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头手里拿着个鸡腿,一只腿在长板凳上垮着,眯缝着一双眼,吊儿郎当地提了提下巴。贺敛知道,他是让加酒。
冯奕却不干了,他伸出脚踢了踢那老头的腿:“你还要不要脸!一路上都是兰天供你吃供你喝了!能治就快说!不能治别在这儿装二大爷!”
那老头把腿往下一放,作势就要敲冯奕的头:“小兔崽子!老子是你干爹!怎么说话的!”
贺敛忙拦道:“没事,师父教我医术,我就当出学费,都是应该的。”
冯奕恨铁不成钢:“兰天啊兰天啊兰天啊!你真是,被卖了还帮人数钱啊!”
老头儿却很是满意地搂了搂贺敛,指着冯奕道:“看看!看看!徒弟比儿子孝顺多啦!”
冯奕顺手捞了根筷子便甩了过去:“老流氓!”
“别乱扔。”贺敛眼疾手快地接过那根筷子,“小二,麻烦再上壶酒。”
冯奕痛心疾首,翻了个通天的大白眼。
待到酒上了桌,贺敛又问道:“师父,这疫情太严重,太医署的医官们都解不了,您...”
“嘿,这小子怎么说话,老头儿我的医术,可比你们那些菜鸟医官强多了!”
贺敛欣喜道:“既然如此,您有把握了?”
冯奕又插嘴:“你听他吹牛逼,脉也没诊,病人一个都没看,有把握才怪!”
老头嘻嘻一笑:“你老爹我什么疑难杂症没治过?你这当儿子的也对我太没信心了!给我个病人,我看一看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
冯奕一句不饶,哼了一声道:“会说成语就多说点。”
“你这小子看过两眼书就开始嘲笑你老爹没文化,人家小兰天才是脱光了衣服也有墨水的读书人,人家说什么了吗!”
冯奕道:“兰天不惜得说你,我代劳了,不服啊?”
贺敛无奈道:“快别斗嘴了,等吃完饭咱们还得加快脚程进城呢。”
“驾!驾!驾!”
“哎哎哎让开让开!”
“驭~”
“哎呦我去!怎么骑马的你!”
“对不住啊大兄弟!实在是对不住!驾!”
冯奕和贺敛循声同时向街上望去。
“......”
“......”
“兰天,那...是贺将军没错吧?”
贺敛扶额:“看这骑马的动静,是我二哥本人没错。”
他立刻站了起来:“二哥!”
专心骑马的贺匀只顾向前狂奔,没有听到被远远甩在后面的贺敛的呼喊。
贺匀急急忙忙骑马到城门边,守卫一见他便激动道:“将军!”
贺匀道:“你们好你们好!快让开!”
疾驰进城,甚至连城门边聚集的一帮人他都没有看到。直到行至街道,贺匀才注意到,平日里热闹非凡的晋阳城,如今怎么落败成这样的地步?不见一人,满目萧条。
贺匀又加了速奔往王府,见到王府的门房时他简直像见到了亲人,翻身下马跑过去便问:“王伯,子忱大哥呢!”
王伯显然是愣了愣,才道:“将军!王爷...王爷他去太医署了,估摸着这个点儿快回来了,您快进屋歇着去。”
贺匀这才喘了几口大气,突然觉得心口有点疼。他道:“没事,我坐这里等,反正也没人。”
说完他便走到门边,在门槛上坐了下来。平复了呼吸后,他确定了,心口是真的疼。照这样赶路,不疼才是奇怪。
贺匀坐在那里,一手捂着胸口,面上的表情颇有些狰狞。
王伯还以为是怎么了,忙问道:“将军是不是赶路太急岔了气?小人给您倒杯水去。”
贺匀忙摆手道:“不用不用,等子忱大哥回来我就进去了。”
果然如王伯所说,没过一会儿,谢旋便从太医署那边的方向走了过来。贺匀忙调整好表情站了起来,谢旋猛地一见到他,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直到贺匀站起来了,他才确定。
还没等他先过去,贺匀倒是跑了过来,一脸紧张兮兮的样子,问道:“子忱大哥,你没事吧?”
谢旋道:“胡闹,不是让你伤好了再回来吗?你一个伤员瞎跑什么!”
贺匀委屈道:“我的伤都好了。”
“好了?你自己数数这才几天?”
贺匀继续悻悻道:“真的...薛平那平安符不是正巧帮我挡了一下嘛,没你想的那么严重。”
谢旋无语了:“你还觉得自己福大命大,挺了不起是吧?”
