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戈拍拍掌,可怜的负责人连名字都没报就被拖了出去,一身正气的员工有的叫嚣,有的上前搭救,甚至有人把家伙亮出来。
喀一声,听,子弹上膛的声音多美妙,须臾间,在场所有人纷纷响应,喀喀声不断响起,瞬间谱出八分之一拍的二小节乐谱。
唯一不合群的就是元当家跟白戈,还有正踏进大厅的第三批人马:「全都把枪放下。」
为首的是四十好几的男人,声音清冷,眼神犀利,猛一看就知道是个惹不起的狠角色,他双手左右一张,後方人马立刻形成一堵人墙,将俱乐部大门紧密挡住。
「这是什麽样子,自己人吵成这样,连二爷在这也敢这麽放肆。」男人说话的同时已来到元兆昜跟前,扫一旁的白戈一眼:「还不叫你的人把枪收起来。」
白戈做出解除警报的手势,男人视线转向杵著仗子的白发老人,瞧他一把年纪还跟人拔枪,持枪的手还抖各不停,叹气说:「先送二爷回去休息。」
随侧的人应了声便扶老人离开怎麽看都不像公园的场所,年迈老人一走,元兆昜看向阿二:「是哪个白痴通知二爷的。」
早就化身东南海杀手的阿二无辜死了,他只是名不经传的小喽喽,哪有荣幸跟二爷这种古董级人物说上一句话:「我只通知负责人。」
这下好了,逃过一劫的负责人又被架起来,鞋子里的脚指紧紧咬著地板,天真以为能靠这点吸力防止被拖到外头。
「把人放下。」一样清冷的声音,一样犀利的目光却盯上白戈:「元小子在瞎闹你也跟著起哄,嫌天下太平是不是。」
白戈看看老板,见元兆昜点了头才收兵,男人随即点了闹事的元兆昜跟俱乐部负责人上顶楼会议室。
男人是元氏长老会的代表,专门管理端不上台面的营运,位高权重的元当家还得喊他一声:「四叔。」
「还以为你忘了我是你四叔。」元一飞盘起腿,叼起一根古巴雪茄。
「这班混球不整治以後会影响岚的声誉。」
说到最混球哪有人比的上元当家,元一飞吹吐一口浓雾:「行了,废话别说,你什麽性子我还不清楚。」
眼一转,朝惊魂未定的负责人交代:「记住他这张脸,以後看到他就通知我。」
「通知你来陪我喝酒?」
「是把你轰出去,免的亏损。」元兆昜的恶习在家族早不是新闻,他啐了一口,拉拉领带:「放心,我只是找个人。」
真以为没地方去阿,大不了下回往中南部跑,就不信没场子可闹,想著想著已来到负责人身边:「人都在楼下?」
「有几个休假……」
「休假?我不是说全部集合。」视线一转,冲著元一飞:「这还不用整治?」
「谁知道你哪根葱。」把他从小看到大的元一飞摇摇头:「想找谁。」
元兆昜想找的不就是昨晚带他去喝酒的美男,大致描述长相,负责人跟元一飞没一会儿功夫便把长发男人全叫上来。
这一看真不得了,原来留长发的男人还真多,而这间俱乐部经营的又是情色别,这些男公关个个都符合元当家形容的长相俊美,身形挺拔。
元兆昜摇摇头:「全都不是。」
他相信那人肯定剪了头发,只是当把所有男人全叫上来也找不著,元兆昜大闷,凭著一丁点线索又把跟那人说过话的小混球找来,想不到小混球竟说:「我没跟谁讲过话阿。」
元兆昜一愣,难不成撞鬼?有可能,那人实在美的不像话,只是……
回到家,西装一脱,看著镜子里布满大小刀烙跟绑痕的身体,要是撞鬼,这些伤是怎麽来的,昨晚的记忆又是怎麽来的。
想昨晚,在男人引领下来到一间不醒眼的地下酒馆,门口的人拦下他:「欸,挑一个。」
元兆昜只花一秒时间就从五颜六色的臂章里拿起跟西装颜色一样的黑色臂章,男人对他浅浅一笑:「我帮你别,想戴左手还是右手?」
