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爱上杀猪佬![古代架空]——BY:凉容

作者:凉容  录入:06-09

  他提着衣摆,蝴蝶般从窗户里飞出去,披头散发冲到了后山,落在藤蔓后的洞天,堪堪止住了脚步。
  “你想见我!”他喊道。
  那人从树后转出来,在石桌前坐下,看着他,很淡地笑了一下。
  “你……”谢秋石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了,轻轻地吸了一下鼻子,“花香?”
  “那不是花香。自然也不是桃花。”那人伸出手,平放在石桌上,“我生在万骨埋身之地而不受污秽,身上的气息与寻常人自不相同。”
  谢秋石将信将疑地瞅着他,试探地碰了碰他的手腕。
  那人用纵容的眼神看着他。
  他小心地捧起那截手腕,把修长的手指送到自己面前,那手指上还沾着一点墨痕,他没在意,只是像嗅桃花一样,轻轻地耸了耸鼻子。
  熟悉的香气钻到他的心脾中,说是香气兴许不太合适,那只是气味:洁净,旺盛,充满力量的气味,极其芬芳,极其特别,到世间任何一个角落都不可能再找到这样的气味,也不可能有第二种气味像它一样,直直地抓住人的魂灵。
  那人任谢秋石小动物一般嗅弄了一会,便收回了手,谢秋石不满地看向他,他摇了摇头:“你拿什么来换?”
  谢秋石茫然眨了眨眼睛,过了会儿才说:“你想听我说话,那我说给你听。”
  那人比了个“请”的手势。
  谢秋石张了张嘴,他向来不怵说话,但此时刻意要他开口,他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想了许久,那人一直耐心地等着他,他僵坐着,过了半晌,干脆从怀中抄出一折“逍遥沧江夜戏长”,干巴巴地读起来。
  这“沧江夜戏”是一俗间戏本,非勾栏不轻易一唱,谢秋石一不懂勾栏,二不会唱曲,三不识风月,句读词句均念得一窍不通,一本言辞靡丽的淫曲给他读得佛经一般,索然无味。
  那人却似毫不在意,乌玉笛一下下点着桌面,听到抑扬顿挫之处,还会牵一牵嘴角。
  “一杯迎君来,轻解绮罗裳。
  二杯不解意,汗巾裙下长。
  三杯闻君语,对襟坦无妨。
  四杯劝君归,玉体无处藏……”
  谢秋石越念越觉得没趣,撑着脸问那人:“这脱衣服,究竟有什么写头?废去如此多的笔墨,实在浪费。”
  那人沉目看他,轻道:“名妓刘沧脱一件衣服换一杯酒,书生许玉明爱看她脱衣裳,她却不是真的想要他的酒。”
  谢秋石噗嗤笑起来:“可烦。谁知道她弯弯绕绕的肠子。”他扭头又道:“脱衣裳又怎么能拿来换东西?”
  那人不答,只是微微阖上眼,枕着身后的老木,平静地注视着他。
  “我不想念啦。”谢秋石把折子一抛,支着下巴趴在桌上,盯着那人,滴溜溜转着眼睛,忽然灵机一动,“你说,我脱一件衣服,你就给我闻一下,好不好?”


第108章
  瀛台山度过了一个罕见的春日。
  谢仙君像在梦里一样快活——在属于他的山谷里有一个人,散发着世上最好闻的气味,自始至终用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睛注视着他,仿佛活着就是为了听一听他的声音。
  他很快就克服了最初的不适,开始叽叽喳喳地跟那人讲话,埋怨秦灵彻,埋怨干的活计又脏又累,埋怨凡人,埋怨酒难喝,寻常人都恨极了这样无休无止的埋怨,但那人好像只要能听到他的声音便觉得是好的,哪怕埋怨再不悦耳,从他嘴里吐出来也是好的。
  谢秋石为此得意洋洋,众仙背后提及他时都说他走在路上都像只翘着尾巴的狐狸,若有人问他为什么,他都会眉开眼笑地回答说:“这世上合着也是有人把我谢秋石当药喝的。”
  那人没有再提过“再也不离开”这样的话,似乎是知道他并不喜欢,此后的会面也是听得多,说得少。
  谢秋石并不在意那人的安静,他不需要任何回答或者应和,他想要的只又那人惬意沉醉、无法离开他的表情。
  秦灵彻挑眉看着他走神,像是知道他在走神般,忽然道:“我今晚要去瀛台后山拜访。”
  谢秋石一愣:“你认识他?”
