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平轩言笑晏晏。
而当事人没有说话,只是依旧淡淡地看着林平轩。
“行行行。”林平轩嘟囔着,把痒得抓心挠肺的手指扭成了一个复杂的结,只有这样才能稍稍缓解一下痒彻心扉的痛苦。“我那里,可是有你们都想不到的好东西哩。”
说着话,他捂着嘴嘿嘿嘿地笑出声来,仿佛是什么乐不可支的事情,笑弯了腰,简直要低到地下去了。
“好。”林承煜终于转过头去,把目光又重新投回到开始新一轮工作的沙漏之中,目光悠远,好似在追忆什么远不可及的人。
等林平轩笑够了,他才开口补充道。
“若是有什么难处可找朱厌来帮你,但,尾巴务必不能留。”
“好吧。”林平轩也站起身来,拍拍屁股上的土,摊手做了个无奈的动作,表情遗憾到仿佛太子殿下将要错过什么天大的乐子一般。
两人的对话一如既往的草草结束,林平轩紧了紧单薄的领口,准备顶着越来越大的冬雪继续回到山上去挨冻。
快要走出林承煜的书房小院,他听见一个女声叫道。
“五殿下。”
回头。
原来是知还捧着个红彤彤的东西走了过来。
“雪天风寒,还望五殿下注意保暖。”说着话,知还把东西抖散开来。
原来是一件火红的披风,内里是上好的小羊羔毛。
知还为林平轩披上身,又仔细整理好衣领袖口,看林平轩模样妥帖,满意地笑了笑,从袖袋里掏出一个精美的小瓷罐。
林平轩伸手接过,早已迟钝的手指所触便感觉到了通体温暖圆润,如果不出意外应该是御医每年都要向各宫发放的冻伤药膏,自己常年离群索居,那些管事的索性就经常克扣自己的月例,像这种季节的补贴更是想都不要想,不过这么多年都挨过去了,也不差这一个寒冬了。
“还恕我们知还姐姐人美心善。”
知还捂嘴一笑,一拱手道:“都是殿下的意思,殿下心思向来缜密,五皇子您是知道的。”
林平轩捏紧手中的小药罐,沉默了一瞬,便和知还一起笑了起来。
笑声盖住了上山路上那草丛中躺着的任凭风雪掩埋了自己的小药瓶。
时间不知不觉间就又到了一年的元宵节,若说这次元宵节与以往有什么不同的就是京中举办了一场盛大的拍卖会。
起因是以这京中的一个小有名气的商会做牵头,与几大商行联袂举办了一场拍卖会,其中古玩珍宝不计其数,拍卖所得全部捐给抗匈将士,引起了京中豪强的追捧。
不过等到了实际开场的时候,众人发现坐在前排的多是一些京城的和巴蜀的豪强富商,其中更是夹杂着几张赫赫有名的面孔,此时此刻明眼人已经看出来了,这场拍卖会不单单是为了军饷的筹集,更是一场当朝统治者与继承人之间的博弈。
一些没有站队的商贾不由得暗暗后悔来趟这趟浑水,趁早买了一些不值钱的便宜货溜了出去。
而另一些人则攥紧了手中的筹码,想要尝试能不能在这场交易中谋来一场富贵,毕竟自古商人多贱籍,若非能做到一定程度,想要在那些贵人面前露一面实在是难如登天。
董掌柜抿了一口早就已经准备好的热茶,他手上的铺子是当年先皇后早早就为太子殿下准备好的商铺,如今也经营二十多年了,本意是想为太子殿下攢几个私房钱,没想到如今太子殿下竟然打算毫无私心的全部捐出去,甚至听闻太子殿下将手中的一些田庄也变买了出去。
这些传闻早就已经在京城之中流传开来了,毕竟哪个贵人手里能没点私产,所以比起太子殿下的私产,更为惊叹的还是太子殿下这番“良苦用心”。
不过这些压轴的重宝是五殿下……
一想到那些重宝的出处,董掌柜叹了口气,压下了心中的不适。
像董掌柜这样的人还有很多,林承煜几乎是将自己大半的私产收入都砸了进来,虽然对外不能这样大张旗鼓地宣传,不过已经有不少士人在心中树立了要为林承煜鞠躬尽瘁的决心。
说实话,皇帝也确实没能想到林承煜能拿出这么大一笔钱来,他估摸着林承煜一来不靠外家,二来受赏不多,只要自己再在京中稍稍授意,这笔军饷是怎么也凑不齐的。
这样一来既能把黎昊从漠北召回来受罚,也能让林承煜看看黎昊到底是不是一个堪当大任的人!
