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下意识想,这些虫子,是中邪了。
几人站在营帐当中已是脱不开身,甚至可以听到虫子撞击营帐的声音。
贺匀强逼着自己冷静下来,沉声说:“外面一个人也没有,兄弟们定是都躲进了帐内,现在的问题是,如何处理这些虫子。”
军医从里面走了过来,递给他们三条遮脸的布巾,面如死灰:“将军、副将,已经...确认是疫症。如何是好啊?”
贺匀先是愣了一瞬,接着咬牙切齿道:“竟用如此伎俩!混蛋!”
周散道:“将军先冷静,我们再行商议!”
贺匀这才点了点头,问那军医:“这疫症严重吗?可以治吗?从前是否有相似案例?”
军医却道:“自古疫症都是难解之症,此次的症状更是离奇,完全没有头绪啊将军。”
即使这是贺匀意料之中的答案,他在听到的时候还是觉得一颗心沉到了冰窖里,他不甘心:“蛇怕雄黄对吧!那那些黑玲珑也有畏惧之物吧!你们行医之人,一定知道吧?啊?”
军医想了想:“黑玲珑本是惧怕赤釉粉,只是这些已经不是普通的黑玲珑。若是能捉一只回来看看,想必会有对付之法。”
贺匀喜道:“好!”
语罢他便转身想往帐外去,必须得解决这些虫子,否则他们寸步难行,别说攻打乌惑了,就是逃回晋阳也是不可能的事。周散和黄裕一齐拦住了他,道:“将军你不能去!”
“都什么时候了!让开!”
周散道:“将军若是伤了,军心便垮了!末将去!”说罢他便自己转身向帐外走去。
贺匀一手拽住了他:“什么话!我是这乌甲大军的统帅,你要我让我的下属冒险?我做不到!”
黄裕见这两人争执不下,干脆一人悄悄地退了开,准备直接出去捉一只回来。可就在他退到一半之时,内帐中突然传来了嘭的一声响,三人皆是愣了一瞬向里面看去。
只见一名士兵摔在了地上,却很快又站了起来,对贺匀鞠躬,语气坚毅道:“将军,我已经患了疫症,便不再畏惧,让我去吧!”
贺匀认识他,就在中午,他曾经抹了一把泪,告诉贺匀他会是个好将军。
贺匀也笑嘻嘻对他说,你们都是大魏最优秀的儿郎,你们的家人会为你们骄傲的。
那士兵又道:“将军说我是大魏最优秀的儿郎,我的家人会为我骄傲,可是我却并没有家人,只当这军队是我的家。今日我得了疫症快要死了,将军若是能为了我骄傲一次,那我这条命也就值了。”
贺匀张了张嘴,却只声音颤抖道:“谁...谁说的你快死了,别瞎想。”
那士兵笑道:“我自己能感觉到,将军就别安慰我了。我在这乌甲军里呆了十年,没做出什么丰功伟绩来,就这最后,将军就当是满足我小小的私心,行吗?”
贺匀只觉得头脑发昏,呼吸有些不通畅。他从小到大,从来没想过自己会经历这样难以取舍的事。
那士兵笑了笑,对贺匀作了个揖,便抬脚向外走去。他走一步,贺匀的目光便跟着他移一步,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帐帘外,贺匀才顿了一下,大步走过去。
周散和黄裕同时道:“将军!”
“我不出去,我就在这门边,”贺匀哽咽了一声,“我想迎接他回来。”
很快,那士兵便撞开了帘帐倒了进来。贺匀两手搀住了他,见他面部脖颈和手部,甚至是有衣物遮盖的地方,都被咬的血肉模糊,却仍然紧紧地逮着一只黑玲珑。
那黑玲珑仍在挣扎,十几只腿一齐乱动,翅膀也在呼啦啦的煽动着。
贺匀甚至忘了自己有多害怕虫字旁的生物,一手擒住那黑虫,低声对他说:“好样的。”
那士兵立刻就哭红了眼,想要推开贺匀:“将军离我远些,当心传染!”
贺匀不理他,坚持将人扶回了里帐的床上躺下,问道:“你叫什么?”
