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朝廷中各人抱着什么样的小心思,收复失地
黎昊原本担心奉国大将军会掣肘自己的暗中行动,但出乎意料的是他除了在大事上有要求以外,并不过多干涉各位将军的部署。
这日,黎昊正在练兵,老远就看见石玉一脸不虞地向着自己走来。
“何事?你不是告了三日假吗?”
“有京中来使传来的口信,烦请将军一会随末将前往驿站。”
路上,石玉的脸阴沉的几乎要掐出水来,到了地方,推开门就低声叫道:“好不容易讨来三天假,喊他作甚。”
黎昊定睛一看,原来屋内那个玲珑的身影正是金久久。
他几乎要掩饰不住语气里的激动,道:“可是京中有信来?”
金久久站起身,从衣襟里掏出一方绢帕递给黎昊。
“公子说你在漠北且安心,京中一切有他。”
黎昊嘴唇嗫嚅,最终都化为郑重地点了点头,双手接过绢帕道:“姑娘生意兴隆,贯通大江南北。”
金久久捂嘴一笑。“要不是为了这么个冤家,谁愿意跑这里来吃沙子。”
石玉闻言,双颊通红,一直烧到了脖颈子。
“公子还嘱托了,大将军向来最重视伦理,您大可放心。”金久久拍了拍手,继续道。“将军军务繁忙,民女还有些事情长话短说。”
“我这些年走南闯北也遇到点稀奇古怪的东西,有不少都砸在手里也卖不出去,听说您在漠北的探子做的是奇珍生意,应该需要这些东西。”
话音刚落,四个昆仑奴抬着两个大箱子走了进来。
掀开盖子,一个箱子里整整齐齐码放的是一排排的金元。
“八万两金元。”
而另一个箱子里则更加让人炫目,火红的小珊瑚树,象牙嵌的白玉扇,玳瑁做的首饰……
别的不提,就是那把小白玉扇黎昊就曾在林承煜腰间见过。
黎昊不是傻子,林承煜大可不必这么大费周章的安排,其实只要做好后方工作就可以,可他偏偏做了个尽善尽美。
黎昊垂首揉了揉泛红的眼眶。
石玉挥了挥手,不解风情道:“春宵一刻值千金,拿了东西快走。”
金久久狠狠地在石玉的腰上掐了一下,在石玉的惨叫声中,黎昊和四个昆仑奴回到了自己的营帐。
让副官草草安置好了东西之后,黎昊端坐在书桌前,小心翼翼地解开那一小方浸染着冷香的手帕。
一枝干枯的梅花径直滑落到他的膝头,黎昊轻轻捏住花枝,放到鼻端闻了闻,花瓣已经干瘪,但他依然可以望见远在京中的梅林盛景和灼灼梅林下那比肩寒梅的人。
黎昊思绪翻转,又悠悠地飘向临出征那夜,昏黄的月色笼罩着白玉似的……
他低下头,赶紧刹住危险的想法,用指腹温柔地摩挲早已干涸的墨迹。
“驿路梅花通漠北,空中玉轮照君还。”
黎昊把梅花重新裹回信里,把信塞进自己的内襟。
他看着窗外光秃秃的大漠,仿佛已经看到了一路马蹄踏落梅的景象。
第94章
长生殿内
香烟缭绕,皇帝正坐在榻上闭目养神。
忽然一阵近似于无的脚步声慢慢靠近长生殿,他睁开眼睛看向面前的年轻人。
丰神俊朗,芝兰玉树。
“你过完年也二十有三了吧。”
林承煜颔首低眉。“启禀父皇,是的。”
老皇帝一拂袖。“虽然钦天监说你三十之前不易娶妻,可是朕想着你年岁渐长,总是这么单着也不合适,索性先娶个侧妃,也不算过门,你看怎么样?”
还没有等林承煜说话,皇帝又开口道:“更何况你不定下来一个,你弟弟们即使有了心上人也不敢在朕面前提出来,朕也不是想逼你,只是娴昭仪总在朕耳根子磨叨,朕觉得还真让她磨叨出几分道理来。”
“你们年岁还小,没经历过婚姻就察觉不出来女人的妙来,一个是你,一个是那个什么黎昊,尤其是那小子,还吵嚷着要做个个断袖,一个个的,让朕操碎了心。”
“父皇,儿臣还小。”林承煜抱拳道。
“小什么小,你看看老三,要不是那顺意伯的老姑娘要齐衰九个月,朕现在已经当爷爷了,你看看你们一个个的,这让朕怎么面对列祖列宗啊!”
