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即使在商税田赋的基础上征收了偏税又当如何,数目也不会太大,起不到什么效果。”
“从可以削减的地方削减出一些,”公仪禹有意无意地看了看贺匀,道,“积少成多,总是够的。贺将军一言不发,可还是对此有忧虑?”
贺匀心知公仪禹故意在激他,便道:“没有忧虑。但臣想说两点,”他转向了皇帝,“陛下,臣从来没有反对过设神坛,也不是非要改变陛下与诸位大臣的决定,昨日臣脑子糊涂,说话可能是着急了些,向陛下请罪。”
皇帝道:“将军这是说的什么话?都是为了大魏着想,朕不会责怪将军。”
“多谢陛下宽容。这第二嘛,臣知若是开设神坛,恐怕需要从军大营中削减些用度,但是近日来乌甲在征兵,所以臣还是希望可以尽量保证新兵的吃穿装备。至于精进武器一事,既然诸位都觉得可以往后顺延,那便顺延吧,臣不再坚持了。”
“将军多虑了,乌甲大营的用度怎会削减呢?大魏向来不会亏待军士。”
贺匀疑惑道:“可是臣昨日去军大营时,两位副将说从三个月前军中物资便不够了啊,臣还以为国库吃紧,便先行将军士们的吃穿用度缩减了些。今日也是原想告知陛下,征兵一事可能会拖延一阵了。”
皇帝对此自然不知:“这是怎么回事?”
贺匀继续道:“陛下不必忧心,昨日臣去问过曹计相了,他说前些日子国库的确吃紧,会尽快给军中拨款。”
“那就好,军队用度还是不能削减的,将军放心吧。”
“多谢陛下。”
贺匀心中在想,这下皇上高兴了,群臣无话可说了,自己也没掉坑里。但本来能用在军备上的钱财也确实没了。
乌甲和赤甲此次损耗真的很严重,尤其是赤甲,毁了上百艘军舰,用了无数的弓箭大炮,用人肉堆成了墙硬是把日照挡在了海上。
赔款赔款,不就是赔偿军队损失吗,到底为什么要建什么神坛啊?
纵然再不想,神坛也开工了近两个月了,从皇宫正门向东行一里,南转直行两里便是这露天神坛的选址。
据说这选址大有讲究。首先是因为天南地北,故而必须在皇城偏南。而皇帝崇敬神灵,皇宫不能与其同处一条中轴线,故而偏东。
贺匀才不想管这些,将军府在皇宫北侧,神坛处施工倒是碍不着他的眼,但是每日例行早朝行至宫门处,都能听见不远处敲敲打打的声音,烦得很。
朝中许多大臣都瞧过这神坛的建造图纸,贺匀懒得瞧,但也多多少少听群臣议论过,说是此次神坛建造规模浩大。
正中建一座主坛,再附以东西南北四侧副坛,分别象征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方守护神。
主坛东西各立二华表,北向立三华表,象征七曜。而副坛每座各立七华表,象征二十八宿。主坛之上再建一高大主殿,取重檐庑殿顶,顶上设九瑞兽,象征华贵。
想也能想到有多富丽雄伟。
有日照与渤海两国赔款,有田赋商税,也有部分偏税,大魏的国库倒是渐渐充盈了。
神坛设计的图纸花了三个月完成,而现在是第五个月,神机营的技工也一直在紧功慢赶着设计新武器的图样。
贺匀前去盯过几次,一月前刚把军舰的改良图纸发给卫大统领,对方写了一封回信表达了自己的万般惊喜和感谢,说是东南军备局会慢慢投入制造。
各种改良武器的式样还在钻研当中,本就是个长期的过程,倒是急不得。再说了,就算此刻图纸出来,也没有多余的钱和原料用来生产。
贺匀经过了几个月的思想斗争,直到神坛真正开始建造了,才说服了自己不要再去纠结军备有没有钱制造的事情。
纠结也没有什么用,谢旋让他静静等着,他就等着,一句话也不说,也不去讨别人的嫌。
说到谢旋,五个月了,也不知皇帝这气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消。
贺匀好几次都没忍住想去大狱看他,可又想到了苏相提醒的话,觉得自己要是真去了大狱,谢旋没准还得多关几个月,只得作罢。
再有两个月可就过年了,不会真等到过年再放人出来吧。天气这么冷了,皇帝倒真忍心,果然不是亲兄弟。
第92章朝贡
大狱中,掌事公公刚在谢旋的牢房前站定。后者坐在桌边,一只手端着刚沏好的茶,轻轻吹了吹,又抿了一口。
似乎是有些苦,他的眉头皱了皱,不再品尝,而是直接握在手中暖手。
掌事公公恭敬道:“王爷,陛下吩咐老奴来问您,您准备何时回宫复职啊?”
