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老伯对贺敛有恩,就相当于是贺匀的恩人,他当然不会拒绝。看了看一旁的苏璟雯,开玩笑道:“若是太晚了,不回来倒是也行。”
贺敛局促地朝他使了个眼色:“说什么呢二哥,我会回来的。”
眼见着苏璟雯闹了个大红脸,贺匀也不好太过分,笑着说:“去吧去吧!璟雯姑娘若是哪天有空,再到家里来玩。”
苏璟雯松了一口气,答了声好。
贺敛转身想走,又想起了些什么,回头道:“二哥,子忱大哥在祠堂里站了半日,晚饭也没出来吃,你去看看他吗?”
祠堂里?子忱大哥没回王府!
贺匀一步迈进了门,还没想好开场白,谢旋已经闻声回过了头,一见到后面的人,就给了个无比明媚的笑容。
这下好了,这一笑,把贺大将军心里那些小九九全都笑没了。
暗自叹了一口气,磨磨蹭蹭地站到谢旋身边,贺匀先是拿了三炷香,对着面前的四座牌位拜了一拜,心里突然宁静了下来。
“你怎么在这里站了半日?不冷吗?”
谢旋侧过身,笑道:“你不生气了?”
贺匀不自然地“咳咳”了两声:“其实我也不是生你的气,你不用特地来解释什么。”
“是吗?可是从昨日开始,你就没好好理过我了。”
“......好吧,我确实有一些疑问。那我问,你答。”贺匀也转过了身面对谢旋,“那几个东胡人是什么时候混进工匠当中的?”
“三个月前,神坛开工之时。”
“工部有你的人?”
“工部汪闫。除此之外,各部当中还有户部曹荣,礼部方恪,武将当中,多人在列。”
礼部与工部都有属臣,也难怪对神坛建造一事了如指掌。
“曹计相也是你的人?怪不得中央军大营的饷银被克扣一事,你也像是知道的样子。”
“计相受到掌谕的吩咐,不敢违抗,只是告知于我。”
“那几人,一早就在你们的监视之中了?他们怎么确定央塔国主一定会参观神坛?再说,直接点爆神坛不怕误伤魏人吗?”
“神坛赶工,必定是要让属国国主参观的。至于建造神坛的消息,是木卓有意放出去,好让央塔加措知道。他们不敢误伤魏人,所以只敢在一面墙内埋藏火/药,有人藏在坑中,等到木卓站在东南方位时才点燃引线。我们早就知道了火/药的方位,可保木卓无事。”
“央塔国主是没事,”贺匀有些不爽,“可你被埋在里面了。是故意的?”
“...是。木卓想借大魏的力量对抗央塔加措,光凭神坛爆炸还不够。我身份尊贵,若是性命受到他国人的威胁,皇上不会善罢甘休,届时就可顺理成章借兵给木卓。”
“那要是真丢了命呢?”
“不会,”谢旋立刻答道,“绝不会。火/药所在位置早已知晓,只要找好屏障,我不会有事。”
“你事事都算好了,自然不会有事。可我差点被吓死了,我...”贺匀的声音弱了下去,“可不是要生气吗。”
“对不起。绝不会有下次,就算有,我也一定与你商量好。”
......道歉道得这么快?这还是子忱大哥吗?
贺匀被这一句“对不起”堵得没了脾气,只好放软了语气,问道:“木卓?”
谢旋愣了愣:“嗯?”
“为什么叫他木卓?你们很熟吗?”
“他年纪小,就一直叫木卓了。”
多么合理的解释啊!贺匀咬咬牙,生硬地把话题又转了回去:“他想借大魏之手消除内乱,你想借他之手保证和平。这是双赢?”
“是,央塔木卓一直不愿发动战事,反倒是他那个叔叔对大魏虎视眈眈。若是能除掉央塔加措,也算除掉了隐患,这于大魏是好事,皇上一定愿意相助。”
贺匀心情好转,终于给了个笑脸:“怎么又叫央塔木卓了?”
“你不是不喜欢我叫他木卓吗?”谢旋回答得理所当然。
不对!这不是子忱大哥!子忱大哥才不会这样讲话!
贺匀后知后觉地有些发抖:“大哥,你不用这么顺着我说话,我已经不生气了。”你这样好可怕呀!
谢旋一时失笑,随后才正经道:“冷宫走水一事,想必是张太后自己寻短见。若是皇上不再提起,我们便也不提。你今日进宫怎么样?”
贺匀了然地点了点头。他自然也想到了,若不是张太后自杀,皇上又怎会避而不谈?
