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爱上杀猪佬![古代架空]——BY:凉容

作者:凉容  录入:06-09

  谢秋石也没弄懂自己的眼睛怎么又不争气起来,他上次这般丢人还是在秦灵彻眼前,效仿着人间幼童靠哭扯来讨要东西,这次却是全然不知道为什么——他甚至不觉鼻酸喉哽,只感到凉飕飕的水沿着皮肤滑下去,就像石头上滴下来的露水,冰冷无情、“啪踏啪踏”地砸在手臂上。
  我可能又有什么想要的东西了。谢秋石呆呆地想。
  “燕朱眉。”燕赤城忽道。
  燕朱眉闻言会意,啧啧两声,足尖一点,身形一飘,俶尔远去。
  谢仙君抽抽搭搭的声音逐渐停下来。
  燕赤城这才缓声问道:“……这是怎么了?”
  谢仙君动了动唇,又立刻闭了嘴,眼珠子一瞪,哽着嗓子道:“你和谁说话呢?”
  燕赤城无奈叹道:“秋石。”
  “这地儿有了旁人,我又怎么知道你在和我说话呢?”谢秋石轻声道,“再说,有旁人陪你说话了,你大概再不会稀罕我的声音,我也不必再来此地,这世间又只有秦灵彻一个混账东西需要我了,我得回他那御座下哀哀乞怜去。”
  燕赤城一时啼笑皆非,修长的指尖滑进谢仙君柔软的黑发中,轻柔地按捺抚摸着,触及颊边那点濡湿时,他眼底的笑意荡然散去:“燕朱眉是我同根……同胞之妹,她不会在此地滞留。”
  谢秋石傻傻地抬起头,张开的嘴唇一时半会合不上,好半天才讷讷道:“她要去哪里?”
  “去人间,去仙界,去鬼道。”燕赤城徐徐道,语调漫不经心,“一切可成大业、兴名誉、立碑坊的地方。”
  谢秋石并没弄明白燕朱眉到底想做什么,只是扑腾翅膀般眨着眼睛,任水珠从已经干涸的眼眶里都下来,语调不自觉间上扬:“那,那这里,仍是……只有你和我么?”
  燕赤城安静地点了点头。
  谢秋石欢呼一声,扑上前搂住了他的肩膀,接着就想投石般落在燕赤城怀里。
  燕赤城揽着他往里走,他如往常一样,一边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一边把身上的血衣污鞋往地上蹬,最终只穿着纯白的亵衫跟着燕赤城走到绿荫深处。
  席地坐下的一瞬他忽然想起“逍遥沧江夜戏长”中那一番景象,脚底心又微妙地痒了起来。
  他忍不住抬起小腿,轻轻踢了踢燕赤城锦袍之下的足踝。
  “谢秋石?”燕赤城蹙眉问道。
  “我……嗯……”谢仙君张了嘴,却又不知道话该如何出口,僵硬了片刻才笨拙地编出一个话题支开去,“秦灵彻说你一日不放弃身份地位,便一日离不开大修罗道——你的妹妹怎么走得这么轻松自在?她和你有什么不同么?”
  燕赤城听得天帝之名,眉心褶痕更深,只是仍然耐心地道:“朱眉与我并无不同,只是她决不愿受拘于一隅,她甘愿赤条条下凡托生,从头修炼,一件件找回自己想要的东西,从无到有,新创一片天地。”
  谢秋石一怔,疑道:“你为何不曾想过这样?这么多年,你从未想离开这一个角落么?”
  燕赤城闻言轻叹一声,浓黑的双目顺势垂下:“在这里,在那里,又有什么分别?仙、人、鬼,又有什么分别?但凡有灵,便受欲望所驱策,我立于高崖俯瞰尘世,看仙,看人,看鬼,各个所称道义不同,所证心迹不同,所为究其原因却仍只有一个‘欲’字,我纵使遍行天下,所见所闻与我脚下哀哭攀援的恶鬼凶汉、血池肉泊,又哪有半点不同?又何来半点意趣?”
  谢秋石懵懵懂懂听着,每个字都听清楚了,却仍未解其意,他歪着头默念了一遍,最终只牛头不对马嘴问了个唯一感兴趣的问题:“那你呢?你没有……想要的东西么?”
  “我曾经自然没有。”燕赤城道。
  谢秋石“啊”了声,不安地动了动。
  他再粗心大意,也没法忽视了“曾经”这两字,思及上回种种,他忽觉双颊烧起来,忍不住往前挪了挪屁股,坐到了燕赤城眼前,小声问:“曾经吗?”
  燕赤城垂眉:“嗯。”
  他又往前倾了倾,想起上次学的“咬人”动作,又想起红帐香的绘本,喉咙里咕噜了一下,接着,两片温软的嘴唇贴上了燕赤城的嘴角。
  这回他没咬,只是轻轻贴着。
  燕赤城幽黑的眼里闪过惊愕的光芒,谢秋石便知道这次自己是学对了,他没松开嘴,只就着姿势,含含糊糊地问:“现在有了,是吗?”
