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匀点点头:“再留三十个人。”
驻扎地有三十万大军,光是营帐便有两万顶左右。加上武器需要运送、病人行走不便,立刻撤退出去也需要时间。半个时辰后驻扎地才空了下来,贺匀对余下的三十名士兵言简意赅道:“烧。”
士兵们立刻会意,纷纷拿了火把散开来。
若是不将这里烧干净,恐怕疫症会随着空气散播到全西南了。
贺匀看着火势渐猛,耳边全是滋啦滋啦的皮肉被烧焦的声音,一颗心却逐渐沉了底。
想到军中患病的人数还是未知,想到这疫症甚至还没有治疗之法,他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整个大魏所有的乌甲兵力,有半数的性命现在寄在贺匀一人的手上,他突然觉得背上背了一座大山,或许再随便添加一根稻草,就能把他压垮了。
周散走到了贺匀身边:“将军。”
贺匀没有说话。
周散又喊了一声:“将军?”
贺匀回过神:“快走,跟上大军。”
大军趁夜撤回,贺匀此时是最着急的时候。如果他是乌惑国主,极有可能会选择这个时候攻打过来。大魏军队来不及整顿、来不及搬救兵,来不及反应,经过这一日突如其来的变故,是军心极为浮躁之时,最适合攻破。
果然,在行至一半的路程之时,魏军遭到了堵截。乌惑长史带领十万人,正正拦在了魏军回西南防线的路上。放眼望去,密密麻麻的一片黑,若不是打着火把,根本连人也看不见。
贺匀早料到了这种情况,只能冷静。
长史却道:“贺大将军,几日未见可还好啊?”
贺匀没有说话。
长史笑了一声,语速很慢:“看起来不太好。”
贺匀还是没有说话,黄裕却怒骂道:“好你大爷个腿!”
长史道:“贺大将军年轻有为,就是太盛气凌人。大魏素来蔑视巫蛊之术,如今,不觉得巫蛊这东西本身,便很有魅力吗?”
贺匀取下了背上的黑狼。
长史摆了摆手:“将军别激动,除了我乌惑,可没有旁人解得了这玲珑蛊。”
贺匀面色阴沉:“你会告诉我解法吗?”
长史慢慢地摇了摇头,虽看不见表情,可贺匀能感觉到,他在笑。
贺匀的怒火一下子就被挑了起来,抬手一箭射出,瞬间贯通了那长史的肩膀。那老人一声痛呼后却笑了起来:“多谢将军手下留情啊哈哈哈哈哈哈。”
贺匀心道:变态!
“今日之灾,全拜乌惑所赐,我们不去找他们他们却送上了门!兄弟们若是心中气愤,便杀出一条血路,灭了他们!我们也好早日回家。”贺匀怒道。
那长史却也将声音提大:“这玲珑蛊可是无治之症,你们......”
贺匀一声大喝掩了他的声音:“杀!”
魏军顷刻发起了攻击,乌惑军随之反冲了过来。贺匀想要先捉住长史,却见那老人转身下马,身手异常敏捷,立刻隐在了黑暗当中。贺匀心中气极,面对冲将过来的乌惑军,只好先御敌。
虽说对方的人数只有乌甲的三分之一,可乌甲军中此刻的伤员却是数不过来。这长史口中的玲珑蛊病状来的极快极猛,几乎是刚染上就会发觉身体不适,片刻后就会变得十分严重。
加之措手不及,军心动荡,连排兵布阵也没有,几乎就是在硬上。此时与对方相抗,乌甲处于下下势。
贺匀一边应对来敌,一边四处找寻长史的身影,却是几次未果。他的怒火已经到达了顶峰,几乎是杀红了眼,对乌惑国的恨意就在此刻火山爆发似的喷涌出来。许多敌兵见贺匀这样,都不敢靠近,转而向其他地方杀了过去。
望不到边的广阔高原上,顷刻之间便燃起了战火。
经过了不知道多久的混战,双方军队皆是死伤惨重,这时远处却突然传出了一声及其响亮绵长的哨音,紧接着乌惑军开始纷纷向同一方向撤退。
他们踩踏着尸体,脚下有自己国家的,还有大魏的战士们数不尽的亡魂。就算魏军伤亡再惨重,总归是有三十万的人,乌惑想要获胜,还没有那么容易。
贺匀即刻命令全军原地待命,谁也不许追过去。他怀疑,若是追击会遭到更大的埋伏。他虽然年轻,但向来不是冲动鲁莽之人。
就在此时,军队中突然传来了一阵凄厉的哀嚎之声,贺匀看过去,只见一个满脸是血的乌甲在地上打滚,表情十分痛苦。
贺匀大步走了过去,喊道:“军医!”
