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中误----尘堇

作者:  录入:07-14

误中误
作者:尘堇

文案
将错就错,
情到浓时情转薄。

所爱非人,
唯梦闲人不梦君。

内容标签:不伦之恋 怅然若失 情有独钟

主角:何景阳,何九渊

楔子

骄阳似火,不动声色地蒸腾出密致的明晃晃的光芒。连平日里街头巷尾打闹不迭的孩子们,也凭空销声匿迹,一个个躲在家里,瞪着毒辣辣的太阳,无精打采、长吁短叹。墙角阴凉处卧着一条皮毛斑斑的黄狗,张大嘴巴,拖着殷红的舌头连连哈气。偶尔撞来几只嗡嗡作响的苍蝇,这才微眯着眼,从喉咙里闷闷地嘟囔一声,旋即又陷入半醒半睡之中。
严俞勉强睁着眼睛,不时地拖过一旁的手巾揩拭额头涔涔不穷的汗水,口中颠来倒去地念叨着,“眉间痣,掌中砂。”心头思虑潮生,主上自从少宫主、长公子一病不起后,便终日郁郁于怀、喜怒不定。最近更是变本加厉,不知听信哪个和尚、道士的信口胡诌,竟下令宫中部属遍寻眉间痣、掌中砂之人。虽然大家多有不解,但慑于主上素来的权威,还是不折不扣地执行。只是,煞费苦心送往主上殿内的人,均于一面之后即遭遣返。距今三月有余,依然没有丝毫的进展,主上的性情也愈发难测。如今,但凡商旅辐辏、市井阜盛的市镇都已搜索殆尽,只得着手向名不见经传的小镇寻找。而他所分派的长乐镇,在未接到任务之前,从未听闻。之后,凭借地图上模糊的指引,勉强兜转到镇上。
长乐镇三面环山、一面临水,只凭着山谷中的一条蜿蜒小径与外联系。每逢初一、十五,便是镇上的集市之日。这一天,镇外的商贩、行旅蜂拥而至,一面低价收购镇上居民采集的药草之类,一面高价抛售胭脂、水粉等为女子喜闻乐见的物品。除此之外,镇上的其他日子总是再平常不过,彼此也都叫得出名字来,虽然不少也只是点头之交。
严俞初来之时,只觉民风淳朴、少长有序,俨然一个世外桃源。可越深入接触下去,便越觉得疑团重重,满腹狐疑。不知是不是疑心作祟,总觉得街道上走过的任何一个面目平凡之人,眉宇间总隐约透露着天大的机密。而整个长乐镇,更是说不出的蹊跷。
私下的疑虑倒还在其次,首先要解决的问题便是寻人的途径:眉间痣一目了然、历历可辨,只须目光敏锐即可。但掌中砂,总不能见一个人便扑上去,强拉着对方的手不放吧。这样一来,自己拉不下面子还是小事,只怕到头来更容易被别人当疯子看待。权衡之下,只得仗着之前匆匆了解的神学目的论、谶纬阴阳论,在长乐镇的集市口盘下一个摊位,以占卜、看相为名,暗自留心。
但一来,长乐镇少与外界联系,镇上的居民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即便有陌生面孔的出现,也集中在月初、月中,而且像潮水一样,起伏不定;二来,不知是民风淳朴,还是另有隐情,镇上之人大都对鬼神之说敬而远之。所以,虽然过去一月有余,但问相的人寥寥无几。至于眉间痣、掌中砂之人,更是闻所未闻。
严俞回了回神,低声咒骂了一句鬼天气,只觉全身上下三万六千个毛孔无不叫嚣、跳骂。热潮一重重地围裹上来,眼皮越来越重,仿佛硬生生地压上成堆成堆的铅块,眼神也渐渐涣散、游离起来。
突然,远远的马蹄声响起,“嗒嗒嗒”,一步步慢慢趋近。严俞不由得精神一振,循声望去:只见白花花的阳光下,一人一马背对着太阳,缓缓走来。
一开始,因烈日的炫目,一眼望去,只瞧得见白茫茫的一片。慢慢的,随着视力的聚焦与行人的渐趋渐近,眼中所见的种种也渐渐真切起来,虽然瞧不清面目,但仍旧让人眼前一亮。
严俞生平阅人不在少数,玄晖宫中样貌出众的人更是比比皆是。但姿容佚丽易求,气质却是难得的,尤其是举手投足间所流露出的自然而然的气韵。丰神如玉,所见之人也只有少宫主当之无愧,只可惜天妒英才、英年早逝。如今,却想不到连这个偏远之地,也能见到风骨、气宇堪与少宫主相媲美之人。虽然烈日当头,却依然施施而行,信手牵缰,仿佛正值江南的暮春之初、草长莺飞,携友踏青,意态从容。
人越行越近,姿容、神态更是历历在目。看到严俞眼中,却不由得心下一凛,一眼就瞥见眉心中间的一颗偏往右侧的红痣,娇艳欲滴。
他捏紧双手,张口叫住,声音微微颤抖着,“这位公子,想必近日行事多有不谐,在下不才,愿为公子占上一卦,若无应验,宁愿分文不取。”
“噢?,”对方停下了脚步,似笑非笑地打量着他,“那就有劳先生了。”
严俞一手扶额,状似悠闲的说道,“请借公子的右手一观。”
眼前出现一个手掌,两道横纹的中央缀着一颗米粒大小的褐色之痣,衬着光润的掌心,更是赫赫在目,说不出的协和。
严俞勉强按捺下内心挣扎着的悸动,一转眼又被掌心紊乱的纹路吸引,越看下去,脸色越是发白,身子也微微颤抖着。
“先生,在下的手相有何不妥之处?”
耳畔乍然一声闷雷,严俞下意识地擦一把冷汗,一边躲闪着对方直视的目光,口中喃喃自语着,“公子的手相的确罕见,有诸多不可解之处,在下愚昧,只怕天机不容窥视。但照手相来看,本为死相,却有生气浮动。明明是待死之身,却又秉初生之魂。前尘往事凶险万分,偏偏又后福无限。矛盾中另有破解之法,喜庆中又陡生变故。在下才疏学浅,只是一时的冒昧揣测,望公子日后事事小心在意。”
“多谢先生指教。”对方从容一揖,牵马转身离去。
严俞在后紧紧追问,“敢问公子大名?”
只见他回眸一笑,如春风细雨,不饮自醉,“在下何景阳。”

