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匀这才开口,声音却又虚了几分:“这么多的兄弟如今在里面等死,你叫我如何卧床休息。”
军医也知自己是说了句废话,不再言语了。
“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吗?”贺匀不愿意相信。
军医确实万分为难,却只能道:“下官无能。”
贺匀盯了他一会儿,移开了目光没再说话。
军医和小兵也沉默着不敢出声。
半晌,贺匀才推了推那小兵:“放开。”
小兵不明就里:“将军您...”
“没事,放开。”
小兵只好放开了手,只见贺匀一步一步慢慢走向了疫区的大门处,竟是面朝大门缓缓跪了下来,上半身挺得笔直。他注视了那大门半晌,突然俯身磕了一个响亮的头。
军医和小兵都被吓到了,几乎是下意识的也跪了下去。
贺匀也不知哪来的力气,连着磕头三次后,直起身来已是满面苍白,丝毫看不见血色,眼眶却是越发猩红,热泪盈眶。
他几乎用了全身的力气,对着疫区嘶喊道:“兄弟们!今日,你们的将军,我贺明贤,对不住你们!”
疫区内隐隐传来了骚动,病患们挤到了门边。他们身上的乌甲已经脏烂到不成样子,他们从门缝拼了命地往外看,嘴里哭喊着:“救命啊!救我!将军救我们啊!”
却只见他们的大将军着着一身单薄的白色中衣,一人跪在门前,对着里面拼命磕头。
疫区内的乌甲顿时像发了疯一样,已经三日没有人再进来了,军医全都放弃了希望,眼见身边的兄弟一个接着一个的死去,他们恐惧至极,这种硬等着死亡来吞噬自己的滋味,太可怕了。
突然有一人捂着头大叫:“啊啊啊啊啊啊啊不要这样了!让我死吧!快让我死吧!”
疫区内顿时一阵哭天抢地:“让我们死吧!别再折磨我们了!啊啊啊啊啊啊好痛啊!”
贺匀跪在门外,他的嘴唇几乎要被自己咬烂了。他只能不停磕头,不停地磕,嘴里念着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直到他自己也不知道磕了多少次头后,他才直起身子,声音颤抖道:“烧。”
很快,便有一队乌甲拿来了油和火把,他们看见大将军跪在正门前,皆是面面相觑,脸上也尽是痛苦之色。都是并肩作战的兄弟,如今他们又怎么忍心亲自动手烧了这疫区?
贺匀双手杵地,极其勉强地将自己撑了起来,转身颤颤巍巍地走远了一些。依稀感觉到身后掠起了火光,一股热气打到了他的身上。
贺匀原地怔了一瞬,方才一直被什么堵住了的胸口处突然一阵尖锐的刺痛。紧接着他捂住了心口,毫无预兆地呛出了一口血,脚下失了力气,整个人向后倒去。
作者有话要说:
看了我的章节点击,你们是跳着看的吗(捂脸)
我前天更新四章,昨天更新五章哦。
特地在这里说一下,不要看漏了哈~
还是祝仅有的几个小天使看文愉快!
第49章小哭包
预计中的疼痛没有到来,身体却落入了一个坚实温暖的怀抱中。那感觉异常熟悉,贺匀迷糊中脱口而出:“子忱...大哥?”紧接着便失去了意识。
匆匆赶来的谢旋看着贺匀苍白得不成样子的脸色。只见他嘴边方才吐出了鲜血,伤口处也已经裂开,正刷刷地往外冒血,胸前染红了大片。
谢旋要急疯了:“军医!军医呢!”
