夹杂着丝丝腥甜的血腥味和沉重的喘息声,一股不祥的预感朝她压过来,她快走了两步,站在了谢老大夫休息的屋门前。
“不进去看看吗?”祁疏自她身后走了过来,谢灵犹豫再三,还是缓缓地推开了那扇磨损严重的木门。
门没锁,大概是为了方便其他人送药进来。
“是谁来了?”
祁疏按住了谢灵的肩,温声道:“谢老大夫,是我。”
“哦,是太子殿下……老头我起不了身,就不跟你见礼了。”
谢老大夫闷闷的躺在床上,显然一副不服气的样子,他身子骨明明硬朗的很,怎么张老头就非得把他弄成个不治之症呢!他必然是个庸医。
祁疏带着她站在外间,没有到谢老大夫面前去。祁疏问道:“您这几天身体怎么样?有没有听张太医的话乖乖喝药?”
谢老大夫哼了一声,用蚊子那么丁点儿大的声音“嗯”了一声。
这人年纪越大,倒越像个小孩子了。
不过祁疏也没再劝他听张太医的话之类的,毕竟这么多天来张太医能把这个倔老头治的服服帖帖的,可见很有些手段,完全不需要自己插手。
“太子殿下……咳……”谢老大夫欲言又止,墨迹了有一会儿才问道:“老头早前托您查的,我那小孙女儿……可有消息了?”
谢灵猛的攥紧了衣袖。
“有的,我这次来就是为了告诉您这件事。”谢灵斜视了他一眼,不知道他想要做什么。“她现在在景川,同她的兄姐在一起很安全,您不用过于担心。”
谢灵侧耳听了半晌,屋内才传来一声如释负重般的叹息。
“那就好啊……”
“我以前总觉得,小灵儿就是老天赠与我的孩子,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收回去了……所以我就老想着把她藏起来,我这脾气是改不了了,只是苦了这孩子……是我没能教好她,太子殿下!”
谢老大夫的语气突然急切起来,“若是小灵儿以后做了什么错事,请您,请您看在老头我救过陛下的命的份儿上,也救救她吧!”
祁疏急忙道:“这是自然,您放心便是。”
屋里的人急喘了好久才顺过一口气儿来,听的谢灵整颗心都被揪起来,她几次想走进去,可是都被身边的人拉住了。
虽然本人不愿意承认,但谢老大夫的精神确实大不如从前了,没说几句话他的声音就渐渐的低了下去,再仔细听听,应该是睡过去了。
祁疏拉着谢灵从医馆走出来的时候,小姑娘整个人还是懵的。
怎么会这样呢,明明自己离开之前老爷子还会脸红脖子粗的跟她大声嚷嚷,她还没问清楚他到底问什么把自己的父母拒之门外,为什么不肯去救自己的姐姐……怎么,他就病成这副样子了呢?
“他……怎么会生病了?”谢灵问道。
祁疏深深看了她一眼,“谢老大夫年纪大了,年轻的时候又伤到过内脏,他现在还能跟我们说话已经是万幸了。”
“呃……”谢灵停下了脚步,像是预料之中一样,祁疏好整以暇的站在她面前等着她开口。
“我知道了,是我错了,我……从来没有恨过他。”谢灵道,“其实我也知道,他这个人……但凡有一点可能他都不会放弃任何一条生命的,可是我,我只是不甘心!那可是我的亲人啊!我……”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杀他……可是他就要死了,我该怎么办?”
“你现在倒是肯说了……”祁疏好笑道,“你不止没想过要杀他吧?其实也没想过要真的杀死我,否则我跟你待在一起这么长时间,早就死了千八百回。”
他想了想,又道:“不过我想你确实是想要杀掉什么人的,这个人大概就是狄靖王。我说得没错吧?”
谢灵点点头道:“不错,我在贤王身边的这段时间翻找了有关当年狄靖战败后的史料,狄靖王领兵逃回边界,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把留在最后方拖住前来追赶的梁军的那部分人马全都关在了城外。”
她苦笑了一声,“就是我父母所在的那支军队。”
“既然这样,不如我们来合作吧。”祁疏道。
谢灵疑惑的看了他一眼,她能做什么呢?