  “偶然相识。”秦灵彻的声音有些缥缈,“我向他借了一枝桃花。”
  “好家伙。”谢秋石“啧”了声,“你堂堂天帝陛下,也借花献佛,拿别人的花,当礼物送给我。”他瘪了瘪嘴,闹脾气道:“既然你要去,今晚我便不去了。我去找临尧喝酒。”
  秦灵彻似笑非笑地听着他嫌弃的声音,过了片刻,才道:“本来就不打算叫你。今夜,我有旁的事情吩咐你去做。”
  谢秋石一怔,嘴角的笑缓缓地收了起来。
  “这便不高兴了?”秦灵彻逗他。
  “名字?”谢秋石晃了晃头,不理他。
  “你的熟人。”紫薇帝君轻飘飘的说,金色的仙力汇聚在他面前,缓缓幻化作一道紫微宫御令,上书“临尧”两字。
  谢秋石抱起手臂,目光冷冷清清地从御令上移到天帝脸上,他想起濯泉颍河的话,动了动嘴唇,最终还是没有问为什么。
  “且慢。”秦灵彻止住他欲转身离开的步伐,挥了挥袖,一只朱红色的小瓶出现在他的面前,“拿着它。”
  谢秋石回到瀛台山,招来仙鸟,提笔想给临尧写个登门拜访的条子,一支墨笔悬在宣纸上方,不知为何,半晌未动。
  他倚着栏杆,耷拉着眼皮子,不知在想什么,抑或是什么也没想,只是懒洋洋不想动弹,不料临尧的乌鸢先一步到了他的窗前,嘎嘎叫着丢下一张信笺。
  谢秋石眉头一跳,展开信来,端正平直的笔迹邀他今夜月下小酌。
  谢仙君蹙了蹙眉,懒洋洋一歪身子,整个人靠进扶手椅里,眉目低垂着,碧湖似的眼睛里光泽幽蓝。
  周围侍仆见他这样,一个个矮着肩膀鱼贯而出,颍河离开前关上了门。
  谢秋石依旧不动声色地坐着,坐久了有些不知道手脚该摆在何处,总觉得放在哪里都不适应,这手脚好似不是长在自己身上一般,给人牵着堆在一块,石头般坠着,拉扯着五脏六腑。
  他就着椅子蹭掉了大红色的外衣,总算觉得身上轻了些,又蹬掉了鞋子,赤着脚踩在地上,仿佛这样他就变回了天地的一部分,又可以信手行雷霆雨露之事了。
  日过中天,他已然坐不住,掀过一席素白绢纱披在肩头,清啸一声唤来仙鹤,赤足驾鹤往临尧之处去。
  临尧似是听闻风声,早已携众宫人守于门前,不出数时,便见桃源仙君裹纱赤足,飘飘降地,瞧见他第一眼便笑道:“临尧上仙,别来无恙!”
  谢秋石寻常时候从不记人姓名,杀人之时更记不住,但此时却脱口而出,他自己都有些惊讶,暗道:临尧老兄,死到临头能被我谢秋石记住名姓,也不算白来这世上走一遭。
  临尧眉平鼻宽的脸上也露出一抹稀色:“谢老弟,如此知礼识数,倒不像你了!”
  谢秋石哈哈大笑,赤着脚走上前,搭了临尧的肩膀,带着他往里走,
  临尧使了个眼色,几个童仆忙施起仙术,室内登时垫满了软毯。
  “有心了。”谢秋石笑嘻嘻地往榻前一坐,素白的脚掌不染尘埃,脚趾钻进地毯的皮毛之中,“你到底是弄到了什么好酒,这么急着要叫我来?”
  “也不是什么好酒。”临尧叹道,“只是这恐怕是我和谢老弟最后一次推杯换盏了,总免不了心切了些。”
  谢秋石轻轻一笑,晃了晃递到手中的白玉盏,脸上丝毫异色也无:“为何这么说?”
  “求仙问道,凡人毕生之所求。”临尧轻拂胡茬,摇头晃脑,“纵使成了仙,也不免向往走得更深更远,去找至情至理之境,不断炼化修为。”
  “可真有追求。”谢秋石抿了抿嘴,上翘的唇珠不自觉地上撅,好像是在耍弄脾气,但他的声音却平静如止水,“我倒是最嫌这些事情麻烦,什么道啊孽啊,让我多想一下,都嫌头疼。”
  临尧哈哈大笑,也不恼怒,只道:“谢老弟是真性情之人,如此活着,倒也是极痛快的。”
  谢秋石听到“痛快”两字,便皱起了脸,闷头喝酒,不愿再多说半句。
  临尧自顾自地讲起来:“自从谢仙君归位后,鬼道的处境便日益艰难,帝君大有杀尽天下鬼修之势,这让我不得不……有所准备。”
  他意有所指,谢秋石心头一跳,皱眉抬头:“你与我说这个做什么。”
  “我知道你听不得旁人说秦灵彻半句坏话。”临尧的声音沉下去,“他是第一个找到你的,在意你的人,你只相信他,从不相信别人。”
  谢秋石哼哼两声,又道:“他是个混球。”
  临尧嗤笑:“那这个混球,有没有告诉过你,我曾经也是个鬼修?”