「都行。」
「都行?」男人愣了一下,即说:「把外套脱了,这麽好的西装可别穿了洞。」
枉费他还故意挑了同色系的臂章,西装外套一脱,男人笑问:「右手行吗?」
「随便。」要不是这也是规矩,元兆昜才不想把自己搞成纳粹党,趁男人动作的时候他环视四周:「这里很隐密。」
「没错,到这里的人都喜欢隐密,在这没有身分,没有名字,所以你叫我猫吧,你呢,想要我怎麽叫你?」
「随便。」
「我养过一只鹰,鹰天生就是天空的王者,它翱翔的时候非常迷人,笼子不适合它,更锁不住它……」男人一面说一面引领元兆昜往里头去,来到吧台,他回头一笑:「就叫你鸡吧。」
屁股只差几公分就坐上椅子的元兆昜忽然静止不动,正确来说是身体僵硬,他一路讲这麽多最後竟然扯上不相干的生物,况且他元兆昜哪里看起来像鸡了。
「不喜欢?」
「叫龙吧。」
男人眯起细长双眼,嘴角微微上扬:「很适合你。」
看著自称猫的男人,元兆昜踩在前头说:「待会发生什麽事你别管。」
向来不管他人死活又明著来闹事的元兆昜好心提醒,别说他好色,而是爱美之心是人皆有。
猫浅浅一笑,告诉他:「今晚,你会非常尽兴。」
04
元兆昜凝视他,这只猫怎麽看怎麽不像猫,叛逆没有,温和找不到,反而隐约透出危险气息,哼哼,惹虎惹豹哪差惹他一只猫。
几杯黄汤下肚,那只猫提议开房,很好,一夜情嘛,大家都是成熟的文明人,想不到一到邻近的汽车旅馆就被那只死猫绑了起来,还不知道从哪生出一把刀子开始在自己身上乱割。
什麽惹虎惹豹哪差惹他一只猫,现在的元兆昜後悔的不得了,他虽然喜欢欺凌弱小,还喜欢砸人店家抢人马子,老天也不该用这种方式处罚他吧。
「操你妈的王八蛋,老子不把你揪出来就跟你姓。」
除了关起房门暴跳怒吼还能怎样,这事要是传出去还用做人吗,所以这口气再难吞也得吞,不过冷静一想,昨晚的记忆片段虽然模糊却记得一清二处,这还是头一遭喝醉脑袋这麽清醒,是因为那家伙太该死?
元兆昜拿出医药箱笨手笨脚的上药,决定明天去酒馆堵他,一天不成,二天,二天不成,三天,反正这笔帐就是要讨回来。
隔天太阳一下山,元兆昜就抓著阿二来到那间隐密酒馆,一问,门口的混球竟然用笃定的语气说没见过那只猫,看著不陌生的环境,不陌生的脸孔,为什麽跟那只猫接触过的人都不记得,难道真的撞鬼?
元兆昜心里发毛,点根菸退到一旁,直到打听情报的阿二回来才知道这间酒馆是有特殊性癖的同好聚集所,而那些五颜六色的臂章是喜好跟欲望的代码,也就是说……
「咳,黑色代表什麽?」
元兆昜压著声音问,阿二说句等等又跑去问酒馆门口的小混球,没多久便一脸惊奇的跑回来:「龙哥,黑色是极端SM,对方口味这麽重需不需要找二个兄弟帮忙?」
「操,帮你各头。」元兆昜当场旋起强台,以阿二打听来的情报,臂章戴左臂是施予者,右臂是接受者,而自己还选了最该死的黑色,真是混帐,那只死猫居然讲都不讲,这跟强迫中奖有什麽二样。
元兆昜相信他是活跳跳的人了,因为鬼是不可能遵守规矩,更没听过有鬼喜欢玩SM,只是该怎麽找,要这样认了算了绝对办不到,按上还挂著二条刀痕的手臂:「叫白戈派人二十四小时守著这里,记下所有出入的人。」
一想到阿二的粗心,元兆昜加重语气再说:「包括扫地的。」
阿二搔搔小平头连应好几声是,元兆昜又联络负责地下营运的元一飞,要他把昨晚休假的人全找齐,包括女性。
要说跟人上了床还不确定对方性别的恐怕只有这位元当家,别以为他眼瞎或身残,而是对方根本一件衣服也没脱,一把他扒各精光就开始割他的肉、划他的皮,不过真正让元兆昜气呕的是,被这麽惨无人道对待居然还能达到至顶快感。