访客

午后的长乐镇如同陷入森林深处的沼泽地一样,弥漫着一股糜烂、死寂的气息。家家户户门窗紧闭,连尘埃也静静地悬在半空,在阳光下折射出微弱的光芒。
何景阳右手牵马,缓步而行。一路走来,只觉四周安静得让人心悸。忽然,一声清脆的童音打破这令人窒息的静默,“喂,如果你是求医的话,就不用去了,他是不会见你的。”
何景阳循声望去,只见墙脚下卧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身上灰扑扑的,只有一双眼睛乌溜溜的、炯炯有神。他不由得好奇起来,带笑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是求医的?”
小孩吐掉衔在口中的草根,望着来人,竖着手指,懒洋洋地说道,“第一,虽然你从容不迫、游哉乐哉,但手中牵的马却是罕见的千里之驹。而现在,你的坐骑明显脚步虚浮、脱力,这证明是一路疾驰而来,显然有要事在身;第二,你看起来气血兴旺,不像有不足之症之人,这证明你所求之事要么难以向人言,要么纯粹为他人奔走;第三,长乐镇在一般人眼中,不过一个无名之地,但你却寻到这里,唯一的可能便是你已知道徐楷第的身分,而他又向来以医术著称于世,所以,你一定是来向他求医的。而且,如果为别人,想必是你所亲近之人,若为自己,恐怕出于某些难以启齿,或者匪夷所思的缘故。我猜得对不对啊?”
何景阳不由得仔细审视眼前的小孩,面皮青黑,五官再平凡不过,唯一惹人注目的便是眼睛,专注而诚挚的眼睛。明明不过一个小孩,相貌也无特出之处,偏偏分析起来头头是道、丝丝入扣,不能不让人击节赞叹。这样一想,不觉存了一份戒心,又继续问道,“嗯,你的推断貌似合情合理。但是,我还有一点疑惑,你怎么知道我此番前去就一定会失败呢?”
“这个嘛,”小孩转了转眼睛,笑嘻嘻地说道,“第一,既然你能够查到徐楷第的下落,想必势力也一定不容小估,而他,向来最讨厌与武林之人打交道,所以,这趟浑水不趟也罢;第二,如果你要见他,就必须要通过我这一关,不然的话,再没有第二个人知道他住的地方。”
“哦,”何景阳不由得笑起来,“那么,敢问公子贵姓?不知可否领在下前去拜访?”
小孩挺了挺胸膛,狡黠地笑道,“我是傅玄,也是徐楷第的入门弟子。要见他,也不是不可以,不过,我们一物换一物,我带你去,你要送我一件礼物。”
“礼物?”何景阳故意皱了皱眉,摊了摊双手,貌似为难地说道,“可是我身上没有带礼物啊。”
“不一定是东西,”傅玄站起身来,一边拍打着身上的尘土,一边打着哈欠说道,“只要你记得以后欠我一个条件就好了。”
说完,一面当前带路,一面回头竖着食指,挤着眼笑道,“记住哦,一个条件,只要我提出来,你就要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何景阳笑着摇摇头,牵着马跟上去。
一路行来,曲曲折折,若不是前面有人引路,只怕寻上三月也是枉然。沿着通往镇外的小路,向西行约百步,赫然出现一个一人高的山洞。刚迈入洞口,便觉冷风扑面而来,方才还是置身于六月的炎炎烈日,而此时,却俨然身处深秋时分,飒飒寒风、遍体生凉。
洞口矗立一个石柱,何景阳随手把缰绳系紧,留下马匹,便尾随傅玄走了进去。一开始,黑暗遮天蔽日而来,眼睛一时间难以适应,只能摸索前进。突然脚下一滑,身子也不由自主地倒向一边,谁料却没有预期的跌倒。等他反应过来,右手正被一只小手攥紧。何景阳情知黑暗中不能视物,却依然展开了舒心的微笑。
渐渐的,眼底的阴霾一点点消散,洞内的轮廓也浮现出来。耸立的两壁之间夹着一条小道,凹凸不平。石壁触手处时有起伏、寒冷沁骨。上下左右自成一个空间,却隐隐有光线流淌其中,仿佛黑夜中的一点渔火,引导迷航人的归途。
