一般地站在那里,戒备着祝兰衣与君厌雪,只要谈之萍一声令下,他们就会扑上来,为玄霜宗与宗主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祝兰衣不希望与昔日同门起冲突,可如今谈之萍把一切都摆在明面上,摆明了这笔交易他不做也得做。
谈之萍显然拿捏住祝兰衣的心理,见已有效果,哼了一声,负手转过身,大步朝内殿走去。
祝兰衣一惊,连忙跟上,旁边守卫的弟子们并没有阻拦他,反而让开道路,目送着二人一前一后进入内殿。
君厌雪当然跟着祝兰衣,紧紧跟在祝兰衣的身后,保护着他的安全。
祝兰衣走在地板上,看着熟悉的青色柱子,心绪起伏,谈之萍在前方移动得越来越快,身形轻掠,几乎飞起来。
内殿里的空间跟着扭曲,走廊变得漆黑而漫长,黑影蔓延,不分上下,不辨左右,令人头晕目眩。
祝兰衣喊道:“邱师兄到底在哪?”
他着急地追上去,被君厌雪一把拉住。
祝兰衣回过头,看见君厌雪冲他摇了摇头,他深吸一口气,说:“我明白这是陷阱,可我不忍邱师兄受苦。”
君厌雪定定地看了看他,这才松开手。
祝兰衣继续追逐谈之萍,旁边的空间也跟着继续收缩转换,转眼之间青色的内殿完全变成另外一幅景象,浓重的黑色像抹不开的墨,笼罩在道路两旁,压抑而窒息。
而谈之萍的身影在前方若隐若现,如同诱人堕落的魔影,引诱着祝兰衣。
祝兰衣一方面担心邱成海的安慰,另一方面笃定谈之萍不会伤害他。
不知道为何,他就是有这样的自信。
哪怕上一世,谈之萍费尽心机,借别人之手害他,也从没亲自对他下过手。
前方谈之萍的身影突然减速,两人之间的距离靠近几分,祝兰衣赶紧跟上,伸出手想抓住前方那人,接着旁边的黑影急速收缩,向祝兰衣包裹过来。
很快,祝兰衣眼前一花,场景变幻。
他发现自己来到了内殿后方谈之萍的住所,熟悉的屏风摆在他前方,而谈之萍像以前一样,端坐在屏风后面,俩人隔着薄薄的纱帘,互相对视。
与此同时,君厌雪本来守在祝兰衣后面,发现祝兰衣突然消失,明白这是空间转换之术,刚想调动灵力破开法术,这时候另一个人翩然而至,挡在他面前。
那人一身紫衣,面容温润,手中拿着翠绿的玉箫,笑意盈盈地望着君厌雪,说到:“我为你吹奏一首,你听不听?”
君厌雪定住。
*
祝兰衣隔着屏风看谈之萍,君厌雪没有跟上来。
君厌雪本领强大,倒是不用担心安危,只是两人分开让祝兰衣没有底气。
他观察四周,这里确实是谈之萍的住所,只是空间与外界阻隔,他似乎逃不掉了。
谈之萍坐在那里,看着他四处环顾的样子,说道:“跟那个男人混在一起久了,你的心就乱了。”
祝兰衣挑起眉,说:“管你什么事,你从未履行过师父的责任,哪里有脸来指责我的为人处事。”
谈之萍抿抿嘴唇,说:“还是那般伶牙俐齿。”
祝兰衣心神安定下来,他向来既来之则安之,他在屏风前坐下,说:“我人已经在这里了,你想做什么就做吧。”
他神色淡定,完全看不出惊慌,说道:“不是要挖我的心么,赶紧动手吧。”
祝兰衣举目四望:“楚衿呢?既然要把我的心换给他,不如把他喊出来,我们交流交流。”
谈之萍这才动容,端肃的脸上流露出惊讶的神色,过了一会,他才说:“你什么都知道。”
祝兰衣讥讽地笑笑:“对,我一开始就知道,你收我做弟子,不过是因为我的体质。”
谈之萍听见他这么说,反而放松下来,摇摇头,说道:“不,你并不是什么都知道。”
祝兰衣不明白谈之萍又否定他是什么意思,他也没兴趣了解谈之萍的想法,只是说:“反正结果都是要我的命。”
“谈宗主算盘打得好,把我的心与血交给气运之子,从此以后,青云直上,顺便还能振兴宗门,实在高妙。”
谈之萍静静地听他说,没有否认。
即使隔了这么久,祝兰衣说出这个计划还是恶心得想吐,上一世他深深信赖的宗门如此绝情,实在令人通体发寒。
祝兰衣再次寻找楚衿,说道:“楚公子目前跟在你身边吧,你是不是也欺骗了他,既然你能利用我,也能利用他,把他喊出来,让他看看你的真面目。”
灡罦谈之萍望着祝兰衣,目光里渐渐带上怜悯,开口说道:“你果然没搞清楚。”他问祝兰衣,“你到现在还以为楚衿什么都不知道么?”
祝兰衣顿了顿。
谈之萍继续说:“世道险恶,能在修真界混出头的,会是如你所想那般纯良无害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