“我们帮你干掉狄靖王,也可以带红铃红萧来见你,你——”
谢灵认真听。
“想办法去从贤王身边的人那儿打听一种毒。”
小夜歌叼着一块冒着热气儿的烤红薯猫着腰从草屋后面探出个头来,也不知道从哪里弄得浑身脏兮兮的,脸上的伤疤结了痂,有点丑丑的,但是现在她顾不了这些了。
漓缺派来找她的人一拨又一拨,也不晓得她是从哪里发展出这么大的势力。
烤红薯是路边的老婆婆看她可怜送她的,香喷喷的刚从火上取下来,现在还有点烫嘴。
可是又舍不得用脏兮兮的手去碰它,小夜歌内心挣扎了一下,一咬牙囫囵着整块咽了。
她是没到城西会有这么大。
不过与她相隔一条街道的,就是还没有找过的最后一家驿馆了,小夜歌拍了拍衣服上沾的杂草和灰尘。
祁渊风尘仆仆的推开房门,看到沈颜欢乖乖的坐在床上看书才松了一口气,总是担心自己一会儿没看着他他就有又会偷偷跑掉。
“有消息吗?”沈颜欢在他靠过来之后拿了手边的帕子给他擦脸,他自己已经能明显感觉到身体上的变化了。
所以寻找小夜歌的任务就落在了祁渊和夜斩身上,他也知道自己不能再给他们添麻烦了。
祁渊把头埋在他肩窝深吸了一口气,“没有,不过我们倒是发现“人从众”有在狄靖活动的迹象,夜斩已经摸着线索找过去了。”
沈颜欢好奇道:“那你怎么回来了?”
祁渊:意外的有点伤心啊。
“我回来看看你有没有按时喝药啊。”
沈颜欢面露尴尬,身子不自觉的往后躲,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让他忘却桌子上那一碗黑色的散发着诡异气息的汤药。
然而现实总是与理想背道而驰,祁渊确实是没有看到桌子上有什么,因为根本不需要!
熟悉的气息席卷而来,让沈颜欢忍不住轻轻颤栗,牙关被轻而易举的撬开,他现在身上这点力气根本无法推拒,反倒像是迎合。
片刻后,沈颜欢双眸通红眼中氤氲着一片水雾气鼓鼓的望着他,活像一只被抢了食的小兔子。祁渊突然想到,不知道麟化斋那两只兔子怎么样了。
“没喝。”祁渊下结论。
可是真的很苦啊……沈颜欢挠了挠手心。
也不知道红铃都找到些什么东西往里面放,看起来正常的一锅东西熬出来的药汁怎么就变成这种让人看了就想要连隔夜饭都呕出来的味道呢?
“嗯?什么味道?”空气中那股刚刚因为他走进来而带进来的甜甜的香气在屋子里飘散开,冲淡了原本苦涩的药汁味。
祁渊笑道:“小狗鼻子。”
说着便把一直藏在身后的油纸包拿了出来,里面是两个掰开了烤的金黄的红薯,还冒着香甜的热气。
“要吃吗?”祁渊一手拿着红薯一手取过来药碗,意思非常之明显。
沈颜欢小小的挣扎了一下,扁了扁嘴道:“要吃……”
祁渊:噗……
不过他还是先把烤红薯掰开一小半递给他,然后叫人来拿走了汤药。
沈颜欢面露不解。
祁渊道:“都已经冷了,拿去热一热再喝,别皱眉,给你放蜜糖。”
沈颜欢这才开心的咬了一口红薯。
等到他终于磨磨唧唧的把药喝了,祁渊坐了还没有一会儿,便有暗卫敲门道三殿下有事要跟他商议。
祁渊应了一声,转而问道:“要不要一起去?我觉得这几日一直待在屋里你也快要闷死了。”
沈颜欢疯狂点头。
这毒也是奇怪,说它凶吧,在它毒发之前对平常生活并没有多大影响,若说它温和,可他又确确实实会要人命。
也不知道是谁当初是为了什么做出这种毒来,想必其中大有故事。只是这会儿他还没想到,他突然产生的疑问很快就有人主动为他解答了。
祁渊给他披上外衫,两人一道去了祁墨等人所在的地方。
照例是红铃先给他试了试脉,那一阵熬过去之后脉象又再度变得平稳,只不过除了沈颜欢之外的几人都晓得,已经不能再拖了。
见他们到了,祁墨便拿出一封盖了官印的信函放在桌上给众人看,“贤王,不或者说狄靖太子,他想要见我们。”
第75章 .月有盈缺(10)
“终于来了,我还当他把我们给忘了。”祁渊快速的看了一遍信函上所写的东西,不过一定要带着沈颜欢去是什么意思?
“我不太赞同带着小阿颜一起去,他身子没好经不起折腾这是一说,可青坞本就跟这些事没什么关系,何必把他牵扯进来?”祁墨道。
不过他说完后还是看向了自己弟弟,等他做决断。
“你觉得呢?”