贺匀心道可不就是福大命大吗.....但他也知道被批评甚至被揍都是免不了的了。正巧胸口又疼的厉害,他顺势一倒,谢旋几乎是反弹式的便搂住了他,紧张道:“怎么了?”
贺匀一头扎到谢旋怀里,拖着尾音哼哼:“疼~”
“哪儿疼?伤口疼?”
“嗯~疼死了!”
谢旋着急了:“你说你,怎么就不听...”
“哎呦大哥,我疼着呢,别说我了。”
“......”
谢旋低头看了看贺匀埋在他怀里露出一半的侧脸,像是反应过来了什么,顿时失笑道:“真疼假疼?”
“......真疼。”
谢旋继续笑:“再给你一次机会。”
贺匀立刻站直了,咽了咽口水:“好像没那么疼了,呵呵。”
谢旋这才仔细看了看贺匀的脸,脸色的确是不好,嘴唇也是煞白煞白,只有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着还算有点活力。谢旋轻叹了一口气,又稍稍往前,重新抱住了贺匀,将他的头轻按在自己的肩膀上,温声道:“是真疼吧?叫你别急着回来,怎么不听呢?”
贺匀的一颗心在听到这句话的一瞬间砰砰地跳了起来,几乎要冲破嗓子眼跳出来了。半晌他才挤出一句话:“我...我担心晋阳的疫情,也...不,是更,更担心你。”
谢旋的心脏猛地漏了一拍,道:“我有什么可担心的,身强体健,感染不到我身上的。”
“这样当然最好,只是你总是奔波劳累,我怕你又不知道休息。”
“你还说我,”谢旋敲他一下,“我就是怕你不好好休息,才连同黄副将一起瞒着你,你是个伤患,自己不清楚吗?”
“我...我管不了那么多。”
“我是不是应该揍你一顿,把你赶出城去?”
“...子忱大哥别呀,我好不容易才赶回来的,你要揍可以,就别赶我走了,行不行?”
谢旋语气里有些无奈:“真是不省心。”
谁知贺匀埋在谢旋肩膀上低笑了几声,突然没头没尾喊了声:“兰天?”
谢旋不明就里:“嗯?”
贺匀猛地站直,右臂搭在了谢旋的肩膀上向前指着,简直要喷火了:“贺兰天!这个时候谁让你回来的!”
谢旋的耳膜差点被震裂,拍了一下贺匀的腰:“鬼吼鬼叫什么!”
接着他转过了身,就看见贺敛、冯奕、还有一名不认识的老头三人齐排站在后面。贺敛张开胳膊便跑了过来:“子忱大哥!二哥!”
谢旋赶忙挡在了贺匀身前,接受了这个巨大的拥抱,问道:“兰天你怎么回来了?”
贺匀却是激动得很:“快走快走快走!快出城去!爱去哪儿去哪儿!”
“......二哥,封城了哎。”
“是啊!封城了啊!你怎么进来的!”
贺敛理所当然道:“守卫认识我啊,我说是我二哥叫我回来的,他们就立刻放我进来了。”
这帮没长脑子的!
“不...不是!你回来干啥呀!”
“我回来帮忙的呀二哥。”
“你...帮个屁忙啊!快走快走快走!”
谢旋回头瞪了贺匀一眼,贺匀这才安静下来。
贺敛接着道:“子忱大哥,二哥,你们记得冯奕说过自己的干爹是大夫吗?”
谢旋没有听过,但贺匀知道,他道:“记得啊,那又怎样?”
贺敛兴奋道:“现在他是我的师父,我就没见过比他还厉害的大夫!这次城中的瘟疫,就让他试试吧!”
第52章行医
两人一听,便齐齐向贺敛身后望去,想必这老头便是贺敛口中的师父了。
只是...这老头颇为不修边幅,着装破破烂烂,发型更是散乱,只用一根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细木棍插了个松散的发髻。身侧挂着个米白色却落满了灰尘的布袋子,袋子旁边也是破了好几个窟窿眼儿,整个人看起来活像个叫花子。
贺匀舔了舔嘴唇,看向贺敛:“...这...师父?”
贺敛点点头,回头道:“师父,冯奕,你们过来啊!”
贺匀张了张嘴看向了谢旋,后者冲他眨了一下眼示意他稍安勿躁。
只见冯奕伸手拽了拽那老头,两人才一起走了过来。
“王爷,将军。”冯奕拘谨道。
谢旋笑着对他点点头:“这位是你义父?”
冯奕道:“是的。”
那老头身量小,他抬头瞥了瞥谢旋道:“他才不愿意承认是我儿子嘞!我老头子临老临老还被儿子嫌弃,可怜喽!”