林承煜模样乖巧道:“父皇,既然三弟婚事已定,确实应该早日完婚,只是钦天监……”
“你这孩子怎么一根筋,侧妃又不算过门媳妇,你怕个什么?”老皇帝寻了舒服的姿势侧躺下,看向林承煜,眼神微暗,道。“对了,朕听闻这次有个叫金久久的商贾一口气往漠北捐了八万两银元,所以朕派人打听过了,这女子是个孤女又是个经商奇才,年过四七还未曾婚配,若她没有相上我们黎将军,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林承煜抬起眼与皇帝对视。“父皇说笑了,这小小商贾怎能登得上大雅之堂?纵然她心系家国,儿臣也是不愿意的。”
“也是,这商人女子算得了什么。”
。
时间一晃眼就来到了三日后,早朝。
皇帝高坐在龙椅上,刚宣布完召三皇子回京完婚一事,突然觉得自己眼前金星闪烁,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伸出双手,揉捏着自己的额头,却觉得越来越昏,脑袋直直往桌子上撞。
永寿手疾眼快,一把捞起皇帝,高喊着传太医。
含元殿殿门紧闭,群臣胆战心惊地看着高台,望眼欲穿中,林承煜登了上去。
一步、两步,终于在离龙椅只有一步之遥的阶下,林承煜站定,高声对群臣道:“各位大人莫慌,父皇只不过是气血不足,今日早朝就先到这里吧。”
丞相出列道:“那剩下的……”
“要事父皇已经处理完毕,剩下的也没什么要紧的,孤能僭越不成?”
“这、殿下所言极是。”
林修业靠在龙椅上,冰凉的龙头硌着他的后背,让他昏睡不能。
他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眼前那个淡黄色的身影,背后的龙少了一根指爪,但仍然怒目圆睁,喷薄欲出。
他的大脑已经来不及思考,随着眼前越来越暗,他对这一天最后的印象只有那对龙睛。
他再次醒来,面对的就是明黄的帷帐,守夜的宫人低声传唤太医。
他却在脑海里重新审视这个儿子,这个儿子……
好像不那么平庸,也没有那么孤立无援。
皇帝醒了,太子自然是要来看望的。
林承煜没多时也匆匆赶来,皇帝感觉一阵凉意呼啸而至,一双带着寒气的手握住自己的左手。
他侧过头看去,林承煜衣冠不整地半跪在窗前,头发只是被草草地挽了个髻。
他支起身,靠在软垫上,拍了拍身侧,道:“吾儿,来坐。”
林承煜轻轻地坐在了床边,乖顺地看向他的父亲。
“我们有多久没有坐下好好聊聊天了?我还记得你出生第二天,连绵数日的南方暴雨就停了,甚至还出现了彩虹,人人都夸是祥瑞之子,麒麟降世。”
“儿臣当年也不止一次听母后讲起。”林承煜附和道。
“所以,你刚满月,我就力排众议立你为皇太子。后来啊,你娘去的早,你年纪轻轻孤单一人,难免性子冷淡了些,只是这天下着实让朕分身乏术,难免疏忽了你,不过你看,这窗外的大好河山!朕的努力没有白费啊!”
“父皇……”
林修业拍了拍林承煜的手,继续道:“只是朕自知年岁已高,有一件事朕不得不提。这黎家自本朝建立以来,就一直世代从军,到如今也有百年了。他黎昊今日说是个断袖,咱还能真信了他不成,常言斩草除根,父皇说什么也要为你拔掉这根刺。”
林承煜垂下头,低声反驳道:“儿臣与黎昊自幼一同长大,他不能如此吧……”
“傻孩子,知人知面难知心,黎昊同老六不比同你亲,还不是说断交就断交,朋友尚且如此,更何况君臣大义,你毕竟是将来要坐我的龙椅的人”
林承煜嘴唇喃了喃,终究是没有再出声。
皇帝伸出手,抚摸着林承煜的后背。
“父皇不关心你还能关心谁啊,咱俩父子连心,自从你娘走了之后,朕可真是为你操碎了心啊。”
他得到了自己满意的效果,于是轻轻整理一下林承煜领子上并不存在的褶皱,轻声道:“回去吧,天都要黑了,早点睡。爹都给你安排好哈。”
金乌西飞,余晖从西南方赶来,驱散了林承煜从长生殿带出来的透骨寒意。
自小奢求的父爱如今终于姗姗来迟,只可惜扒开表面上温暖芬芳的皮,底下包裹的还是一条蝮蛇。
有道是父子连心,自己和那个老头一样都是浑身浸透着猜忌的毒液,心上凿出了千百个孔洞,千疮百孔的装下一个人都很难。
幸运的是,自己的那个人在这里站住了。
他裹紧身上的大氅,既然是父子,那就看究竟是谁更胜一筹了。
毕竟血脉里流淌的可是一样的算计啊。
他向着东方走去,群鸟在低空盘桓,最终飞回树梢。
他没有忧虑,相反他觉得自己的头脑非常清醒,自幼年起笼罩在眉间心头的郁结在这个寒夜一扫而空。
毕竟他的左后方站着他的铠甲。
【作者有话说】:
心脏也在胸膛的左后方你们懂得吧
林承煜:尼玛批,老子不装了!