士兵情绪十分激动,似乎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贺匀,颤抖答道:“小的...小的名叫刘忠全。”
贺匀道:“这名字起得好,我会记住,记一辈子。”
贺匀从内帐走出,将黑玲珑递给军医,后者用了罐子接过去。
“最迟今晚,我必须知道这东西所惧之物。”
距入夜只有短短的两个时辰左右,但军医见贺匀的气色实在是不太好,便应道:“这里数十名医官,定当尽心竭力,将军放心。”
贺匀坐在这营帐中的短短几个时辰,却像是过去了好几年那般。
如今外面群虫飞舞,想要传消息出去基本是天方夜谭。面前有虫疫之危,又有看不见的敌人随时会发起进攻。无论从哪一方面考虑,都是极为危急的局势。
他思忖了良久,才对一旁的两位副将道:“乌惑既然用了如此手段,便一定有解决之法。也就是说,他们的士兵必定不怕这些虫子。因此我担心,不,是一定,他们一定会在我们溃不成军之时,趁虚而入。”
周散道:“所言有理,将军想怎么做?”
贺匀道:“我们三人被困在这医用营帐当中已经半日,外面那些兄弟们现在是何情况我们一点都不知道。谁又被咬了,或是谁被传染了,皆是未知数。三十万大军驻扎在这里,若是疫症蔓延,便一定会全军覆没。
等到黑玲珑被清退之时,首先要做的一定是确认伤情。只能将有伤口或是身体不舒服的士兵们先行隔离,也好预留时间让医官们诊治。这件事就交给二位副将,务必要快。”
周散黄裕纷纷答是。
贺匀又道:“余下的仍有战斗力的兵,便全部交给我。二位带着伤员和医官们撤回到西南防线,记住防线内外十里处全部封闭,疫症千万不能传到西南的任何一个城镇。”
黄裕问道:“若是...若是余下的战斗力太少,将军怎么办?”
“即刻从晋阳调兵,晋阳城中还有三十万兵力。”
黄裕道:“将军,城中不可无兵啊!按照惯例,至少需要留下二十万兵力守护皇城,若是全调到西南来,只怕...”
贺匀沉声道:“你也说了,那是惯例,现在这情况,容不得一切都按惯例来。”
周散说:“若是从西北调呢?不到万不得已皇城的兵力还是不宜随意调配啊。”
贺匀当然知道这个道理,皇城是国家的命脉,若是皇城出了变故,必须有基本的兵力作保障,二十万已经是底线了。更何况,圣上身在皇城,更加不能允许一丝一毫的闪失。
“不知二位副将有没有想过,乌惑若是早已与西北东胡、楼媛二族暗自勾结,西北的情况又能好到哪儿去?”
周黄二人顿时无话。
贺匀皱眉:“西北共有四十万兵力,看似不少,可要对付的是两个国家啊。谁又能保证央塔木卓不是跟他的亲叔叔一条心呢?摄政王如今在那里,我不担心西北能否周全,但若是想要借兵,恐怕不太现实。”
周黄二人这才心悦诚服地点了头:“将军考虑的周全,末将明白。”
贺匀见他二人面色凝重,便安慰道:“二位别太担心,这都是最坏的情况,世事并不是都会往最坏的方向发展的,你我只需做好准备便是。
我刚说了,你二人先带领病患以及医官退往防线处,但不可逗留,一位立刻前往西北看看情况,若有可用之兵自然最好。另一位立刻返回皇城,先带十万大军前来。有一件最重要的事,两位千万不能染病,能做到吗?”
周黄二人当即应下:“末将一定不辱使命。”
他们现在已经能够明白,贺家有贺庭贺青两位威名赫赫的大将做先例,又怎会有酒囊饭袋。大家素来以为贺二公子玩世不恭,却未想将门之后必有将才。
贺匀自上任以来,虽没有打过仗,却先后剿灭了郑王党羽,又有条不紊的治理了天灾。依据平日里练兵的情况来看,也是亲力亲为,极其爱护兵士。如今面对这样的局势,却能在半日里便想得如此周全,隐隐有种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势头了。
军医脚步匆匆走了过来,面带喜色:“将军,找到了!赤釉粉末混上白灵丸水,便是这虫子所惧之物!”
贺匀立即露了笑容:“好!”
军医为难道:“赤釉粉末和白灵丸水岁算不上什么珍稀之物,却是大军出发时下官们所未想到会用到的,因此带的分量不多。若是去西南城中购买...”
贺匀打断了他:“来不及。”
这时帐外却又传来了哗啦啦的声响,不似之前黑虫满天飞时翅膀所发出的声音,倒像是数不清的东西在向下掉落的动静。
乌惑国内。
国主在寝宫当中,他的身边站着一位手指权杖,佝偻着腰身,脸隐在黑色宽帽中的老人。
乌惑国主道:“长史大人此次所用咒蛊,汉人当真无法破解吗?”