“就那样吧,皇上现在对我没什么好脸色。也不怪他,发生了这么一连串的事情,要是我我也烦。”
“你心里知道,不是这个原因。”
贺匀也无奈了:“是啊我知道。林方那一番话,矛头全在我身上,皇上此前便对我心生芥蒂,现在还不知道心里怎么想呢。不过大哥,你说林方的话有几分可信?”
谢旋毫不犹豫:“全是胡扯。”
贺匀笑了:“我也觉得,他做了二十年的禁卫队总领,不会用这么傻的方式将自己置于死地,他背后有人。”
“你觉得是谁?”
“我不知道,公仪禹吗?他好像还没有那么大的本事。”
“他不敢。”谢旋的神色凝重起来。
贺匀倒是无所谓:“我不知道是谁,可我知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对了大哥,央塔国主托我带几句话给你。”
谢旋“嗯”了一声,示意他继续说。
“他说,只要他在位一天,东胡就是大魏最忠诚的属国,决不食言。还有,”贺匀故作神秘地看了一眼四周,小声说,“若是有一天,你我在这朝堂之上混不下去了,可以以此为筹码,换得安宁,他说这是他对安阳郡王还有你的报答。”
谢旋好笑道:“央塔国主有心了。”
贺匀耸了耸肩,连央塔木卓都看出君臣间的嫌隙了,这以后的日子啊,不好过啊。
“明贤,我在狱中之时,想了很多事。以往我想着避嫌,觉得你我权势太盛,难免树大招风。可现在,我的想法变了。”
谢旋重新转身过去面向牌位,可目光极其深邃,像是透过面前的牌位看到了更远的地方,
“处在我们的位置,做得不好,落人话柄;做得太好,招人嫉恨。我自小便受到父亲与贺伯父的教诲,学的是一心报国,忠于君主。可这么多年,又见识了另外一个道理,叫做‘自古忠臣,不得善终’。”
贺匀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在心中细细思考这些话。
“盲目的忠诚不见得是好事,我是说,为了能有个善终,耍些小手段也无妨。你能理解吗?”
贺匀笑了笑:“能啊。不过,一定要在父亲和大哥面前说这番话吗?我已经想象到他们在那边黑着脸,大喝一声‘成何体统’的模样了。”
“那接下来的话可能会让他们暴跳如雷了。你想听吗?”
作者有话要说:
贺匀是真的好哄
第99章告白
这是个选择问,答案只有“想”或是“不想”。
显然,贺匀是想听的,可是他看着谢旋无比认真的表情,知道接下来的话不会还是什么政事军事云云。明明十分期待,却悄悄在心中打起了退堂鼓,怂怂地问道:“可以先给个铺垫吗?”
谢旋很给面子地说了句:“那我问你个问题吧。”
贺匀点点头,有些心虚地瞥了一眼自家兄长的牌位。
“若今日是林玄谋划了一些事,却没有告知与你,你会生气吗?”
贺匀如实答道:“大哥做事从不告知于我,自然不会觉得有什么。”
“那若是东胡使团没有来,我一定还在狱中,你会想见我吗?”
“六个月已经够久了,”贺匀悄悄往后挪了挪,用半边身子挡住视线,以免看见牌位,声音放得很小,“再不出来,我一定不管不顾地去看你了。”
“以后不用躲躲藏藏,你想去王府便去王府,想见我便见我,我不会再让你避嫌了。”
贺匀抬头看了看谢旋,心里已然泛起了丝丝甜蜜。可又余光瞟见一边,立刻把头低了下去。
谢旋当然注意到了他这些小动作,不自觉地抿抿嘴,试探道:“若你有顾虑,我们出去说?”
谁知道贺匀猛地抬头:“不用!就在这里说。”
“当真?”
“当真!我知道大哥定要生气,可我愿意在这里说,是因为我很重视这个。”
谢旋明显放松了许多,笑道:“重视哪个?”
贺匀知道他在调笑自己,瞪了他一眼,反问道:“你要说哪个?”
“你既然要问,我可要认真说了。”谢旋将双手搭在贺匀的肩上,神色认真下来,一双眸子温柔得像是春天荡着涟漪的湖面,要把人吸进去。
“我知你入宫,便在这里站了好几个时辰,思考了许多事情。一开始想的是,你对我的情感之所以变化,是不是因为我做了什么出格之事,我是不是错了?最好的办法是不是视而不见,继续扮演好兄长的角色?”
