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枫撑起林泉的身体检查伤口，右肩的伤口很浅，大概是距离远，钉子只探进头，刚才的震动已经让它掉了出来。但是背上的钉子没进肌肉大概一半左右的深浅。
“林泉，我拔了。”不给林泉反应的机会谢枫一咬牙把钉子拔了出来，然后用手掌死死压住冒血的伤口。
“……不能这么拔吧……”林泉竟然闷声笑了一下，“……帮我把衬衣脱下来绕过前面绑紧后面的伤好吧……”
谢枫一只手仍然按着林泉的伤，另一只手探过去解林泉的扣子。
林泉疼的扭动了一下身体，勉强腾出空隙来让林泉扒着他的衬衣。
“妈的”谢枫低着头。林泉第一次听谢枫这么骂，比起愤怒，不可理喻的语气更甚。
林泉轻笑起来，这是整晚他第一次笑。 “你他妈就是个白痴！”谢枫狠狠扯着林泉的衬衣。
“……你不说清楚了……别扭的小子……我怎么知道……”林泉别起头看着谢枫，“还是第一次看见你哭呢……”
……
……
“……别哭了……小枫……别哭了。”
……
……
“别再哭了。”
谢枫一手环过林泉的腰，让他尽量把重量都放在自己身上，林泉语气中微微的笑意像粉尘掉落在谢枫的睫毛上，让他不能自己的微微眯起眼，带着草味的风掠过鼻尖，道边一只明亮的萤火虫冉冉起飞。
心中一松，再一紧，像用绷紧的皮筋小小的弹了一下，干净利落但是余韵徐歇的疼。
谢枫只是架着林泉慢慢走着，他甚至不再抬头看前方的路，只看着脚下。
一步。
一步。
一步。
所有的路都一直像被施了魔法，漫长的没有尽头。
林泉醒时对上谢枫的眼。雨停了，空气里还带着些淡淡的草腥味，闻着却格外清爽。他们正坐在一棵大树下，暮光从树缝中透进来，洋洋洒洒的照的一片晶莹。林泉试着挪动一下身体，没有一处不疼。
“大难不死。”谢枫说。
“嗯，小枫，你没趁我睡着的时候吃我豆腐吧？”林泉眼睛嘿嘿的笑。
“切，伤口包扎好了。”谢枫说。
“但是，”林泉表情忽然严肃起来，“小枫，咱们必须尽快离开这里。他们不会就此罢手的。” 林泉想慢慢站起来，疼的嘴角一抽。
谢枫见状，皱眉说，“我知道。可我累了，再休息会儿。”
“阿？不带这么耍赖的啊……”林泉又换上嬉皮笑脸的表情，“我虽然很想抱着你走，可是现在，实在抱不动了啊……”林泉明白谢枫的用意，可是如此情况来者定不简单，多呆一刻就多一刻危险。
谢枫瞪了林泉一眼，扶着他愣是站起来了。
……
……
朝有希望的地方努力前行。
一直走下去。
即使一切都是未知。
……
……
“林泉。”
“怎么了？想歇一会儿？”
“不用。”
“又想耍无赖啊……别看我，真抱不动你。”
“他妈的去死。”
“……我真去死了啊？”
“你试试？”
“呵呵。小枫，其实我真的走不动了。”
“不许停。”
“我和你那时冲出去的时候的心情是一样的。”
“……”
“因为还有一个人，所以不能放弃。”
“……”
“我们……在一起。”
“我知道。”
小枫，我和你那时冲出去的时候的心情是一样的，因为还有一个人，所以不能放弃。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第 25 章
林泉体力已经完全透支了，几乎处在昏睡过去的边缘，靠着谢枫的带动勉强走着，现在谢枫停下来，他也迷迷糊糊的抬起眼。
“林泉，我们出来了。”谢枫说，有些颤抖，“你再坚持会儿。”
“恩”
拿了车，谢枫让林泉做进副驾，系好安全带，自己再绕到另一边坐了进去。