两名军医赶快跑了过来。
谢旋立刻捞起贺匀的双腿,抱着他大步向房间走去。
谢旋正坐在贺匀的床头,一张脸要多沉有多沉,要多黑有多黑。
两名军医以往也与谢旋打过交道,大概是从没有见过待人温和的王爷如此面沉似水、心气不顺的样子。于是顶着巨大的压力汗如雨下地处理好了伤口,这才松了一口气,对谢旋道:“王爷放心,将军大伤未愈,情绪又太过激动,这才吐血晕厥。已经处理好了,无性命之忧。”
谢旋神色稍缓,这才抬头:“辛苦了。”
军医本以为他要发作,这下受宠若惊,忙道:“都是下官分内之事,现在只需等将军醒来便可。”
“好,你们下去吧,我守着。”
待两人都退下之后,谢旋蹲下身,平视着贺匀的侧脸。
真应了他之前的想法,贺匀果真是瘦得脱了相。脸上没有一点肉,也没有一点血色,躺在那里一副病恹恹的样子,看得人心疼得要命。
他快马加鞭,一刻未歇地赶到西南驻地,听说贺匀在疫区便匆匆忙忙往那里赶。谁知道刚一去便看见火光一片,紧接着就看见不远处的贺匀吐了一口血晕了过去。
他几乎要吓死了,撒开了腿跑过去才接住了贺匀。
谢旋丝毫没有想到一来便见到这样一幅场景,直到现在还没有缓过来。
他对乌惑的情况只了解了一点,其他的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回到西南驻地之后贺匀是怎么做的,也不知道贺匀是怎么带着剩余的十几万兵力与准备充分的乌惑大军相抗,不知道贺匀是怎么受的伤,也不知道今日究竟是什么情况。
但是他知道,贺匀大概是把所有突发的状况都应对过去了。
他很骄傲,但更多的是心疼。
谢旋在贺匀的床边守了半日,天已经黑透了。有人敲了敲门,是军医前来送药。
谢旋走了过去打开了门,将一碗药汤端进屋内,正往桌上放,突然听到很轻的一声:“子忱大哥。”
谢旋又喜又惊,急忙蹲了过去:“明贤?”
贺匀睁着眼睛盯着他一动不动,半晌都没再说话。
谢旋摸摸他的脸,急道:“明贤?”
谁知贺匀却猛地扣住了谢旋的手,一下就变了个脸色,带着哭腔道:“真的是你啊子忱大哥!我以为我在做梦呢!”
谢旋轻声说:“没做梦,是我。”
贺匀面部肌肉颤了颤,张口便嚎啕大哭,一边哭一边不住地咳嗽。谢旋哪里想到会是这个开场,急忙安抚道:“明贤别哭了,再哭伤口又该裂开了。”
贺匀抽搭了两声:“子忱大哥,我刚刚亲自下令,把生了病的兄弟们都烧死了,怎么办?”
谢旋替他抹了抹眼泪,温声道:“为什么?”
“军医说,要是不把疫区烧了,疫病会传出去。那里面有很多兄弟都死了,治也治不好,我真的没办法了。”
“如果是我,我也会这么做。”谢旋看着他,缓缓地说。
“可是我觉得做了这个决定,像是一刀一刀在割我自己的肉。”
谢旋看他的模样也着实是心疼,只能继续柔声道:“这件事须得你自己想通,但是无论怎样,你已经击退了乌惑,算是为他们报了仇了。另外,你也保护了其他的人不是吗?”
贺匀继续哭:“没有,我只是把他们的大军给打败了,接着我就受伤了,一直到今日才醒,至今也不知道乌惑国主和他们那位长史大人的去向。”
“怎么受的伤?你昏迷了几日?”
“我们已经胜了,谁知乌惑长史躲在暗处放了箭。他们说我昏迷了三日。”
“我知道了,其余的你就别管了,我来解决。”谢旋说着,便欲将自己的手从贺匀的手中抽出。
谁知他刚一动,贺匀反而攥紧了他,两眼红红的,问道:“你去哪儿?”
谢旋心中一动,安抚道:“拿药而已,刚送来的,再不喝便凉了。”
贺匀道了声哦,才不情不愿地撒了手。
“坐起来喝,慢一点。”谢旋站起身来,弯腰轻轻搂住了贺匀的肩膀,谁知一点力气都没使,轻而易举地便将他捞了起来。
“你知道自己现在有多轻吗?”谢旋皱皱眉头。
“大概是因为受了伤,有些虚。”贺匀吸了吸鼻子,可怜死了。
谢旋帮他掖了掖腿上的被子,轻声道:“何止是因为受伤?你自小也没瘦到过这种程度。但凡是自己出门从来照顾不好自己,你让我怎么放心?”
明明说着责怪的话,可语气却那般轻柔。贺匀听着,心中不知哪里被戳到了,鼻子一酸又要哭。
谢旋没有看到,直接转身去端了药,再回过头来就见到贺匀一边低着头,一边轻轻用两个手背一齐抹着眼泪。
“怎么了?我方才不是在骂你啊。”谢旋简直惊到了,连忙解释。
贺匀一边摇头一边吸鼻子,看着像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似的。
谢旋坐了过去:“平日里打你骂你从没哭过,如今这是怎么了?”