冯奕瞪他一眼:“我干爹就这样,王爷您别见怪。但是他医术的确不错,可以试着看看能不能治疗疫症的。”
老头继续道:“臭小子怎么说话呢?什么叫不错?老头子我江湖人称神医!”
冯奕又瞪他:“老流氓,闭嘴!”语罢又冲谢旋和贺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贺敛道:“师父和冯奕一直是这个相处模式,习惯就好。”
谢旋心中自然是有些高兴,太医署的医官们研究了数日也没研究出什么大概来,像眼前这位老人这样的江湖郎中,通常阅历丰富,没准真的能有所突破。
他问道:“老人家怎么称呼?”
那老头似乎对谢旋的态度很满意,道:“本人免贵姓冯,名神医,字神医,号神医先生,您瞅着随便叫。”
谢旋笑道:“那冯先生里面先请,暂时就在府中安顿吧。”
老头抬腿就要进,冯奕却一把拽住了他,低声道:“屁的神医,神棍差不多!”说完又转头对谢旋道:“王爷,您别这么客气,我干爹他...在哪儿都不拿自己当外人,别回头再弄出什么乱子。”
贺匀这时才开口:“城里的客栈总之也住不了,就住在府里吧。”
贺敛也拉了拉冯奕:“没事的。”
冯奕简直要哭了好吗!就他干爹这性子,还没准会在当朝摄政王和大将军面前做出什么以下犯上的事呢!这...这心里压力太大了吧!
那老头甩甩冯奕的手,无所谓道:“就你事多,养个儿子像个老妈子一样。”语罢他便自顾自的边哼着小曲儿向府里走过去了。
冯奕:“......”
伽蓝寺近日来变得有些冷清,陈秀独自跪拜在佛像前,已有半个时辰了。一位大师手拿着一串佛珠,微笑着走了进来,道:“陈施主在祈福吗?”
陈秀回头一看,站起来微微俯身道:“三空大师有礼。”
那便是当日与贺匀在院中石桌前谈心的大师,法号三空。他问:“施主可是在为京中疫患担忧?”
陈秀轻叹一声:“是啊,晋阳封了城,我实在是担心我那几位弟弟,也担心林玄心心念念要守护的大魏安宁啊。”
三空笑道:“陈施主心胸能容天地,贫僧也实在是佩服啊。”
“大师说笑了,什么能容天地?只是林玄惦记着的东西,我便分外在乎罢了。这大魏的山河是我父亲和丈夫一辈子守护的东西,如今总不能连一场疫灾也熬不过去。”
三空道:“万事皆有因果,也皆有定数,相信这次的灾祸也只是一时的。”
“那便借大师吉言了。”
“施主的身体可否好了些?贫僧见你三伏天里也有些咳嗽。”
陈秀道:“无妨,先前受了些伤,便落下了些病根,倒不是什么大事。这寺里清静,我住着也舒适,已经好多了。”
三空道:“那便好。”
一位身着乌甲,身形健壮,面容却有些憔悴的男子此时在伽蓝寺大门外,他问道:“小师傅,请问陈秀夫人是否在寺内?”
“兰天,你出去将近一年了,可别告诉我是去学什么医术了。”两兄弟在贺匀的房间里,正在进行久违的二人密谈。
贺敛道:“我和冯奕先去了西南,又去了川蜀,紧接着去东南逛了逛,又直接北上到了东北,这些我不都写信告诉你了嘛。紧接着在东北遇到了师父,我和冯奕便一直跟着他行医了,医术我倒还没学到什么,但是基本的把脉呀包扎呀,小病用药呀我都可以的。”
贺匀道:“那老头真靠谱吗?”
“二哥,别叫人家老头。”
“...好吧好吧,冯先生,冯神医行了吧?他靠谱吗?”
贺敛道:“师父他虽然脾气有些古怪,但医术真的很好。我跟着他这几个月,也遇到过不少疑难杂症,其他大夫都束手无策,最后都被师父治好了。”
贺匀道:“若是真的那便最好了!此次这疫症严重得很,之前在西南军队里也有过一次,最终...哎不说这个,总之太医署现在是全无办法,只能相信这老头...先生了。”
贺敛却突然问道:“二哥,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贺匀眨了眨眼:“啊?”
贺敛有些严肃:“你这面色分明是气血虚弱,是不是受伤了?”
......这小子几个月医术没白学。
贺匀道:“是受伤了,已经没什么事了。”
贺敛不放心:“我帮你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