谢枫松了油门让车身尽量平稳些。转头看看林泉，林泉安静合住眼，身体不易察觉的细微的发抖，不动也不说话，胳膊垂在身侧，两只手握得很紧，十指牢牢攫在掌心，额上有细密冷汗一层层渗出。
谢枫觉得胸膛有闷咯咯响声，回过头时踩住刹车的脚下猛然没了力度，隐约一声崩裂的声音，汽车疯狂扭动，根本无法控制，直直朝路基外冲出，一阵天旋地转，失去了知觉……
用力睁开眼只张开一条缝，白色。
再试着睁开眼，还是满眼的白色。
头木木地痛，仿佛曾有无数根烧红的针扎过，现在脑中只余灰烬。伸手抚住额角，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略一动作，牵动全身，才发现到处都痛，好象全身零件被拆解过又重新组合起来，关节尚缺少磨合。
一只胳脯上还吊着药瓶，来苏水的味道刺激着呼吸，林泉慢慢反应过来，这是医院。
大约想起来，自己带小枫去看月亮下的太阳花，然后一起看海，下山的时候下起了雨，在森林里遇到偷袭，自己受了伤，小枫把自己带回车上，迷迷糊糊时听到一声刺耳的刹车声……等等，脑海中铮的一声响裂石穿云。小枫呢？出事的时候他也在车上！
雪白墙壁无辜地包围着，世界没有一点色彩，令人窒息。
忽然间不能忍受，林泉挣掉手上的针管，伸手去够手机，手指不停发抖，不，全身都在不停颤抖，小枫小枫小枫小枫……
病房内温度适中，可冷汗浸湿他的了衣衫。
线路联接铃声响起，嘀铃铃的一声接一声响。林泉的心跳鼓点般敲着太阳穴，脑袋里有个声音跟电话铃一起急急催促。
嘀——，快点小枫；嘀——，快啊小枫；嘀——，快接电话小枫；嘀——，小枫、小枫快啊……
铃声戛然而止，谢枫清冷略低沉的声音略略一停直接了当：“林泉。”
云层欲雨，震动从云的极远极深处密密传来再迅速散开，倾刻化为无。
被掷上九霄仓惶的心回了原处再重新升腾，轻柔的，妥贴而自由自在的飞起来，和鸟儿一起在天空飞翔。
“在哪呢？”林泉问。
“你隔壁。”
“你没事吧？”
“嗯，比你好。”
忍不住嘴角明亮的笑，说：“嘴硬，那怎么不来看我？”
呼吸微顿：“白痴，等着。”
“诶，开玩笑的，不用……”林泉还没说完，谢枫就挂了线。
从病房的窗口望出去视野很开阔。
“夕阳映照西山时，感人的是点点归鸦，急急匆匆地朝巢裹飞去。成群结队的大雁儿，在高空中比翼联飞，更是叫人感动。夕阳西沉，夜幕降临，那风声、 鸣听起来也叫人心旷神恰。”
非心静无以读《枕草子》，可只得一个静字写不出《枕草子》，清少纳言秘密而快乐，悠然自得的看着世界，充满生机的世界。
正是四季最美的时候之一。暮色降临时的小山峰跟摩天轮配在一起显出凝静的气势，风声与鸟儿的鸣叫声令人心旷神怡，童话般美丽安祥。
林泉的心慢慢静下来，象是山风吹过衣襟鼓起，一时空一时满。
病房门开了。
“醒了？”高欣进门见林泉半依着床，因为失血脸色苍白。又见悬在半空中还滴着药水的针头气不打一处来，“搞什么阿林泉！怎么都和那个臭小子一个样！”
“嗯？”林泉看的出神没有察觉来人，“高欣？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来了？！子墨也来了，在谢枫那。那臭小子真不安分，伤成这样竟然还想过来找你！你也是！搞什么啊！”大嗓门又开始嚷，“你们俩想吓死我们啊！”高欣嘀咕着，按了铃叫了护士。
高欣大声说话的时候很是能给人精神，林泉笑问：“他怎么样了？”
“有几处骨折，身上多处伤口，被玻璃扎的，但都还好没伤到要处。倒是你，昏了一整天。我和子墨到的时候，谢枫一个人靠在手术室外不说话也不肯接受治疗，也不晓得抱你走了多久，衣服上全是你的血。”高欣回想起来忍不住打个寒颤，“你小子命硬，刹车失灵，车子从路基上冲出去居然没事。”