“子忱大哥,你别笑我,我一见你就忍不住。”
他这些日子是受了委屈了,人的心中若是揣着委屈,在见到至亲之时总是会忍不住落泪。
莫名其妙被骗来了西南,紧接着经历了一个又一个想都想不到的变故,第一次出门打仗,心中要说不委屈是不可能的。
只是之前他是大将军,必须保持冷静。现在一看到谢旋,他立刻忘了什么将军不将军的,只知道自己憋屈,憋屈死了。
谢旋简直没了脾气,拿出了少时哄小贺匀的语气道:“好了好了,有什么委屈一会儿再说,总得把药先吃了。”
于是贺匀一边抽抽搭搭,一边喝完了谢旋喂给他的药。
谢旋全程真的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放好了碗才问道:“贺大将军,你在别人面前也是这副德行?”
贺匀道:“怎么可能。”
谢旋笑了:“我想也不可能,哪有如此不要脸面的。”
贺匀那股忍不住要哭的心思总算是收了回去,瞪他一眼道:“你还笑,你知道我看到外面虫子满天飞的时候是什么心情吗!我恨不得两腿一软直接瘫在地上,什么将军不将军的,谁爱当谁当。”
谢旋却真的不再笑了,他语气颇为认真道:“明贤你知道吗?你现在是名副其实的大将军。贺家的一片天,甚至是大魏的一片天,你都有资格顶起来。”
贺匀怔了怔:“嗯?”
谢旋道:“我很骄傲,特别骄傲。”
贺匀又愣住了,无论何时何地,子忱大哥的话总是太有魔力了,总是让他一听到,便心神一晃,心慌意乱。
这边谢旋话锋一转:“明日黄副将会带着十五万大军抵达,我给他留封信,你让他按信上指示做便是,银甲他随便用。你就好好休息,多吃东西,按时喝药,别动脑子。让你那些乌甲兄弟也好好休息一阵子。”
贺匀忙问:“你要走吗?”
谢旋道:“皇上昨日便召了我回京,我却先来了西南,若再不回去便真是抗旨了。”
“西北的事都解决了?皇上如此着急叫你回晋阳做什么?”
“嗯,楼媛顺利拿下了,东胡与我朝依旧友好,现在西北基本是平定了。”
“那皇上着急叫你回去干什么?”贺匀还是问。
谢旋看了看他,笑道:“朝中政务繁多,皇上总有需要我的地方。”
贺匀不乐意:“朝中那么多大臣,真的不行皇上与苏相商议便是,怎么什么都要仰仗你?刚打完仗就让人来回跑,还让不让人休息了。”
“啧,”谢旋敲他一下,“仗着自己是伤患就随口胡言,小心我揍你。”
“...那你走便是。”贺匀撇撇嘴,“可是这大晚上的,你怎么走啊?”
谢旋露出了笑容,随手揉了揉贺匀的头发,将他扶着躺好,才道:“晚上也得走,你记住...一定等身体好了再回京复命。”
谢旋出了房间后,神情逐渐沉了下来。
按照这军中的疫症情况,京中的疫患恐怕也已经极其严重了。
皇城受难,若是真的无法诊治,那会是怎样的情形?他甚至不敢细想。
皇城中,一名乌甲匆匆步入御书房。
年轻的皇帝一见他,面呈欢喜之色,急切问道:“王爷回来了?”
乌甲道:“回圣上,王爷尚未回京,说是转告您,他须得拖延一日再归。”
“可是西北之事还未了?”
“西北之事已了,王爷前往了西南,应当是那里出了些问题。”
皇帝沉默了片刻,道:“朕知道了,你下去吧。”
谢旋连夜启程,也是用了足足两日才回京。
远远地便看见城门外有一堆平民聚集,谢旋骑马过去,心中不好的预感愈发严重。
守城的士兵见了谢旋,连忙行礼道:“王爷。”
谢旋应了一声便问:“这些百姓为何聚在城门之外?”
那守卫面色也不好看,叹了一口气才道:“昨日封了城,他们皆有亲人困在了城中。只是现在他们进不去,亲人也出不来,于是越来越多的百姓跑到这里来,哭天喊地,昼夜不歇。”
谢旋了解了情况,便知道城中目前的情势已是十分严峻,否则作为皇城,说什么也不能轻易封锁。他道:“给我换一匹马,我这马儿一路奔波已是没了体力。”
守卫应了声是便将谢旋的马儿牵走,换马去了。
而谢旋则是看了看一边的人群,继而抬脚向城门内走去。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一见谢旋将要进城,突然跑了过来,拉住谢旋的衣袖,大叫道:“凭什么他能进去我们却不能!”
守城的另外几名士兵大惊失色:“放肆!快放开你的手,那是王爷!”
老妇一听这人是堂堂的摄政王,显然惊了一瞬,却仍旧没有放开手,哭喊道:“王爷又怎么样!我家儿子只不过是进城做个生意,你们到底凭什么把他关在里面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