他要林承煜一辈子把自己的无上皇权深深地刻进骨子里!
让他知道什么叫父子君臣!
第101章
然而事实却是皇帝以为林承煜就算是把底裤赔干净也掏不出来的钱,竟然还真的让他的好儿子给凑齐了。
或者换句话说,不管背地里怎么样,林承煜的底裤算是保住了。
皇帝的手死死按在蟠龙的头上,不管那精美的雕刻在自己掌心上留下的刻痕,如果按照自己的计划,林承煜没能及时掏出这笔钱,配合自己安排在漠北的一小队势力,甚至都不需伤什么元气就可以以治军不严的名义把那黎家小子从漠北召回来,关起来。
如果这次能彻底断了黎昊回漠北的可能,那漠北大军还不是完全地把握在自己的手心里。
哎,人老了,年纪大了,就是见不得什么东西想要跑出自己的掌心。
皇帝摊开手掌,看着手心纵横交错的红白痕迹,缓缓合拢。
身后,年久失修的锁具终于承受不住寒风的摧残,发出了不敢重负的吱扭一声,朔风不由分说地蜂拥而至。
将桌上的公文如雪花般吹落。
泛黄的旧书在寒风中胡乱飞舞。
林修业面上没什么表情,低头打量了一眼这破烂书册上银钩铁画的“君不见沙场征战苦。”勉为其难地伸出手指了指,对着永福道:“这破书也有些年岁了,不好打理就扔了吧。”
永福躬着身子,面露难色。
“陛下,这还是黎老将军当年陪侍您身边时被太傅罚抄留下来墨宝,还是您当年亲自指名说是要一直给您放在桌案上,想来到如今是有些年岁了。”
“到年岁了,就该扔了。”林修业加重了音节。“还是说你提醒朕连公公你也有些年岁了?”
“陛下,是老奴嘴拙!还望恕罪!”永福慌忙跪在地上,一声又一声沉闷的磕头声在大殿里回荡。
“罢了罢了,朕到底还是个念旧的人,你代朕去内务府走一圈,也让有些人明白什么样的活该干,什么样的心思不该有!”皇帝挥挥手,示意永福退下。
“是。”
-------------------------------------
那笔军饷在林承煜的看护之下,赶在二月中旬送到了军营,此时的漠北天地之间仍旧是白茫茫的一片,等到什么时候冰雪消融,大漠染上苍茫的绿色,就到了流血的时候了。
还没有到时候,林承煜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办,明眼人都已经看出来皇帝的身体是一天不如一天。
那龙椅已经在自己的掌控之中,只不过终究还是有一些碍眼的家伙们要清扫一空。
-------------------------------------
这厢,师峤子知道林承煜已经对自己起了疑心。
当他听闻有人前往辽东打探自己少时消息时,就知道留给他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他不能赌林承煜要怎么想自己,更赌不起林平轩这个孩子的未来,哪怕林平轩传信说太子殿下不会阻止这件事,但他还是暗中加大了阿芙蓉的计量。
这种来自西南边界的红色花朵有着致幻让人上瘾的功效,一直以来师峤子一直精准的控制丹药中此物的含量,让老皇帝的神经始终保持在一个摇摇欲坠的边缘,
现如今恐怕是来不及了。
越娘……
第102章 人间自是有情痴
王逍鹄现在人困京中,犹如一只失了爪牙的老狐狸,盘算着现如今自己与三皇子的合作关系出于岌岌可危的边缘,这小子年岁渐长,受方氏那毒妇的哄骗,如今是越发不好拿捏了。
他如今最后悔的事情不光是没能及时找关系处死那贱妮子,还有当时没能够把那个叫做王子充的年轻人从卢溪郡给撵出去,一个小白脸竟然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取得三皇子的信任,与那贱妮子里应外合将三皇子耍的团团转。
他当时答应与娴妃,也就是曾经的娴昭仪合作,相看中的不就是三皇子眼皮子浅,好拿捏吗?
