央塔木卓换上了一身深蓝色宽领长袍,外套黑色马夹,以双排金色纽扣做饰。
腰间系一正红绸带,腰侧佩一火镰。头戴尖顶立檐帽,帽尖镶一红色玛瑙,帽侧以红色金丝绸带坠下。脚上穿的是一双黑色短靴,鞋尖处向上翘起,短靴左右各嵌一翠玉。
这一身朝服既不过分张扬,又极力凸显了东胡的民族特色,看起来十分大气。
烧当正容穿着一身黄褐色的宽袍紧随其后。一旁的贺匀向皇帝行礼后,便站到了左侧武官行列的第一排。
皇帝面带笑容,问候道:“东胡国主近来可好,怎得亲自来了?”
央塔木卓回道:“多谢大魏皇上挂怀,孤早前便听说大魏风土无限好,这次正好得了机会,忙不迭地便来了,也不知是否失了礼数。”
皇帝笑道:“国主多虑了,此次前来,朕还怕照顾不周呢。”
一番寒暄后,央塔木卓便命人将献给大魏的礼物呈上。此物大约有三米之高,两米之宽,呈扁平状,以红色纱布罩之。
六名东胡大汉合力才将其搬上大殿,轻轻放在了大殿中央。
央塔木卓走过去,向龙椅上的皇帝说:“不知可否请皇上与孤一同掀开?我族礼仪,若是送礼者与受礼者一同开礼,象征着情谊长存。”
皇帝一听这话,自然乐意,便从龙椅上走下来。
两位国主一人拉着一角,将红色纱布掀下。
映入眼帘的是一面白玉屏风,正面雕刻着九条五爪长龙,每一条龙都是不同的姿态,相互缠绕着,并以彩漆涂描成不同的颜色。九条龙的下方还雕刻着几朵云彩,汇集在不大的一片区域当中,竟有着层层叠叠的错觉。
央塔木卓道:“正面九龙,象征大魏皇帝九五之尊的威严,也代表着东胡对大魏风调雨顺,百姓安乐的祝愿。这背面所刻金凤,祝愿大魏国母福泽永享。”
那六名东胡大汉将白玉屏风翻转过来,朝臣们便看见一只金色的凤凰仿佛要冲破屏障跃出,确有凤于九天的真切感。
贺匀都忍不住感叹了一番,大魏的奇珍异宝不少,可却从来没有见过做工如此精巧的工艺品,简直太奢华了。
皇帝自是惊喜万分,问道:“这龙凤的眼睛?”
“九龙与金凤的眼睛分别由不同的宝石镶嵌而成,赤岫、碧玺、皓石、翡翠、玛瑙、墨晶、珍珠、珊瑚、猫眼、寿山各一。整面屏风采用的是和田玉,质地较为紧密,体态也更为光滑。孤以为只有这和田,才能与大魏的宫殿建筑相得益彰。”
央塔木卓这话说得漂亮,皇帝心中十分喜悦,便道:“国主的礼物实为珍贵,朕择日必将其设于宫内主殿。”
央塔木卓道:“皇上喜欢就好。”
殿内的氛围非常融洽,白玉屏风撤下之后,央塔木卓又呈上了一些其他的珍奇物件,皆是稀宝,连西域民族特有的武器和精壮马匹都有进贡,东胡依属大魏的诚意十足。
央塔木卓瞥了一眼武臣一列的方向,状似无意地问:“咦?来了许久了,怎得不见王爷呢?”
皇帝心情正好,找了个最自然的借口:“朕想让王爷带领国主参观广业坛,他去准备相关事宜了,明日便能见到。”
这话一出,贺匀的眼睛锃地一亮。朝臣们沉默了一瞬,谁也没有说话,这就算是默认了。
这东胡国主来得巧啊!来得太好了!
如今大魏的太尉一职空缺,谢旋又在狱中,一品武官只剩贺匀一人,安顿东胡国主之事自然要他亲力亲为。朝会散去之后,便由贺匀带着央塔木卓一干人等去往早已安排好的居住场所。
待群臣散去,央塔木卓便凑近了贺匀说:“将军今年多大?”
贺匀道:“过了年就二十二了。”
“......”比我大两岁??央塔木卓不说话了。
贺匀有些奇怪:“国主...怎么了?”
“没什么...贺将军年轻有为,年轻有为。那你猜猜我多大?”
......我为什么要猜你多大?
虽然腹谤,但贺匀还是仔细看了看央塔木卓的长相。这长相绝对算不得清秀,但又不似他身边的烧当正容那样粗狂。
东胡人体格较为硕大,很多人的实际年龄都比看上去要小,还真的不太好分辨。
贺匀本来想说三十,犹豫了片刻还是道:“二十五?”