跌跌撞撞中,不知转了几多弯,走了几多路,平日里的百般思虑也在这亘古的沉寂中消弭于无踪。无所思,无所想,只是下意识地追随前方的一个跳跃着的背影挪动脚步,好像一只牵线的傀儡,唯一维系他们的,只有双手交扣时传递彼此的温度。
突然,转过一个弯,眼前蓦地一亮,不觉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再次睁开时,只见傅玄正站在出口处,歪着头,一脸灿烂的微笑,连平淡无奇的五官也在这久违的阳光下鲜活起来。
何景阳挣了挣右手,傅玄一把扣紧,口里说着,“快点走啦!”
山洞的出口正对着空旷的石地,前行数百步,迎面一爿竹林,苍翠欲滴。无风时,一株株玉立亭亭、高华自诩;风起时,“沙沙”声响作一片,如同月光下缓缓流动的溪流,静谧、谐和。
慢慢的,竹林中挑出一角褐色的屋顶,渐行渐近,只见眼前凭空多出一块诺大的空地:青翠的竹林掩映着一行三列的平屋,说不出的空幽、自赏。傅玄停下步伐,垂首回禀道,“先生,远客造访。”
门开时,只见一位麻衣老人缓步走出,目光接触到何景阳的眼睛时,身子微微一颤,但旋即按捺下去。他望向侍立一旁的傅玄,沉声问道,“来者何人?”
何景阳踏前一步,长揖道,“晚辈何景阳,拜见徐老前辈。”
一旁的傅玄投来诧异的眼神,徐楷第的目光也顿时冷冽下来,他厉声质问道,“何景阳已死,你又是何人?胆敢在老夫面前装神弄鬼?”
何景阳从容不迫地答道,“这正是晚辈登门造访之故,望前辈听在下一言。”
徐楷第久久审视着他,从头到脚,细致而缓慢,仿佛在心中默默地忖度、判断。渐渐的,他的目光缓和下来,让过一旁,示意进屋详谈。
房内空旷,风一阵一阵地吹过。两人对坐下来,傅玄奉上清茶,垂手恭立一旁。
何景阳沉吟了一会儿,慢慢开口道,“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在我沉睡的时候,耳边一直有一个声音重复着,我是何景阳,我是何景阳。而当我醒过来之后,除了这个名字,其他的一无所知。有时候,盯着一个东西只觉得眼熟,可是怎么想都想不起它的来处。有时候,听到一句话就很难过,却不知道究竟为什么掉泪。很多事情,潜意识里告诫自己不能忘掉,永远都不许忘掉,可是却怎么也想不起究竟哪些要忘掉,哪些要记得。”
“那么,你是怎么找来这里的?”
“刚要醒过来的时候,恍惚中有个声音念叨着徐楷第,一遍又一遍。睁开眼睛后,枕边放着一张纸,上面写着两行字:徐楷第、长乐镇。所以,我就寻过来,或许,你能够帮我找出自己的来历。”
“何景阳这个名字,你听过吗?”
何景阳突然笑了,好像想起一桩极可笑的事情,他无意识地望着窗外的浓浓绿意,喃喃说着,“我知道,传言他是玄晖宫的少宫主、备受恩宠,向来深居不出、体弱多病,最近更是一病不起。据说玄晖宫宫主也为此心神大痛、性情大变。”
徐楷第眉头紧皱,示意傅玄取过引枕,搭上何景阳的手腕,细细诊脉。半晌儿,他抬起头,脸色凝重,“首先,你不可能是何景阳。何景阳死的时候,我刚刚赶到,是我亲自号脉、确诊,绝对不会错的;其次,你的相貌、举止都与他迥然不同,即便历经生死之劫,即便发生所谓的借尸还魂,一个人下意识的动作、神态总是融入骨子中,早已根深蒂固;再次,从你的脉象上看,并没有明显的失心症候。但这都是我的推测之辞,至于真相,除了你,再没有人知道。”
突然,他顿了顿,眼底弥漫着罕见的温情,话中也说不出的凄楚,“阳儿,如果你真是阳儿的话,一定要好好活着。阳羡走了,慕阳走了,曾经我以为你也离开了。你的眼睛像极了阳羡,笑起来弯弯的,让人再生气也发不出火。如果你是阳儿的话,带上傅玄离开这儿,再也不要回来。”