到底是对方太高明,还是他元兆昜太贱,那只猫一没用手二没用口,光一把冰冷冷的白刃就把他给摆平,这话要是传出去乾脆重新投胎做人算了。
元兆昜牙根一咬:「是,他对我很重要,所以麻烦四叔了,我明天再过去。」
他铁了心秤了舵就是要把那只猫找出来,就算不是岚的员工,相信白戈也一定会堵到他,到时候……
元兆昜哼哼二声,脚一抬消失在黑夜之中。
元兆昜的脸天生就冷,就算心里刮著飓风,下起冰刨,只要不开口绝不会有人知道他的火山爆了几座,但可不包括随时在侧的阿二。
阿二知道这个老板是个彻彻底底的怪人,他火气来的时候喜欢喝可乐,说是这样能让脾气嗝出来一点,还喜欢在火气旺的时候插花,说日本人都是这样修身养性,为了能让心情沉淀,他还喜欢去河堤骑脚踏车。
不过刚说了『这个老板是怪人』,首先,喝可乐他会吐,因为他受不了汽水入喉的感觉,第二,插花他只会插菊花,没错,就是所谓的後庭花,第三,骑脚踏车是很好的健康休閒,但是他是去河堤找那些骑脚踏车的人麻烦,没办法,谁叫他清醒的时候只会欺凌弱小,其实大多数的人都被他的冷脸骗了,他骨子里根本是个胆小鬼,还是很好欺侮的大混球,看看地上的可乐瓶跟呕吐捅:「龙哥,中午要不要吃饭?」
谁中午不吃饭的,不过吐到连胃都快跑出来的元兆昜就是:「不吃,叫企划科全部滚进来。」
手上文件一丢,元兆昜又抓起可乐瓶,抱起呕吐桶,等到被点名的一干人出现,他的冷眼扫上某位高知识份子:「一场宴会七千万,你当老子印钞票是不是。」
就算是回馈该年的合作对象,就算是元氏几代下来的惯例,爱钱的元兆昜哪受的了,每年来一次,他的心脏真要提早衰竭了。
「老板,跟往年比起来我们已经做出最大缩减。」
元兆昜桌下的手紧紧一掐,不用这混球说他也清楚:「名单开出来了没?」
「招待名单、人员名单都定了,只差礼品……」
元兆昜的指节往桌面一敲:「给我看看。」
他关心的当然是礼品部分,这一看可不得了,不是大金牛就是米兰的新款钻表,再往下看,什麽!竟然还有价值数百万的限量跑车,真把他当凯子啦。
明知道这场宴会实质是赠贿的元兆昜当场就要气喘发作,金边钢笔一执,横三划直三划,大金牛立刻缩水成几十两重的小金牛,闪闪发亮的钻表当场被国产表取代,至於价值数百万的限量跑车当然成了一般人家也购的起的小房车:「今年就这样。」
企划组的知识份子一瞧,当场垮了脸:「你要是坚持,我就做到今天。」
元兆昜往董事椅一靠,双手交握的凝视他,几秒过後:「全都出去,叫叶子佳把这个月的报表拿进来。」
一干人离开後,阿二拧起浓眉:「龙哥,这样掉漆(失面子)啦,送这种东西会给人笑话。」
「废话,再罗唆就扣你年终。」
阿二一听,立刻拉上嘴巴上的拉鍊。
话说元兆昜这个人缺点一堆,但他对员工真是好到不得了,对阿二尤其特好,不但早就帮他置产,还让他每年换购喜爱的车款,年终更是可观,少说也是三十个月起跳,更不用说平时跑酒家、交际鬼混的开销。
这些当然都是私下暗给的福利,要让不知情的人知道,真得以为他眼瞎了,当然啦,受到这麽多恩惠的阿二也一度以为自己的小菊花值钱了。
对元兆昜而言,男人什麽都可以没有,就是不能没面子,要是阿二一副寒酸样,外头的人会怎麽看,那才是真的失了面子没了里子。
这麽爱面子的元兆昜当然也明白计较这区区七千万不但面子挂不住,明年的盈收还会少上好几亿,只是要把进口袋的钱再掏出来他就是很有意见。
要是有人当他的面说他让人难懂,他绝对会拉起他的耳朵大吼:「老子都不懂自己了,别人怎麽懂。」