央塔木卓显然被这回答呛了一下。一旁的烧当正容忍俊不禁道:“将军看错了,王上还未满二十。”
贺匀不想自己脸上的那一副惊讶之情被看到,立刻转过了身憋着笑:“失礼了。”
谁知道央塔木卓并不介意,又笑嘻嘻地凑过来:“没事没事,我们族人长得都略显成熟,我不介意。”
贺匀还没想明白应该怎么回复这句话,央塔木卓兴致倒是持续高昂:“皇上说的广业坛是什么呀?”
“是我朝正在修建的神坛,广业坛是主坛,已经修建完成了,剩余几个分坛仍在施工。明日会由摄政王带国主去简略看看,若是国主还想去其他地方,尽可以告知我或是王爷。”
央塔木卓笑着应下了。说话间一行人已经到达了驿站,贺匀仔仔细细地安排了乌甲军把守,便向央塔木卓告辞,自己去了军大营。
这阵子乌甲军正在着手选拔新的轻甲副将,贺匀得去看看情况。另外,皇帝所说参观广业坛,他也得去安排把守的兵力。
谢旋接到出狱的消息时,正惬意地靠在草垛边,面前是一堆烧得正旺的柴火,手里还有一个暖炉。他的脸映在火光中,没有什么表情。
直到狱卒站到了门前,恭敬道:“王爷,您可以出去了。”
谢旋转过身看了那狱卒一眼,慢悠悠地起身,掸了掸身上的灰尘,便走了出去。狱卒兢兢业业地将柴火堆扑灭了,才锁上门出来。
此刻的皇帝正在御书房中一人静静端坐,面前一壶刚沏的茶水,两盏精致的银杯,似乎在等待着谁。
不多时,便有人通报,说是王爷来了。
皇帝抬手倒茶,一边说道:“请王爷进来。”
谢旋连衣服都没换便来面见皇帝,依礼作揖后,他在皇帝对面坐下,两人久久不发一语。
直到热茶将凉,皇帝才开口:“茶水要凉了,朕命人换上一壶。”
谢旋端起面前银杯一饮而尽,道:“温度刚好。”
皇帝看了看他,开口是肯定的语气:“王爷今日有话要说。”
谢旋并未回答,拿起茶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是有话要说,只是不知从何说起。”
“六个月,王爷觉得太久了?”
“此前臣与掌事说过,五条罪状加身,六个月断断不够。是陛下宅心仁厚,免了对臣的责罚。”
皇帝显然不被说服,端起银杯抿了一口:“这不是王爷的真心话。”
“是不是真心,全凭陛下判断,臣不敢妄辩。”
皇帝的动作顿了顿:“王爷从前,可不会这样说话。”
谢旋笑道:“陛下真的多心了。”
皇帝轻叹一口气,似乎是不再执着于此,而是换了个话题:“东胡国主来朝进贡,朕想让王爷领其参观广业坛,王爷与央塔国主大约是熟识,再合适不过。”
“不知陛下择了哪日?”
“明日天清气明,是个好日子。”
“那臣今日先去神坛看上一看。若是没有其他事,臣便告退了。”
皇帝看着谢旋,似乎欲言又止,但还是没再说什么,只说:“去吧。”
谢旋起身,缓缓走到门前,停住了脚步。皇帝抬头看他,知道他有话要说。
“陛下,这世上日出日落,月圆月缺,一切事物都在改变。”
皇帝没有接话,等着他继续说。
“可是人心变化不遵循定理,您是九五之尊,全凭您的选择。”
说完这话,谢旋便抬手开门。皇帝却似乎抓到了一些不寻常的意思,急忙问道:“王爷是说,朕若是不惧怕改变,便都不会变?”
谢旋沉思片刻,道:“陛下能做到吗?”
这是个问句,可是他不等皇帝回答,便出了门。
贺匀一人静静入了营,站在一边的看台上观看几位副将候选的比试。
他一手支撑着下巴,眼光落在了其中一名叫做郑甲的轻甲都尉身上,不自觉地提了提嘴角,显然有些赞赏。
这郑甲贺匀有印象,一年前前去乌惑之时,有几位随行小兵,他便是其中一名。只是未想一年之中,竟然已经从轻甲小兵坐到了都尉。
一轮比试结束,黄裕回头看到了贺匀,拍了拍身边的陆川,两人一齐向看台走来。其余士兵也看到大将军在此,自觉列队站好,开始了操练。
贺匀笑眯眯地说:“那个郑甲,我有些印象,感觉是个可用的。”
黄裕对陆川道:“看吧,我就觉得郑甲不错,将军也是这样觉得。”
陆川回头看了看队伍中的郑甲:“我又没说他不好,只是还有一轮,得看最后的表现。”
贺匀问道:“还有一轮,是文试吗?”