篝火

傅玄搭手望了望天边的晚霞,回头笑道,“景哥哥,我们今晚住哪儿啊?”
何景阳朝远方看了看,笑道,“再走上五六里就是鹿普镇,我们走快一点,说不定天黑前还能找到一个落脚的地方。如果到时候还到不了,就随便将就一夜吧。”
傅玄应了一声,忽然说道,“景哥哥,三年不见,不光模样认不出来,好像连脾气也变了很多啊。”
何景阳愣了愣,不由得苦笑了。
天刚刚擦黑,晚霞明灭、闪烁不定。薄暮下,几只乌鸦背负夕阳的余晖掠过天边,空余下嘶哑的哀鸣。星星一颗颗钻出来,在漆黑的夜幕上熠熠夺目。正值月初,明月弯成一钩笑脸,默默地俯视大地。
傅玄丢下行囊,一边畏手畏脚地跳着取暖,一边好奇地打量身边的景致,眼中闪烁着压抑不住的生气。何景阳笑着吩咐他四下寻找树枝。
他们落脚在一处郁郁葱葱的树林中。秋天的夜晚,降临地尤其得快,让人措不及手。脚下厚厚的枯叶时时发出轻微的爆破声,夹杂着孤鸟的哀鸣,离兽的长嚎,更是分外的凄清。
篝火熊熊燃烧起来,映红了火旁的一大一小的脸庞。傅玄紧盯着摇曳不定、瑰丽奇诡的火焰,目光飘忽不定,思绪仿佛被拽到极远极远的天边。他开口,声音柔柔的,好像重温一个甜蜜的梦境,“从小我就一个人,陪着师傅。镇上的小孩都讨厌我,看到我就像看到鬼一样,有多远避多远。一开始,我不知道原因,总以为自己哪点做的不够,做的不好,才让他们这么嫌憎。我试着对他们每个人微笑,笑到连脸都是僵硬的。我试着把自己最心爱的东西双手捧出去,希望和他们一块儿分享。我试着全心全意地对一个人好,希望可以落个善意的问候,哪怕只是微笑。可他们,总是骂骂咧咧地把我推攘到一旁,拿着我视如珍宝的宝贝肆意嘲弄,口里骂着一些肮脏的、听不懂的话。他们的眼珠是红的,血红血红,冒着幽幽的绿光,好像一只只饿狼,把我围到中央。他们瞪着我,眼睛里掩饰不住的仇恨、厌弃。我一直都在忍耐,总想着再忍一下,再忍一下,就好了。小时候总以为大家都是孩子,再怎么结怨、打闹,一转身就忘了,不见得有什么恶意,殊不知,只有小孩,才是最真实、最残忍的。”
“那一天,小语站到我面前,对着我微笑。没有人会拒绝小语的要求,她又美丽,又骄傲。她笑着问我,‘晚上要不要一起出去玩?’她的眼睛亮亮的、闪闪的,好像天上最璀璨的星星,还一眨一眨的。我的脸涨得通红,忙不迭地应下来。我想,他们终于肯接纳我,终于愿意和我在一起了。这么一想,心里甜滋滋的,再回想连日来的冷落、难堪,似乎也没有当初那么难过。我眼巴巴地盯着太阳,恨不能让它早点落山。偏偏那天的白天特别地长,等了又等,头上还是顶着一个明晃晃的太阳。那天心情特别舒畅,走路都好像踩在棉花上,轻飘飘的,一跳一跳。总是微笑,连自己也控制不住地微笑。师傅问我时,什么也答不上来,只是傻傻地笑着,就像一个一无所知的傻瓜一样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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