谢旋转头看向了他:“这是本王可以决定的吗?”
“王爷想,自然可以。”
“本王不想。”
“......”
“本王且问公公,这几月来,可有朝臣进言说是放本王出去?”
公公知道谢旋是什么意思,答道:“苏相提过一次,掌谕也提过一次。”
谢旋挑挑眉:“掌谕大人居然如此关心本王,倒是没想到。”
公公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被驳了吧?”
公公点点头:“确实如此。”
谢旋早就想到了,神色并无变化,只是说:“本王可是有五条罪状在身啊,只关半年可不像话。”
“陛下说了,足够了。”
谢旋摇摇头,将手中的茶杯放下:“不够,等到朝臣无一有异议时,方才够。否则岂不是要连累陛下被人为难了?”
“可是年关将至了,王爷要在狱中过年吗?”
“那就等年关已至之时,再问问诸位的意见。若是有人反对,狱中过个年也没什么不行。”
“王爷,您何必如此坚持呢?”
“公公,本王被人诟病没事,可若是有人说皇上偏心,失了公道,那就不好了。劳烦公公回去转告陛下,心意臣领了。”
公公只好微微俯身作揖,转身离开了。
谢旋的笑容冷淡了下来,这些人当着他的面连屁都不敢放,背过身去一个比一个厉害。
掌事公公径直回了宫,见皇帝不在寝宫、不在御书房、也不在御花园。思考了片刻,便抬脚向冷宫的方向走去。果然,正巧碰到皇帝从冷宫里出来了。
皇帝的面色极为难看,掌事公公连忙走过去,俯身去迎。
皇帝看见他,脸色稍微缓和了些,道:“你倒是了解朕。”
公公道:“快过年了,老奴想着陛下总归是要来一趟的,张太后娘娘又冒犯陛下了?”
皇帝叹了口气:“她精神疯癫不是一天两天了,泼妇姿态倒是如初。算了,不提也罢。”
公公牵着皇帝坐到了御驾之上。
皇帝问道:“王爷怎么说?”
“王爷的意思是,等到诸臣皆无异议之时,他再回宫复职。”
皇帝“哦”了一声,道:“王爷考虑得周全。”
“王爷是怕陛下被人诟病。”
“朕曾对王爷说过,臣子之心为重,他倒是记在了心里。不过,”皇帝笑了一下,“王爷的心,朕还真是越发看不懂了。”
掌事公公抬眼看了看皇帝,闭口不言,只听皇帝微微叹了口气:“去给王爷备置些炭火棉衣吧,还有两个月才过年呢。”
公公应了下来,道:“一月后东胡使臣便要进京朝贡了,陛下这段时间便养养精神,别太操心了。”
冯神医抢了门房的小板凳,正坐在将军府门前一边摇着蒲扇一边晒太阳,嘴里念叨着:“真冷啊真冷啊!我都说了不想出来,非得拉着我出来!”话音刚落,他便结结实实打了个喷嚏。
冯奕站在他身后:“你以为我想拉你出来听你废话吗,好歹是个当大夫的,不知道年纪大了要晒晒太阳吗,天天窝在房里也不怕上霉。你能不能不要摇你这把破蒲扇?你是冷还是热啊?”
冯神医回过头拿蒲扇抽他:“你管我!你是我儿子又不是我老娘!”
贺敛对于这两位每天都要进行的争吵已经习以为常了,他往远处看了看,那边有一列列的板车正被马匹拉着往南走,便道:“这几日运送砖料木材的车,倒是多了许多。”
冯奕也看了看,道:“是啊,人还多了呢。昨日我上街买布匹,瞧见许多工匠成群结队地往南去,肯定都是去神坛的。”
冯神医瞥他道:“你去买布匹干什么?”
“还不是帮你这个死老头做衣服,天天就知道叫唤冷,就不能多穿点吗!我都懒得理你。”
冯神医撇撇嘴,又转回去了。
贺敛笑着摇了摇头,继续说道:“怎得突然就加快进程了?”
“不知道啊...哎,”冯奕指了指前面,“将军回来了。”
贺匀朝他们走过来:“怎么都在门口呆着?你们不冷吗?”