“是文试,武试筛选了三名候选,文试胜出者便可举荐。”
贺匀点了点头:“文试往后推一推,到时候我来看看。明日央塔国主去参观广业坛,我们得抓紧时间布防。”
“明日?”黄裕与陆川对视了一眼,说,“那的确得抓紧些,需要我和老陆都过去吗?”
贺匀脸上的喜色更甚:“不需要,明日我与王爷会贴身保护央塔国主,你们其中一人带两千士兵牢牢围住广业坛,保持警惕。”
午后的时间贺匀与黄裕一同前往广业坛,仔细勘察了建筑的每一处进出口,布置好兵力后,贺匀便偷偷摸摸往王府跑。见王府的门大开,他便知道,谢旋真的回来了。
贺匀兴冲冲地迈进大门,三两步跨进了前院,门房赶紧在后面喊道:“哎哎哎将军您慢点儿!王爷不在府中!”
贺匀的脚步一下顿住,回头道:“啊?”
“王爷方才回来换了身衣物,便去东胡国主的驿馆了。明日要参观神坛,须得去向国主说明日程,您不知道此事吗?”
“...那...明天再说吧。”
贺匀蔫头耷脑地回去了。
第94章冷宫
一夜的时间过得非常得......慢!!在贺匀不知道第几次睁开眼看天色的时候,终于按捺不住自己,掀开被子起了身,动作利索地穿戴好,就跑到院子里打水。
冯奕正好打着哈欠路过,险些以为自己看错了,问道:“将军您怎么起来了?这才寅时啊。”
贺匀把手伸到刚打上来的井水里,冻得一哆嗦:“你怎么也这么早?”
“我就是起来小解而已,您别急着用水,我去厨房烧点热水。”
“不用不用,今日东胡国主参观神坛,我时间紧。你回去睡吧,不用管我。”
“不是...将军,天都没亮,东胡国主这时候参观神坛吗?况且今儿天冷,不吃点热乎的可不行,要不我去叫厨娘起来做一些?”
贺匀刚想拒绝,冯奕接着说道:“就算您想见王爷,也得等到白天啊,他一定也是先去驿馆的。”
“......”这么明显的吗?
贺匀只好乖乖地坐到了饭厅里,顶着两个黑眼圈急不可耐地等待着。
直到街上传来了行人说话的声音,他才转身对一旁正在吃饭的贺敛说:“今日神坛那边估计着有些热闹,你要是无聊可以跟小冯奕一起过去看看。我走了啊!”
这时候天也只是蒙蒙亮,贺匀先策马去了一趟广业坛,昨夜巡守的士兵冻得不行,黄裕晨起换了一批士兵,已经在那里候命。
贺匀与他打了个招呼,便往北前往驿馆。
驿馆的使臣通报后,央塔木卓将贺匀叫进了房间里,这时候谢旋还未到,烧当正容也不在一侧。
贺匀见到央塔木卓时吃了一惊,这位国主将脸上的胡子尽数剃去,五官清晰地显现了出来。这才能看出,他的年岁的确不大,脸上还带着些稚嫩。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笑着对贺匀说:“入乡随俗,我看汉人不怎么留胡须,就也试着剃掉了,怎么样?”
“很好看,这样看着的确...很年轻。”
央塔木卓挤挤眼:“其实看着老练反而更容易做事。”
贺匀知道这话中有一些意思,年轻的将军都不好当,更可况是年轻的国主呢。他只是没想到,央塔木卓会与他说这样的话。
好在央塔木卓也没准备继续这个话题,他从一旁的柜子里拿出了两件长袍,一件藏青一件天蓝,眼睛在这两件衣服上徘徊了一下,问道:“将军觉得穿哪件好?”
贺匀指了指天蓝色的那件:“今日阳光明媚,穿这件更显气色。”
央塔木卓将藏青色的那件随手一扔,神色有些玩味:“将军还真的是喜欢蓝色!”
贺匀完全不知道这位国主的想法飘到哪里去了,我喜欢蓝色,你激动什么?
说话间,外面响起了敲门声,央塔木卓看了看贺匀:“是正容。”接着对门口说:“进来。”
门被打开了,贺匀当只有烧当正容一人,随意往门口一瞥,这一眼却让他呼吸一滞。站在门前的不只是那名护卫,还有贺匀心心念念半年的人。
谢旋倒是没怎么变化,没有先前担心的那样身形消瘦,眉眼间也不见病态,看起来精神很不错,贺匀立刻放心了许多。
就是太久不见心情有些亢奋,要不是这里有两个外人,他一定要扑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