  “……嗯。”
  他退开嘴,脸颊泛着新奇的粉红,嘴角快翘到了天上。他又“咬”了燕赤城一下,追问:“你想要的是这个吗?”
  燕赤城的嗓音变得低沉,他沙哑又确定地回答:“是这个。”
  谢秋石又一次滚进了他的怀里,这一回,他像燕赤城上次做的那样,像绘本里画的那样,咬开了仙人的嘴唇:“那你愿意跟我离开这儿吗?”
  “——放弃一切,跟我离开这儿?”


第114章
  燕赤城跟着谢秋石到了瀛台山正厅,默不作声地看着作鸟兽散的仙童仙仆。
  他垂首瞥了眼自己的左手,只见一道暗金色的纹路有如活物般沿着他的掌心流动,淌过之处,皮肤像枯树一般龟裂开来。
  他拢起手掌,掩进袖中。
  谢秋石拎着一柄折扇东敲一下西拨一下,指着香炉介绍说是“烧火的”,点着玉像说是“吓鸟的”,胡乱绕着前堂走了一通,从桌角下翻出一簿泛着黄的旧册子。
  燕赤城挑了挑眉。
  谢秋石拎着那本破破烂烂的簿册,盘膝坐在蒲团上,只见册子封皮上草草写了“瀛台”两个大字,打开一看,挠了挠头,随手抛给了燕赤城。
  燕赤城粗略翻了翻,便知这是本载录瀛台山众仙姓名英迹的“仙名册”,他动作一顿,抱臂道:“你要我入你瀛台山门下?”
  “嗯?你不愿意?还是你想去别人门下?”谢秋石瞪圆了眼睛,不解道,“你在我门下,虽只能听我的,但也只用听我的,从此之后,在我领地之上,你可来去自由——你不跟我还想跟谁?你想随了哪家的姓?跟在哪个外人身后服侍?还是你想等你妹妹三千年修炼成仙再跟她?还是三万年?”
  他越说越恶狠狠,一连串问题一泄珠子般叮叮咚咚砸燕赤城脸上,燕赤城瞧得有趣,叩了叩手指,笑着指出:“朱眉天赋异禀,三十年就够了。”
  谢秋石闻言更气,整张脸都拉了下去,扭头不想理他,过了一会又忍不住斜着眼睛往回去偷看,小声细语地问:“你真的等她?她没有山头。”
  尾巴都耷拉下去了。燕赤城含笑摇头,也俯身在谢仙君身边的蒲团上坐了,仙名册摊在膝上,问:“可有纸笔?”
  谢仙君还在气他,哪里知道什么纸笔,随手抓过一只香炉,攥着燕赤城的手指往里一点,古灵精怪地说一声:“喏。这可不就是。”
  燕赤城无奈垂首,撩起衣袖,指尖点落在名册之上,却没留下半点痕迹。
  “怎么不写?”谢秋石眉头拧起来。
  “你才是山主人,你亲自写,才做的了数。”燕赤城叹了一声,染黑的手指冲谢仙君勾了勾,“过来,小脏猫。”
  “你才脏呢!”谢秋石大叫,飞快地蹦开,看了看自己洁白玉润的手指,又愁眉苦脸地看着燕赤城指尖的泥灰。
  “你不过来,我就不写了。”燕赤城道,手指冲他的脸颊比了比。
  谢秋石怒道:“还没进我门来,就已赖上我了!”
  他盯着簿册的眼神几乎要将那页纸烧成灰,紧接着,他脸上的怒气消失了,那素缎鞋头往地上一点,他整个人便好像一只扑蝶的猫儿般跳了起来。
  燕赤城只觉身后一暖,未及回首,便感到一双温暖的手臂从后抱住了自己的腰身,谢秋石的脑袋从他肩头探出来,笑嘻嘻地冲他做鬼脸,细软的发丝挠痒似的盘旋在他的颈侧。
  他一愣神,谢仙君已然趴在他背上,拉长了身子把着他那双沾了泥灰的手,一笔一划,在纸张上七歪八斜地写下“燕”“赤”“城”三个字,这字软得和此刻的谢仙君本人一般,活像一蔓墙头探出的紫葳。
  “城”字最后一笔刚落下,一阵金色的火光忽然跃过,将这三个字吞食殆尽,火焰熄灭时,纸业复又光洁如新。
  谢秋石目瞪口呆:“这回又是什么把戏?”
  燕赤城思索片刻,摇头道:“我的名姓与秦灵彻一样,是天地所赐,恐怕你尚无权写它。”
  “我无权写它?”谢秋石惊怒,“我可是石头,生长在天地间,与天地同生同长,天地能做的事,我又怎么不能做了?”
  他气得脸色泛红,人也不趴燕赤城肩上了,燕赤城顺势把他揽到身前,右手反手包裹住他的手腕,细细抚摸着,温声道:“你如何不能做?只是天地小气得很,它起的名字不肯叫你用,你起的它自然也管不着。你与其和他置气,不如亲自来给我起一个名字。”
  谢秋石闻言一愣,狐疑地看向他:“这管用么?”