“二哥,我们看今日城中进了不少工匠,正奇怪呢。”
“哦是这事儿啊,”贺匀不以为然,“没什么,是因为东胡使臣要来了,朝臣们就商量着先赶快把主祭坛建好,图个威风罢了。”
贺匀跟他们一起在门前站着,这时候阳光正好照在几人身上,暖洋洋的。
贺敛问道:“只有东胡使臣吗?”
贺匀道:“还有一些西北地区的小国家,如今东胡可不一样了,兼并了昌兰和楼媛之后,国力强劲,那些小国家都依附着东胡呢。说到这个,东胡国主与子忱大哥倒是相识,不过我估计着这次皇上也不会放子忱大哥出来的。”
“那要何时才能出来啊?”
“快啦,”贺匀伸了个懒腰,拍拍脸道,“过年的时候肯定得放了子忱大哥,皇上也依赖着大哥呢,他总在牢里,急的是皇上。”
冯神医突然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一边说着太冷了不行了,一边往府内走。看了看时间也不早了,几人便一同跟着走了进去。
东胡使臣进京倒是闹出了不小的动静。贺匀接到消息赶到宫城外时,东胡的车队还没有到达。他松了口气,领着身边的乌甲军列队站好,不多时便听见了远处的喧闹声,看样子是到京了。
这次东胡来的不是一般的使臣,竟是他们的国主央塔木卓。属国国主亲自朝贡还是第一次,就连皇城内也是临时接到的消息,这才吩咐了贺匀亲自来迎。
远处的东胡轿内,央塔木卓探出了头,轿旁的护卫烧当正容立刻侧过身去:“王上,已经到城门口了。”
央塔木卓点点头,坐直了身子,神情有些忧虑。
贺匀见队伍越来越近,往前两步迎到轿前,微微俯身道:“魏国大将军贺匀前来相迎,国主辛苦了。”
央塔木卓一听贺匀的名字,面上的焦虑收了许多,反而转成了几分好奇,掀开轿帘走了下来。
贺匀还维持着方才的姿势,面上没有表现,心里却有些奇怪。
央塔木卓笑着去扶贺匀的胳膊:“你就是贺将军啊?久闻大名啊。”
贺匀自然也笑着回答:“央塔国主说笑了。”
“咱们现在是去皇宫吗?我可以坐贺将军的马吗?”
贺匀呛了一下:“这...城中百姓众多,怕是会引起骚动,于国主安全不利。要不...”
“没关系啊,这不是有你呢吗?你保护我呀。”
“......”
烧当正容在一旁拉了拉自家王上,道:“王上,还是先乘轿撵吧,若是想与将军交谈,这几日还有许多机会。”
央塔木卓哈哈笑了几声,爽快道:“那好吧!贺将军下次聊!”
“...好的国主。”...我俩认识吗?我俩很熟吗?
乌甲军把央塔木卓的轿撵围了个严严实实,后面跟着的是朝贡物品的几十辆运车。贺匀走在轿撵后方不远处,聚精会神地盯着身旁的动静。
一国之主的安危实在是太重要了,他丝毫不敢放松。
而轿中的央塔木卓似乎非常兴奋,将隔挡窗户的小帘子拉开一角,一路都在同烧当正容讲话。
“那真的是贺匀哎,没想到刚一来就见到了啊,小模样长挺好啊!”
“......”烧当正容忍俊不禁,“王上若是开心,便寻个机会,属下替您去约见贺将军。”
“不用不用,毕竟不是我们的地盘,叫大魏皇帝知道也不太好。我寻着机会同他说两句就是。”
烧当正容压低了声音,凑近央塔木卓道:“此番一定要小心,嘉亲王随时都可能会动手,王上千万不要离开属下自己走动。”
央塔木卓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一瞬,随即又恢复了神情:“放心,我不会瞎跑的。况且王爷先前便同我说过,在大魏,他可以保证我的安全,贺将军也可以。”
“摄政王说话属下自然也放心,不过此事结束后,王爷难免是要开条件的。”
“这个没事,王爷帮我的忙,我当然也得让他放心。”
烧当正容点点头,正过了身子。
央塔木卓继续道:“我还是对贺匀将军比较感兴趣,倒是和王爷画得一模一样。”
烧当正容侧身看了看:“王上轻声,贺将军就在后面。”
央塔木卓反而直接探头出来,笑嘻嘻地冲后面挥了挥手。贺匀脚步一顿,也对他挥了挥手。后者露出了两排大白牙,心满意足地坐回去了。
贺匀心知这两位君臣方才一直窃窃私语,搞不好就是在说他。
我什么时候名声这么广了?奇怪...
第93章出狱
诸臣早已在大殿之上等候,皇帝落座后,便召了东胡使臣进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