然而自己精心培养出来的蠢货,竟然变成了别人手里的傀儡,王逍鹄愤怒的简直不能自已。
他原本想着的是任凭皇帝随意打压太子,等到林承煜初登大宝,根基不稳,配合王逍鹄自己多年来辛苦经营,以为先皇报仇的名义出师,直捣京师。
但是王子充的花言巧语让这个只顾眼前利益的莽撞皇子一头跳进了皇帝和太子争夺权力的漩涡里。
而就发生在最近的一件事,更是让王逍鹕彻底与这位愚蠢的皇子撕破了脸,往日的君臣朋友彻底成为了笑话。
首先是自己佩戴多年的贴身玉佩竟然丢了,这让王逍鹄烦闷不已,正赶上王子充从卢溪郡派来的小吏汇报卢溪郡的道观在修建时经费上出现了一些问题,本来是无足轻重的小毛病,落在积怨已久的王逍鹄身上,就像是火山爆发前夕滚入其中的石子,使得他彻底爆发了。
林平征的反骨也被这位好先生完完全全的激发了出来,两个人的争吵声音传到了方氏耳中,她胆战心惊地看了一眼自己的盥沐丫鬟,注视着她那双布满老茧的手在首饰盘里挑挑拣拣,最后往自己的云鬟上插了一跟悬着红豆的步摇。
红豆浑圆,像是谁的心在偷偷泣血。
-------------------------------------
日子一天天过到了二月,这一个月来林平征可谓是春风得意,不仅主持了新年晚宴,赢得了群臣的称赞,更是迎娶了顺意伯的掌上明珠。
于是在一片觥筹交错之中,车轮似的恭维话一圈又一圈的压过了林平征被酒意熏得迷迷瞪瞪的大脑,扶着引路丫鬟的胳膊按照往日里的习惯拐进了小院,等到第二天天光大亮,才发现自己怀里的哪里是美娇娘,分明是自己的侍妾柳氏。
察觉到林平征的动静,柳氏睁开惺忪的睡眼,软软问道:“爷,醒了?”
“本王,本王怎么在你这?”
“王爷您都忘了,您昨天来到了奴家的小院,不由分说的就把奴往床上带,还说什么……”
“怎么可能?”林平征的脑子哄得一下子清醒了,一个耳光直接扇了出去。
柳氏赤身裸体的翻下床榻,捂着肿了老高的脸,哀戚的小声啜泣起来。
他起身披衣,也顾不上回头去看凄凄惨惨的柳氏,径直往主院走去。
当他看见自己发妻睁着一双核桃儿似的眼儿空对着流尽烛泪的喜烛时,他知道自己在父皇那里恐怕是要出大事了。
没几日,三皇子府上的丑事就已经在京中风言风语的传开了,新妇回门的时候直接在亲娘的膝盖上哭晕了过去,顺意伯夫人拉着顺意伯要他去跟圣上讨一个公道,姑娘刚过门就让一个贱妾爬到头上去了,这往后的日子还了得。
皇上看着桌子上的奏折只觉得自己的脑瓜仁疼得厉害,最近不知道怎么了,只有吃完丹药之后才会有那种飘飘欲仙的感觉,可一旦过些时辰,就会觉得空虚的紧,看来自己最近与道长交流的确颇有成效。
不过这些目前都不是要紧的事情,目前最要紧的事情是如何安抚好顺意伯,还有老三这个儿子是不是也应该……
-------------------------------------
林承煜听闻这件事情的时候正坐在书房里仔细把玩着一个精美的小竹筒,这里面装的是他派人从辽东郡打听得来的情报。
越娘。
原来一切的起因竟然是这个在十多年前就已经死去了的女子吗?
还真是人间自是有情痴。
辽东美人的音容早已模糊,反倒是一个雍容女子缠绵病榻的身影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我只有两件事放心不下,一是承煜还小,性子又闷,你以后一定要多陪陪他。二就是你,你定要照顾好自己,然后再遇见一个人陪你走下去,让你别那么寂寞。”
娘亲啊,你的孩子已经长大了,没有父亲的,很好的长大了。
在这日下之城多的是掩埋不过来腌臜事呀。
他突然笑了笑,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摇了摇头,把布条从竹筒中扣了出来,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扔进熊熊燃烧着的火盆里。
贪婪的火舌热情地拥吻着白布,转瞬就将对方变成了灰烬,好似如烟的往事。
知还进屋的时候正好看见的就是这一幕,她低下头,低声道:“陛下,姐姐从宫中传来密信说是一切都准备好了。”
第103章 你很漂亮,但我不会
“三殿下,请。”
太医院院首战战兢兢地将一个精美的托盘呈在林平征面前,托盘上是一个雪白无瑕的瓷碗,托盘的身后是一队沉默不严的禁军。
“你们这是何意!?”林平征横眉竖目,像是难以置信似的,食指指着院首的鼻子,不住地颤抖,恐怕若不是顾忌着那白瓷碗中的鲜红早就已经一巴掌呼上去了。
“好你个狗奴才,父皇定是受了贼人的欺骗,我要面圣,我要面圣!”
林平征四下张望,想要寻找认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