立刻有几名军医一齐跑了过来。
贺匀蹲下身去,制住了那乌甲来回乱动的身体。军医伸出了手,诊脉后,他似乎是被吓到了一般,震惊道:“将军,若是受伤,疫症的症状会迅速加剧!这样下去不仅得了疫症的人会很快死亡,传染的可能性也会大大增加啊!”
贺匀道:“这玲珑蛊究竟是什么东西!为何会有如此剧烈的反应?
第46章军心
话音刚落,就从人群的不同角落传来了阵阵的哀嚎之声,贺匀顿时汗如雨下。
军医继续说:“玲珑蛊之名应该是乌惑人自己取的,但就症状来看,应当是先从内脏开始病变,脏器会逐渐全部溃烂。若是此刻又受伤,那便等同于内伤和外伤同时发作,两者都会加剧。”
“你们没有办...”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要死了啊啊啊!”
贺匀话还没有说完,突然从他的背后传来了这样的一声。他自是吓了一跳,连忙转身,只见就在后方不远处,一名乌甲捂着腹部在地上剧烈打滚,面部几乎可以用狰狞来形容。
人群一开始是被频频出现的这状况吓得呆住了,到现在却是终于爆发了。有一名士兵大叫着往回西南的方向跑,边跑边道:“我要回去!我得回去!这里是地狱啊!”
黄裕怒急了,大喝道:“跑什么!你不是普通百姓!你是大魏的兵!”
此情此景,黄副将的怒火已然毫无用处。立刻有其余的几名、十几名乌甲纷纷往外退去。
他们都蓬头垢面,身上仍有血迹,一边打着跘子往后退,一边还在剧烈地颤抖。嘴里念叨着:“这这.....这不可能打得过的!他们不是人,他们都是魔鬼,他们能让所有人生病!打不过的!打不过的!我们会先死的!”
人群随着带头的人的鼓动,立刻全部躁动起来,所有人都害怕极了。
贺匀只觉得耳朵边炸开了锅,他从一开始听到现在,脸色铁青。
半晌,他从那地上打滚的乌甲身边站起来,用平生最大的声音怒骂了一句:“废物!”
这一声竟是喊出了冲透几十万人群的效果,气势十足,怒火也是十足。众人听见大将军盛怒,竟是纷纷愣了一瞬,空气也静默了一瞬。
贺匀吼道:“你们先说,准备往哪里跑!”
一名看起来年纪并不大的士兵竟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不管往哪里跑,得跑啊!在这里是死路一条啊!”
“跑?往西南沿线跑?往西南城镇跑?还是往晋阳城中跑!”贺匀气极了,“你们知道现在脚下这一片鲜血淋漓里,有多少疫源吗?你们能保证自己没有染病吗?你们准备跑回皇城,传染给皇城剩下的那一半兵,传染给家人,传染给皇上吗!你们是要用自己的懦弱换来大魏的灭亡吗!怕死他妈来当什么兵!”
大部分的兵都被贺匀瞬间的爆发镇住了,没了言语。
此时贺匀却突然举起弓,一支箭冲过了人群,稳稳钉在了地上。在离那箭一尺不到的地方,一名趁乱准备逃走的乌甲被吓得屁滚尿流,险些摔坐在地上。
贺匀远远甩过去一眼:“我乌甲军需要的是有胆识的人,现在,想继续战下去的兄弟们留下,想走的人,”他指着与回程相反的方向,“你们去投靠乌惑吧,就当我大魏从没有你们这样的兵!”
这样一来,纵使是想走的人也不敢出声,所有人都不敢说话了。
突然,有一人道:“来当兵就是把命给了大魏!反正我不走!”
立刻又有人附和:“我也不走!我当了十几年兵,吃了十几年军队的大锅饭,我不能当逃兵!”
“是啊!战场上,当了逃兵是最丢脸的事!我老婆要是知道了会打死我的!”
“我不走!”
“我不走!”
“走什么走,我乌甲军就不该有贪生怕死的人!”
贺匀带着剩余的兵力退回到西南沿线之后,经过人数清点,竟只剩余了将近二十三万人。其中,有明显疫症症状的人占到了六万左右,还有将近一万的人在与乌惑那一战中缺了胳膊断了腿,彻底失去了战斗力。
七万兄弟丧生,六万兄弟染病,一万兄弟残疾。贺匀甚至来不及哀叹,便强打起精神部署剩下的十六万兵力。
进了防线他们便有了城墙遮挡,现在这情况主攻不适合,只能将重点放在严防死守上。
军医却又匆匆前来,道:“将军,这疫症爆发速度奇快,传染速度也比平常的传染病快的多,已经有数十位医官患病,这...”