  谢秋石眉头一跳。
  “我飞升登仙之前,曾是一凡间修士,本来没有成仙的妄念,只顾斩妖除魔,荡尽天下不平之事。”临尧端起一缸清茶,昂头喝起来,又道,“有一日,我去剿除一伙山匪,不料那山匪中有一人修的是厉鬼道,狠辣凶暴至极,不仅滥杀无辜,还凭一己之力,虐杀我师门多人……”
  谢秋石听得笑出声来:“你怎不说是你自个儿无能?”
  临尧含笑摇头,声音里确然带了几分羞惭:“也确是我自个儿无能。我凭着一身外功闯到那山匪身前时,已然半身不遂,苟且求生。”
  “你是怎么活下来的?”谢秋石好奇道。
  “我当时……趴在地上,见那厉鬼修士赤着上身,背上纹着一套鬼修功法。他正满目暴虐残杀我师父师兄,又为色欲所纵奸辱我师姐妹,未发现我从他身后靠近……”临尧的声音越来越沉,缓慢如许,“我本该致力于苦思计谋救我门人,然而实际上却满心暴怒,无法思索任何事,他背上的功法像活物一样钻进我的眼睛里,我盯着它们,越盯越恐惧,我发现我竟然能看懂每句话的意思。”
  谢秋石啧啧称奇,摇头笑道:“你合该是个修鬼道的。”
  临尧猛一击掌:“我在门中,根骨最为平庸,修为亦属中流,但活下来的师兄弟告诉我,那一日我如神兵天降般战得虎虎生风,双目赤红,灵力充沛,似乎再来十个山匪都不是我的对手,但我早忘了那些,我只晓得愤懑和惧怕,心里都是忧恨惧怒,眼睛里看不到任何东西。”
  “率性纵欲不知律,是为鬼。”谢秋石幽幽道。
  “那夜结束后,我逼自己忘了那功法,忘了那夜的一切。”临尧缓缓道,“可有个东西,留在我身上,永远没法消失。”
  说着,他站起来,扯开前襟,露出宽厚的胸膛,谢秋石抬起眼,注意到他心口至喉颈的位置,蜿蜒着一道漆黑的纹路。
  “这就是那个厉鬼修纹在身上的东西?”谢秋石讶然,心中又道,也是秦灵彻要你非死不可的理由。
  “这东西是活的!”临尧惨然道,“凡阴雨天,它便游动,雷鸣电闪,或是近了火,它便挣扎……它不伤人,也不伤己,只是时不时点醒我,叫我晓得它还在我身上,叫我回想起,回想起那一夜来。”
  谢秋石盯着他,许久没有说话。
  两人又饮了满杯,他才徐徐开口:“你要继续求知问道,便是为了除去此物?”
  临尧叹气不答。
  “还是说,你告诉我这些……”他突然话锋一转,解下腰间短剑,搁在桌前,“是为了求我今日饶你不死?”
  临尧蓦地抬起眼,双目中精光大现,却没有多少讶色。
  “你早知道。”谢秋石挑了挑眉。
  “谢仙君。”临尧哑声道,“我虽曾当过一夜鬼修,却从未错伤一条性命,唯一一次入邪道,亦只为了护佑苍生,成仙后更是严以修身,不曾妄动半分。”
  “这话你该和秦灵彻去说。”谢秋石无聊地耸了耸肩,“我从来不听这些。”
  临尧摇头:“紫薇帝君以你为刃,立誓杀尽天下鬼,不辨善恶,不分青红,如此做法,与邪道有何异?我为了阻止他行此孽事,纵使不走道貌岸然、光明磊落之路,又有何不可?”
  “你要叛他?”谢秋石坐直了身子,目中精光大涨。
  “对你而言,他可杀我,我却不可叛他?”临尧惨然喝道,“你问我求知问道是不是为了除去此物——错了!大错特错!我求知问道,是要弃仙成鬼!秦灵彻残暴无情,我便要证明给他看,纵使为鬼,也可匡扶正气,治天下太平,诛暴君而统盛世!”
  谢秋石定定地看着他,缓缓拔出短剑,转着镶金嵌玉、华丽非常的剑柄:“你要杀秦灵彻,也就是要杀了我。”
  临尧咬唇不言。
  “你设这酒席,看来既不是为了饯别,也不是为了求饶。”谢秋石随手取过小几上一柄折扇,轻轻摇起来,“你是给我摆的鸿门宴,对吧?”
  他话音未落,屏风后传来一阵肃杀之音,数十名仙兵将他团团包围,手持雪刃。
  “就凭这?”谢秋石不可置信地笑起来,扇柄一一点过来人,目有怒色,他今夜头一回发脾气,只因觉得自个儿被这老朋友看轻了。
  “自然不敢小看了谢老弟。”临尧大笑,“谢老弟,你在我这儿喝了几个月的酒。味道可还满意?”


第109章
  谢秋石脸色顿时沉下去。
  他微扬折扇掩了半边脸,一双翠目眯了眯,似嗔非嗔,好似尽藏怒意,哂道:“好上仙,好哥哥,竟早早开始祸害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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