“要去。”
“好,那就一起去吧。”祁渊示意众人稍安勿躁,“我倒是觉得颜颜应该去,毕竟他是抱着与我们合作的想法才请我们过去,想来应该也不会挑这个时候对我们不利,他特意提这么一句,很有可能是有什么能当作我们与他合作的筹码的消息。”
祁墨不太放心,毕竟对方是狡诈多疑的狄靖人,而且一直隐瞒着自己的身份,根本看不出那里有诚意。
不过苏澜制止了他继续说下去,再看祁渊跟沈颜欢都是一副没什么可担心的表情,他也就没多在这个问题上纠缠。
敲定了第二日的行程,众人本欲散去,谁知这时门外却突然传来傅月盈的一声惊呼。沈颜欢离着门最近,当即便推开门闯了出去。
“天哪,孩子你孩子你怎么了?”傅月盈背对着他们半蹲在地上,怀里好像是抱了个什么人的样子。
小夜歌被夜斩猛地推进驿馆不管不顾的往楼上跑,没想到正撞上从屋里走出来的傅月盈,她饿了这么多天浑身哪还有力气站起来,只抬头看了她一眼便头一歪昏了过去,这可把傅月盈给吓了一跳。
追到驿馆外的几个打手正跟夜斩缠斗在一起,见他们这边人都出来了便只好收手作罢,向空中洒了一些不知是什么东西做的药粉趁机跑了。
夜斩好不容易挥开眼前的迷雾,那几人早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他心里惦记着小夜歌,也便没再追上去。
“她怎么样?”几人手忙脚乱的把小姑娘弄进屋里,红铃给她看了看,写了张方子叫来店里的伙计去抓来,看她把行头收起来了,沈颜欢才开口问道。
红铃道:“气血不足,估计好久没吃过东西了,休息一会儿给她准备点吃食,没什么大碍,只不过她身上有些别的东西我得仔细看看,你们都先出去,叫桶热水来。”
尽管众人心中都有疑虑,但目前还是让小姑娘醒过来是最打紧的,于是便给红铃准备好了热水后一道去了大堂。
屋子里,红铃小心的揭开小夜歌身上脏旧的衣服,把她放进木桶中。
这个小小的身体上遍布着大大小小的伤痕,特别是用热水冲洗掉身上的污垢之后便显得更加触目惊心。
这些伤口大多都已经很旧了,结痂后依然在皮肤上留下了丑陋的印子,有的则是新添上去的,不时还会有血丝渗出来。
伤痕虽多,但都不算大,而且全部都被掩藏在衣服下面不会被人看到地方,一看动手的人就极有经验,只是不知道谁会对一个小孩子下此毒手,而且还是经年累月才会变成这副样子。
小夜歌看起来累极了,被从桶里捞出来擦干身子都没有醒,但在红铃给她的伤口上涂药的时候却被疼醒了。
请问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被扒光了趴在别人面前该怎么办?!
起初的刺痛过去之后,丝丝凉凉的感觉便翻了上来,除了有些痒以外竟然还挺舒服的,小夜歌偷偷抬眼瞧了瞧自己身边的人,却发现红铃也正笑眯眯的看着她。
被发现了!
既然已经被发现了,小夜歌就光明正大的打量起她所在的这间屋子,干净亮堂,收拾的井井有条,应该是个女子的房间,却又与漓缺那种冷冰冰的感觉不同。
就在她思索的时候,房门又被敲了敲,傅月盈端着一碗甜汤走了进来。红铃说了不准男子进入,所以就只能是傅月盈过来送吃的给小夜歌了。
见她醒来,傅月盈也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红铃找出了几件自己的衣服给她穿,收拾干净了之后的小姑娘看着聪明可爱,傅月盈忍不住上前给她梳小辫子。
天知道自己多想要一个女儿!
“这身上怎么弄的?疼不疼啊?”傅月盈怜惜的给她一勺一勺的喂甜汤喝,小夜歌简直受宠若惊,从小漓缺就甚少管她,后来跟着夜斩道青坞,一群男子也都不会照顾人那里享受过这种待遇。
小夜歌冲她甜甜一笑:“已经不疼了。”
惹得傅月盈又是一阵难受。
“姨姨,你见过夜斩和我师父吗?”还没等她说夜斩长什么模样她师父是谁,就听傅月盈道:“他们都在外面等着,你先吃点东西再出去见他们。”
小夜歌乖乖的把甜汤喝干净,就差舔碗了。
大堂里夜斩的两个眼睛肿的跟核桃似的接受众人的围观,沈颜欢盯了他半晌,实在忍不住,把自己的脑袋埋进祁渊怀里笑的肩膀一抖一抖的,完全没有一点同门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