谢旋轻笑一声,“我与林玄谈了许多,当然,一直是我在说话。可渐渐地却意识到,或许是我自己的心意先变了。究竟是什么时候呢?可能是你潜入敌营丢了音讯之时,可能是你前往乌惑御敌之时,又或是你第一次带兵前往东南治水之时,甚至是更早,我想不清楚。
说来也好笑,我这个人做什么事情都习惯了规划,可唯独在这件事上,好像是不自觉地就陷了进去。”
贺匀听得入神,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支吾了一句:“你倒是自信,连我的心意都知道。”
谢旋噗嗤笑了:“你什么时候能藏得住事儿了?厌恶喜爱统统都在脸上,我还能感受不到吗?”
况且哪家的弟弟会在兄长昏睡之时偷亲的?
贺匀想了想确实也有道理,撇了撇嘴问道:“你早感觉到了,为何今天突然找我说这个?”
“原本心中纠结,深觉这有违兄长之责,有背林玄对我的信任。直至昨日埋于神殿之下,感受到你的惊慌失措,发现自己竟十分迫切。”
“...迫切什么?”
“迫切地想作出允诺,告诉你我想永远与你在一起。我不知这是不是冲动,但这确实是当时唯一的想法。”
怪不得当时抓着人家的手不肯放......
贺匀知道,谢旋能够说出这些话来,必然经过了无数次的自我拷问和不知多久的深思熟虑,否则他也不会跑到祠堂来一站就是一下午。
并且贺匀不得不承认,他在听到这一番话时,惊喜和甜蜜是要远远大于其他各种乱七八糟的考虑的。
他也知道这时候只要自己前进一步,谢旋就真的永远不会放开他了。
“不管是不是冲动,我接受了,子忱大哥。”贺匀的眼光迅速从谢旋脸上游了一圈,咳了一声,补充道,
“我是说,我也想永远与你在一起,不是作为弟弟,而是作为伴侣。我们成不了亲,也不可能得到人们的祝福,可是没关系,一切都没关系,只要有你就好了。嗯...兰天那边还是要说的,让我想想怎么告诉他。”
谢旋轻轻抱住了他:“这是自然。”
“那我是不是不用叫你...不是,我是说,我...唉算了!”
“怎么,不想叫大哥了?”
“也不是不...嗯...可以吗?”
谢旋没说话。
“子...忱?”贺匀觉得有戏,“子忱?子忱子忱子忱!”
谢旋光是笑,一边笑一边把贺匀搂紧了。
两人在祠堂里跪下,直至天色蒙蒙亮时才一起出来,正碰上贺敛从门口进来。不知为何,三人都有些心虚。
“马儿丢了!”贺敛连忙先开口解释,“我是说,马儿拴在苏伯家门前不知被谁给偷了,回来的时候走路用了两个时辰。让你们担心了吧?”
亲爱的弟弟,我们还真不是因为担心你才一直没去睡觉的......
“嗯是啊,我们看你这么久没回家,肯定睡不着的呀。”贺匀这话倒是说得没一点心虚。
“对不起,我给苏伯煎好药出门时便很晚了,马儿又丢了,下次会注意一点的。”
贺匀发现了重点:“下次?还有下次?”
贺敛误以为他这句话是在责怪,下意识看了看谢旋。后者笑道:“你二哥是问你,以后还得去苏伯家里吗?”
“哦。”贺敛反应过来,“以后每隔半月去一次。苏伯这病是慢性病,得慢慢调理。他一个老人家,到城里来看病总是不太方便的。”
谢旋还是温声道:“这是应该的。”
“对对对,太应该了!”贺匀兴奋了。
贺敛不知道自家二哥在亢奋些什么,还在莫名其妙中,就被赶回了房间休息。
贺匀抓着谢旋的手进了自己房间,高兴道:“兰天榆木脑袋看不出什么,我可是看出来了,璟雯那小姑娘,对兰天绝对有意思!”
谢旋第一次听说这件事,一时诧异:“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就她给兰天做的那小荷包,白底黄纹的那个,兰天不是一直带在身上吗。昨日那小姑娘站在兰天身边,对那荷包瞅了好几眼,脸都红透了,这还能是没意思吗?”
谢旋觉得好笑:“你对这种事倒是机敏。”
这话其实没有什么其他意思,但贺匀作为曾经一度游于花丛中的纨绔子弟,总是有些亏心的,立刻保证道:“不机敏不机敏!我以后只对你一个人机敏!”
谢旋被这突如其来的求生欲唬得一愣,还没来得及笑出声,又被拉着手腕坐到了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