皇帝危!(大雾)
第95章
冬日的漠北草原,寂寥的北风刮过空旷的原野,月轮高高俯视着大地,照得枯草映射着惨淡的白光。
黎昊趴在草丛里,伸出手抹掉了飞到自己嘴边的碎屑,耳中连远处飞鸟落回巢中时翅膀窸窣的声音也没有放过,忽然他眸光一亮,注意到了远处那丘陵下星星点点的赤红。
自奉国大将军前往陇西郡以来,一直大胆放手让各地将领针对各自的实际情况带兵训练,黎昊驻扎的城池自然是最前线的一批,他先是命令自己下辖的各个城池严加防守,士兵们加紧操练,又和几名有经验的将领各自领着三千精兵在周围的草原上和匈奴打游击战。
这次他们想要伏击的对象是他们在草原上追击了好几天才发现的,左贤王的得力干将——须卜的一个驻扎点。
按规模推算,最多大概能容纳一万匈奴兵。
于是黎昊带着副将以及数千精兵埋伏在小半人高的草丛中,静静等待着削弱左贤王羽翼的时机。
两天的时间里,黎昊等人吃在这里,睡在这里。
终于,时机到了,须卜领着一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地向着落日的方向驰驱。
“看清大概多少人了吗?”
“回将军,大约有三千人。”
“好。”
终于,寒风驱赶着黑云遮盖住了月亮,窸窣的振翅声也归于平静,夜色浓的像是将未化开的墨径直泼了下来,黎昊衔紧口中的横枚,打了个手势。
大家一起翻身上马。
黑夜就是最好的掩护,黎昊紧紧抓住手中的缰绳,右手攥紧长刀,一步一步逼近匈奴的营帐。
终于火光灼灼地烧到了眼前,在离敌人还有六里地的地方,月亮终于揭去了黑夜的面纱,大燕军队也终于露出他的獠牙。
黎昊吹响骨哨,士兵们闻声而动,一把把钢刀指向守卫们的喉咙。
肉体被金属无情地分开,猩红在空中狰狞地挥洒。
忽然远处火光灼灼,是副将领兵烧了粮草。
匈奴中很快有人反应过来,用蹩脚的语调大喊着:“黎昊!”
这趟的目的达到了,黎昊用力地吹着哨子,高亢的哨音划破天际。
众人领命,撤退!
匈奴慌乱之中,终于将军队组织起来了,黎昊等人一边用刀砍出一条血路,一边往后撤,忽然一团黑影直直向眼前射过来,黎昊横刀劈去一旁,竟然是一只弩箭。
不好,弩箭手来了。
一时之间,万箭齐发。
黎昊双眼圆睁,无力地看着身侧的同伴从马上跌了下去。
但是黎昊现下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他尽可能地压低身体,一边用长刀弹开飞射过来的箭矢。
纵然再精湛的刀法也终究会有疏漏的地方,更何况黎昊已经感觉自己的左手开始麻了。
终于一只冷箭擦过黎昊的刀锋,穿透坚硬的铁甲,深深扎进黎昊的血肉之中。
黎昊低头看向自己的左肩,鲜血汩汩地流出来,森然地冒着白气。
他咬着牙,一刀砍折了箭杆,狼狈地逃了出去。
万幸的是,虽然自己不幸负伤,但是并没有损失多少兵马。
黎昊回去的路上上,还苦中作乐地想要不要在奉国大将军面前当一回关二爷。
但贴心的大将军准许黎昊先下去疗伤再来汇报军情。
喝了麻沸散之后,黎昊觉得自己晕晕乎乎的,等再醒来已经是大天光了。
“黎和春去给我倒杯水来。”
黎昊迷迷瞪瞪中看见一个人坐在自己的床头,习惯性地以为是副将。
只见那人影手脚麻利地倒好了一杯水,殷切地递到黎昊唇边,就差替他喝下去了。
“爷,慢用。”
“怎么是你?”
黎昊不满地皱了皱眉,这几天一直在忙,竟然还忘了身边还有这么个祸害。
“陛下让我来伺候爷的,我自然要鞍前马后的照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