  “我的姓名,是约束我行性的称号,”燕赤城没有抬头,只摩挲着他的手指,慢悠悠地道,声音中甚至藏着隐约的轻傲,“只要我认,便有用。”
  谢秋石轻轻地动了一下,他们的右手不知何时早已十指交缠,那烟灰蹭得分不清彼此,他缩了缩手掌,一股热意从掌心爬上来,鬼使神差地,他又想起怀中那出“逍遥沧江夜戏长”。
  “我又怎么会起名字。”他喃喃地说,自言自语一般,“我从前都不叫别人名字。”
  “但你叫我。”燕赤城单手揽住了他的腰,“谢秋石,你喜欢叫我吗?”
  谢秋石“啊”了一声,“喜欢”两字在喉咙口滚了一圈,但这从前极好出口的两个字,此时却像颗圆枣一般梗在嘴里。
  他懵懵懂懂地抬起眼,撞上燕赤城鸦黑的眼睫,他忽然知道燕赤城也不是在等他说那两个字,他福至心灵地凑过去,亲了亲燕赤城的嘴唇。
  燕赤城回了他一咬,然后他们挤在狭小的蒲团上亲起来,燕赤城不动松一般盘膝坐着,单手箍着谢秋石拉长的后背,叫他贴着自己的胸膛;谢秋石倒是一会挪挪屁股,一会缩缩腰,喉咙里“呜呜”的没停下来,好似一株古树上生接了一枝桃花,风一吹便乱颤着摇得满室香。
  若是喜欢叫他,起个名字又有甚么难的?
  ——若是喜欢,起个名字又有甚么难的。
  “叫燕逍好不好?”谢秋石气喘吁吁地问,彼此松手之时他脸上都沾了墨痕,这时候果真像小脏猫了,只是他大概再难发现——眼前摆的册子虽仍是守正不阿的正道名迹,他满心却早是怀里逍遥戏中那月影暗香。
  燕赤城没多说半句话,只随手将散乱的墨发撩至脑后,露出侧脸的鬓刀眉锋,动作随性散漫,姿态却天生三分庄严。
  他揽着谢秋石,将他们的两根食指并在一起,贴着纸面,银钩铁划,笔迹如流水般顺下来,“燕逍”两个墨字跃然纸上,写毕之时,名册泛起微光,接着那两个字便如烙印般,凹凸不平地镌刻在册中。
  燕赤城轻轻动了动袖中的左手,枯裂的痕迹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燕逍。”谢秋石笑嘻嘻地抬手捏了捏他的鼻子,悄悄把烟灰也蹭到他脸上。
  “嗯。”他低声应道,伸出手臂,两只手把谢仙君揽在怀里,许诺道,“我现在可以跟你离开了
  ……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第115章
  谢秋石被手把手写下“燕逍”二字后,瀛台山便有了燕逍。
  他没给燕逍仙位,也不让燕逍做事,甚至没给燕逍住的地方。最初三日他们从早到晚挤在偏殿的窄榻上,抵着手足,只穿着单衣楔在一起。谢秋石研究秦灵彻新赏他的一批功法玉器兵刃,燕逍则教他怎么练功,怎么赏玉,怎么拭剑……怎么亲嘴。
  直到紫微宫一道御令硬喊走了匆忙披挂的谢仙君。
  谢秋石走后,仙界便开始众说纷纭——瀛台平白出现一位仙人,没有名分,没有来历,从不见任何人、不与任何人说话,只偶尔和谢仙君待在一处,好像除非谢仙君带着,便离不开瀛台山一般。
  有人猜他是一棵千年古树,根系都生长在瀛台的泥土里;又有人猜他是瀛台山海所化之灵,早已寿数万千;更有甚者,猜他是瀛台仙君养在金屋的弄臣佞幸,毕竟瀛台仙君何其不知廉耻,竟能随心纵欲而不染孽煞。
  “他从早上便站在那边的竹林里,”一散仙小声问门口的仙童,“你可知道他在干什么?”
  “这会儿怎么个个都关心起我们仙门来了,”仙童略施一礼,笑道,“过去倒没见仙人们近前来过。”
  那散仙讪讪:“你这小童也听说了。传说燕仙人不仅风姿绰约,身上还有股清心沁人之味,不知是苍山化灵还是碧海中来,我等自然也会好奇——你快和我说说,他平时是如何修行的?你瀛台山的竹林,莫不是真有什么不凡之处?”
  “怕是要叫你失望了。”仙童叹道,“他在那里,并非为了修行。只不过是那儿看得到山脚下,他在等仙君回来。”
  散仙闻言惊呼,又沿着嘴急急看了看四围:“谢……谢仙君要回来?”
  仙童摇头:“这种日子,他一般夜里才回来。”
  散仙略松了一口气,末了语气又古怪起来:“这燕逍竟能等他这许久,可别真应了外头那些荒唐话,是他养的娈宠。”
  仙童一愣,苦笑道:“依谢仙君的性子,纵使真养几个娈宠,又有甚么奇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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