一个月前，才在车行全面检修保养过汽车，现在刹车却完全崩断。 这绝不是意外事件。林泉想，新河，苏晨说过他们除有上层路线外，尚有黑社会背景。这不是一个意外，根本就是他们想置人于死地。 原以为自己只是在依循一个建筑设计师应有的职业道德，始终还是太天真，新河集团，如果没有这样费尽心机的敛财，又怎会在短短时间内扩张如此迅速？又或者根本每个财团都是如此起家。早就该想到，敢在地质断裂带上建一座地下商场，想要别人的一条小命又何足道哉。
第 26 章
“林泉。”郁子墨的声音，呦不过谢枫只能扶着他慢慢走过来。放开搭着郁子墨的手，谢枫站在床前漆黑双眼目不转晴的凝望他。
林泉想出声时才发现嗓子很紧，也不过一晚没见，怎么就象过了十年。
“白痴。”谢枫低声说，眼底有明亮笑意流动。
忽然间的痛彻心肺，林泉费劲地抬起身体，双手伸出把谢枫困进怀里，手臂轻轻碰着他的衣服。虚空的抱法，怕弄疼谢枫疼痛的伤口。他微微抬头在他唇上深深一吻，“小枫……”林泉淡淡道，“能再见到你真好。”
这边护士小姐和负责的医生陆续赶到，见此却一时间默不作声，连高欣都噤了声，愣愣看着。这个众目睽睽下的吻如水般的纯净与温柔，不带任何情 欲，甚至有点神圣的意味。
谢枫闭上眼，轻轻点点头。
他揉揉他的头发，放开他，轻笑起来。
陌生人也罢了，可熟悉这两个的立刻便明白过来。
就象上次聚会时郁子墨拍到的那张照片一样，也说不上谢枫的眉眼到底有哪里和平时不一样，谢枫素来的耀目可也失之清冷，表情少到有时被称为面部神经坏死，然而这些照片眉眼间很微妙的一点变化，神情里再多一些柔软，整个人看上去便说不出的生动。
林泉很少有开怀大笑的时候，甚至他的微笑也大多不过是个习惯性姿态，可他却会给人爱笑的感觉，那是因为他真正开心时眼里那道阳光令人看过就无法忘怀，总会与他的微笑重叠，有时在记忆里放久了，温暖和煦会错觉成阳光灿烂。
和谢枫在一起的这些照片，每张里的林泉都仿佛披着一身阳光。
护士给林泉重新插好针管，医生做了简单的检查说基本没什么大碍了，不过保险起见等好些了还需要做个彻底的全身检查。
郁子墨送走医生护士，又拉过张椅子给谢枫坐下，笑盈盈的看着两人：“不约而同买了同款的围巾送对方，默契的太过份了吧，不过既然这么默契，为什么还要我去送？”高欣也起哄，说臭小子和死林泉真会保密啊。
林泉低低咳一声，谢枫的眼里渗出笑意。
南国的乔木，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谢枫不是走的累时供人歇脚乘凉的树木，他有自己完全独立的天地。
谢枫会表达的足够，但如果林泉说他有在一起很久的女朋友，说他会顾忌父亲的心愿或者其他的什么，谢枫会毫不犹豫转身就走，把所有感情沉淀下来变成心底最深处温柔的秘密，然后自顾自根本不管他的喜欢下去。
谢枫完全可以做到从此不再相见，相见亦是陌路。
纯粹到极致也就接近于残酷，他们差点错过。
还好。
即使以局外人的眼光不带任何偏心的看，郁子墨也会认为，这两个人在一起实在赏心悦目，太和谐的一对。
年少的梦无法巅覆，一经爱上就是永恒，可是他们两个人当年到底有没有爱上都有点说不清，也许是，也许不是；就象现在他们的爱里是不是因为有对青春的回忆与留恋才这样默契明媚同样说不清，也许有，也许没有。
不过不要紧，爱情原本就没有固定的形态，谁能说因为曾经遇到年少的他所以爱上现在的他就不叫爱。