“治不了,也控制不住吗?”贺匀问。
军医眉头紧锁,摇了摇头,道:“只能隔离。”
贺匀有些不敢置信:“隔离是要隔离的,可你这隔离是什么意思?不管他们了?让他们死在隔离圈里?”
军医为难道:“为医者自当不愿这样做,只是这是唯一的方法了。”
贺匀愣了半晌,直到周散道:“末将去执行。”
贺匀猛地看向了他,周散道:“将军,没办法了。”
贺匀终于没能控制住情绪:“什么没办法了,怎么没办法了!那些是人命啊,活生生的人命啊!”他看向黄裕,黄裕却也是低着头不吭声。
周散道:“将军!”
贺匀也重新看向周散,两个人视线相撞,几乎是对峙了一瞬,贺匀才强制自己冷静了下来,缓缓闭上了眼睛又睁开,道:“周副将,交给你了。”
他转身又对军医道:“千万别放弃他们,行不行?”
贺匀觉得自己就像小时候向哥哥们提出无理的请求一样,他知道这个请求是在为难别人,可是不行,他不能放弃那些士兵的生命。
军医只道:“下官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嗯。那...按照原计划,黄副将你先行前往西北,周副将麻烦多跑一趟晋阳。”
丁勇怒气冲冲地走到谢旋面前,将手中拎着的一人狠狠地摔在了地上。他抹了一把脸上溅到的血,呸道:“艹他奶奶个腿儿!跟我们搞突袭!辛亏早有防备!”
谢旋站在驻地内,看着地上那人捂着自己鲜血淋漓的手鬼哭狼嚎,翻来滚去。
丁勇猛地给了他一脚,怒斥:“叫你个球!再叫一句宰了你!”
那人果然憋红了脸不敢言语了,丁勇这才向谢旋解释道:“是敌军的探马,手脚不老实还想偷袭我,我一生气就把他手砍了。也不知是东胡夷子还是楼媛夷子!”
“不管是东胡人还是楼媛人,总之都是敌人了。木卓怎么样?有消息吗?”
“不知道,大概在想办法应付他那混账叔叔吧。王爷,你说这央塔木卓该不会真跟他叔叔一条心吧?”
谢旋道:“木卓性子直,没什么心机,我倒觉得不会。”
“我也觉得,但该防不也还得防嘛!”
谢旋笑道:“墨石放心,就算不加防范,我也不至于把大魏胜利与否押在木卓的身上。”
丁勇点点头笑了两声,便黑下脸去问地上那敌方的探马:“说!你们这次兵力多少!”
探马哆哆嗦嗦道:“小的...小的也不知道啊!”
“你再说一句不知道老子把你那只手也砍了!”
丁勇作势抬起刀就要砍,把那探马吓得魂飞魄散:“我说我说我说!这次来的是我们东胡和楼媛的全部兵力了!”
“全部是多少!”丁勇瞪着他。
“小的真的不知道啊!”
谢旋却拍了拍丁勇,凛眉道:“两族全部兵力加起来最少四十万,你也知道,西北民族与我朝不同,男子满了十六岁便都要从军。”
丁勇惊道:“这样说来,比我们的兵还多!”
谢旋道:“无妨,随我去看看。”
话音刚落,竟是听到城墙那边传来了轰隆的一声巨响,震得地面都颤了颤。丁勇脱口道:“卧槽!用炮了!”
谢旋抬脚就走,丁勇也随后跟了去。上了城楼一看,可不是吗,靠近城门的右侧墙上,竟是被轰出了一个巨大的黑坑。下面横排摆放着几发黑漆漆的炮筒,正对着城门。
守城的士兵一看到谢旋来了,忙道:“王爷!他们运来了大炮,正与我方对峙!这...”
话音未落,便又是一声巨响,轰隆!整个城楼都晃了晃。
魏军守在城墙上,箭如雨下,下面的外族敌军攻城不行,便干脆全倚仗了炮筒。在战场上,一旦运用了热武器,便是不再给双方留下一点余地。
谢旋当机立断:“不用手软,他们用炮,我们就用更多的炮。”
丁勇道:“王爷,炮火已经在运送过来的路上,说话就到了。”
果然,一名士兵匆匆跑来:“王爷!副将!炮火全部送到,正在城门内。”
谢旋道:“火箭筒全部搬上来,炮筒排列在城门内待命。”
不到一会儿,城楼之上便架起了数十架火箭炮。谢旋亲自操作,首先对着下面一个正对城门的炮筒轰了过去。霎时间那炮筒便炸上了天,周边的一众士兵全部遭了殃,被这威力极大的火箭炮炸得血肉无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