05
元兆昜也清楚自己的思路跟常人不太一样,也怀疑曾经生过大病才成这样,只是生病这种事根本与他绝缘,别说大病,光是咳嗽流鼻水的次数五根手指也算的完。
「龙哥,晚上还要去白戈那里吗?」
元兆昜给他一个别问废话的眼神,随即掐上眉间叹气,打从回到案发前的酒馆也已经过了一个多月,白戈那头竟然连个猫影子也没逮著,反而盯到一些不相干的知名人士。
摸摸衣服底下早就愈合的伤口,是说都过这麽久,那只有怪癖的猫应该嘴馋了才对,怎麽还是没半点消息:「叫张天人过来。」
听名字也知道张天人就是那位仙人大师,这麽道味的名是他老人家给自己批了命进而更的名,说是洞悉天机的门钥,神佛谕下的引示,管他说的是真是假,阿二就是认为张老头是根神棍,偏偏元当家这个高知识份子就是信他信的不得了。
张大师一出现,元兆昜直切正题:「我要找一个人。」
「测字吧。」
瞧,这位大师还真是万能,风水五行,算命测字,星相学术,全都难不倒他,有时还会来各中西合并,阴阳交会,别说他阿二没悟性不懂玄学奥秘,而是当你看到这位大师玩起钱龟、鸟占、碟仙、甚至西洋塔罗牌的时候你不得不去怀疑他的专业。
他老人家说神佛本一家,无论是西洋的阿门还是中国的阿弥陀佛,他们都同住一个天,这话或许有几分道理,但在阿二听来不过是奉承元老板的多元信仰罢了。
元兆昜写了各笔划特多的鸡字,阿二左看右看就是看不出这个字有什麽蹊跷,偏偏张大师一瞧就先啧啧二声,尔後重重叹气,接著挼起快到胸口的白胡子:「你要找的人是劫也是难阿,幸好你命格里有逢凶化吉的吉运,只不过……这人是凶星,既然天意让你避开此劫,就别再执著。」
「如果一定要找到他呢?」
张老头有模有样的拆起这只鸡,滴滴咕咕说了一大串,最後拿出说是能挡煞的貔貅给元老板,接著道出总结:「再见此人轻则招血光之灾,重则死於非命。」
有没有那麽严重,在阿二看来这各鸡字只是老板肚子饿想吃鸡腿。
不过我们的元老板还真是信到乱七八糟,当下就要阿二撤了白戈的哨,说他胆小也好,怕死也行,就是别说他说没主见被张大师牵著走,要知道被那只猫拿把白刀在身上磨来割去後哪能不信,谁能保证再碰面不会著他的道,真有万一,猫爪一滑,不就得把命赔进去。
元兆昜说什麽也不想冒险,反正这衣服底下的手手脚脚全不疼了,还是把命留下来享受元氏子孙的奢华生活比较实在,为了讨一口气赌上性命实在是傻子的行为。
於是,这只猫很快就被元兆昜的选择性失忆遗忘,往後,办公室再看不到可乐瓶子,元老板心里的飓风强台也一并解除,恢复心情的他有空就到处串门子,再不就是开著车到随勘查可闹事地点。
「龙哥。」一日正午,阿二搔著小平头问:「今年的招待宴去不去?」
「去看我的钱被人洒?」元兆昜盖起笔头,将金边钢笔收进内里口袋。
说是说招待宴,实际上可是现代版的酒池肉林,每年的飨宴都是在元氏旗下的萨满饭店举办,环绕式的圆弧大厅,独立式的宾客包厢席,中央盘形舞台上的性爱表演,从轻粥小菜到麻辣鸳鸯保证让那些宾客看到眼睛喷火,欲火加身。
眼睛吃完豆腐,还得替他们安排限制级服务生,好满足某些人的特殊嗜好,事後还得双手奉上市价吓人的精美“小”礼物,瞧瞧,这些宾客多幸福。
不是个个都想巴结元氏,怎麽就没人这样招待他呢,反倒要他去招待人了,每年这个时候他就恨起当年想出这种回馈宴的祖先,但再怎麽有意见也只能摸摸鼻子遵循惯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