第 27 章
“好了好了，林泉，你身上有枪伤医院报了案，警察之前来过”郁子墨一顿正色道，“小枫把事儿说了。”
“小枫，你说了？你……”林泉抬眼看谢枫，一条胳脯抬不起来，只能用一只手握住他的手。满眼的话，却组不成语言。
谢枫开了枪，林泉看着他至今觉得后怕，自己错了，真的是错了。自以为宽大为怀，妄想给别人五天时间，岂知别人连生路都不愿给，还连累了谢枫。
“林泉……”谢枫盯着他的眼睛，但是又沉默了，低下头，好象在努力想怎样表达他的意思，“你不需要担心这个……已经没事了，我没事……”黑色眼睛里的光芒像金盏花丛中追逐昆虫的小兽，一字一句对林泉说：“我不后悔。”
一种东西从身体内部往上浮，仿似打捞沉船时用绞索拉住船骨，绞索转动发出艰涩的回响，而船骨在海中慢慢上升，鱼群喧嚣逃散，到达海面的一刻，海水带着巨大的响声从船骨的空洞中倾泻，水雾壮丽。
林泉费力地抬起手，迟疑了一下，放在谢枫前额，然后顺着他有些汗湿的头发滑下来。掌心湿润。
手掌潮湿是它自己哭泣的缘故。
它变的像眼睛一样，学会怎样慢慢流出眼泪。
“是啊，警方昨晚来过说调查属实，小枫是正当防卫不用负法律责任。”高欣摇摇手笑。林泉点点头，不出声的叹口气，这样就行了，谢枫没事就行了。忽然就觉得自己的运气可能好到不得了，他并不介意所有的运气这一次全部用完。
“林泉先生吗？”
病房门突然被推开，两个警察摸样的人走进来，一左一右，林泉的病床在中间，这种位置的用意很明显。
林泉略略诧异地点头。
“林先生，这是我们的证件，这是拘捕令。”他们彬彬有礼地说，“您被检举有商业期诈等犯罪嫌疑，我们已正式立案，请您配合我们回警局接受调查，您有权保持沉默……”
他开始念米兰达忠告，林泉垂头安静听，然后很配合地就此保持沉默。
“等等！”高欣有些激动，推开左边的警察自己站到林泉身边。郁子墨见状上前拉住高欣，转而温和微笑：“警察先生，我想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林泉是被害人，这点先前来的警官也说过了。”
“先生，我们有拘捕令。”右边的警官丝毫不理会地重复。
“高欣，别闹。”林泉苦涩温柔笑，谢枫站起来凝神看他，他站得很不稳，四肢不停发抖。林泉连忙阻止道：“小枫，你先休息耐心等我。”他顿了顿重新绽开笑容，“有什么事回来再说吧。”
没有人说话，终于警官再次彬彬有礼问，“林先生，您还有什么需要回家的还是就此跟我们回警局？”
“我很乐意配合警方讯问以证明我的无辜，不用回家了。”林泉耸耸肩，拔了针径自翻身下床，“这就去警局吧，我很希望能尽快证明我的清白。”刚落地的时候身体一晃，林泉抿唇扶住药水架，明显无力，连声音都很衰弱，没多少力气。全身都僵硬滞涩不堪，头疼的犯恶心，腰还能挺直，可走路不敢快，只能慢慢地走。
推开门，新鲜空气灌进来，阳光亮的刺眼。
身后有低低清晰声音，“林泉……”谢枫叫。他回头，忽然一阵恍惚不由怔住。
林泉凝目看他，看进他眼底最深处，看他清清亮眼底那两个小小的自己。
小小的自己，正在慢慢、慢慢绽开微笑的自己。
这样的微笑，不够快活轻狂惬意，轻轻浅浅淡淡，却温暖如春光晴朗如碧空。这样笑着的林泉，不再长袖善舞精英干炼，却自在如云舒云卷闲淡任花开花落。这样的林泉，捧着篮球在海风中笑容明朗尽情奔跑，十七岁的林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