长史阴测测的声音从面罩下传来:“治得了十里,治不了千里;治得了活物,却治不了死物。”
国主道:“大魏,岌岌可危了。”
长史笑了几声,声音嘶哑:“大魏三军,气壮山河,却是皆无暇分身了。”
第45章玲珑蛊
此时西北营帐内,谢旋心里七上八下。东胡的变故平定得未免太过容易,西南那边又是无比静默,没有一丝消息传来。这种安宁的氛围落在谢旋的眼里,却只觉诡异。
丁勇入了帐,于侧座坐下。他干了一杯水,大大咧咧道:“王爷,东胡内乱已定,楼媛那边更是连军队都没出现,你怎得这一脸的忧色嘞?”
谢旋道:“墨石,前日我大军兵临东胡城下,楼媛不可能不知道,可却并未派兵支援东胡,你不觉得奇怪吗?”
丁勇道:“他们这些大山洼子里的小腿子国,互相之间哪有什么狗屁情谊?危急时刻还不是想着保自己。”
谢旋摇头道:“话不是这么说,楼媛在这西北已是及其强盛之国。如今没了昌兰,便只剩下楼媛和东胡,他们难道连唇亡齿寒的道理都不懂吗?”
“这...我想不明白。”
“我总觉得,是不是时机未到呢?”
丁勇却是吓了一跳:“您是说,他们迟早还会联手打过来?可是央塔木卓那小子不是已经夺回了政权吗?”
谢旋道:“木卓才十八岁,要跟他老谋深算的叔叔斗智斗勇,真的这么容易吗?”
“难道...难道他是在哄骗央塔木卓,顺带蒙了我们!”
谢旋看了丁勇一眼:“你看我们大魏,兵权由我、明贤以及卫大统领分掌。而东胡的兵权自然也不完全在木卓手中,央塔加措若是想笼络东胡的上将军,会是难事吗?”
丁勇听懂了,并且补充道:“就算上将军不站在央塔加措的阵营里,面对大魏这块肥肉,也很难不去啃。王爷是这个意思吗?”
谢旋面色严肃,思忖片刻立刻起身:“全军戒备,提高警惕。”
丁勇赶紧答了是,忽又想到了什么,他问道:“王爷,您说时机未到,那这时机究竟是啥啊?”
谢旋越想越觉得心里发凉,他问:“明贤一点消息也没给我传吗?”
丁勇不解道:“二公子在西南打仗嘞,给您传个啥消息啊?”
谢旋道:“若是军情并不紧张,明贤一定会传信给我。”
丁勇道:“要不是这次这事儿,我连有乌惑这么个地方都不知道,他们还能捅出什么幺蛾子来?王爷您是不是太担心二公子了?还是您想他了?要不您给他写封信不就得了!”
“......”谢旋叹了口气,“墨石...你...还是快去下令吧。”
“哦!”
谢旋重新坐回了桌边,想了想,提笔道:数日无信,忧心忡忡,望复之。——旋。
这边,贺匀赶忙掀开了帐帘的一角往外看去,外面的情景却是让他再次目瞪口呆。
无数只黑虫自半空之中急剧掉落,就像是翅膀没有了作用似的。只一瞬的功夫,空中已无一物,而地上布满了黑压压的一片。
那些虫子落地后也全无生气,有许多只背面朝天,似在挣扎,还有许多已经完全没了动静。
贺匀心中一阵恶心,退了两步便蹲下干呕起来,周黄二人急忙过来搀扶。贺匀面色铁青,额头上豆大的汗珠颗颗顺着脸颊往下落,胃中剧烈翻滚。但理智告诉他,别这样,不能这样。
他缓了半刻,顶着强烈的不适,道:“快!出去通知所有士兵,赶快撤退!”
周黄二人看他这模样,也立刻想到发生了什么,转身欲走。
贺匀又道:“慢!先将赤釉白灵粉涂抹在鞋边和小腿上再出去!”
周黄二人迅速照做后,便赶忙出了帐。
他们全都疏忽了,这只能在大西北生活的虫子,到了大西南又怎么能存活?死是迟早的事,只是没有想到,乌惑仅凭人力,便让这些虫子齐刷刷地死在了同一时间。
军医慌道:“完了!”
贺匀抬头,此刻已是面无血色:“完了什么完了!这里数十名医官数十名病人!快撤退啊!”
军医道:“将军你...”
“别管我了!走!”
医帐内这才杂乱起来,医官们纷纷扶着病患走了出来。贺匀勉强站起身,看见许多染上疫症的兄弟只经过了这一下午,却都变得虚弱异常,走路时也颤颤巍巍。
他才温声说:“别怕,你们出去了就往回撤,其余的不用管,快走吧。”
周散走了进来:“将军,所有士兵集合完毕,黄裕已经带领大部队出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