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子,我哥怎么样了?”
“卓大人上朝去了。”
我当然知道,“豆子,你想不想花生扁豆他们?”
“想。”豆子咬了一口馒头。
“将来咱出京,还是回去给他们当先生好不好?”
“好啊~”豆子笑呵呵的说。
傻豆子,我要跟他似的就好了……“行了,你玩儿去吧!”
“哎~”
豆子也走了,还是很冷,是不是快到冬天了……我怎么越来越糊涂。头晕乎乎的……我又睡过去了……又睡了不知多久,我是被秦伯叫醒的。
“沈公子,沈公子,皇上……皇上……”
“我这就去见架。”
“不是,皇上让您立刻进宫,但大人……”
“清和怎么了?”
“往常这个时辰,大人早该回来了……”
我心里一阵不安,走出房门,院子里站着几个侍卫,看来这次容不得我说‘不’。我向外面几位大人鞠了一躬,“几位大人可知皇上宣草民何事?”
“皇上的心思哪儿是咱们能妄自揣测的?沈公子进宫见了皇上,自然就知道了。”
我也没别的选择,“可否请几位大人稍待,草民有事给下人交待。”
“沈公子,时候也不早了,有什么事儿,回来再说吧!”
领头的侍卫挥挥手,两个侍卫走到我左右两边。我转过头看秦伯,他慌慌张张的,大概也不知如何是好……“秦伯,今晚上吃花生拌扁豆,市场上不新鲜,您跟他上城外院子里摘去,晚点儿回来也无碍。”
秦伯连连点头,我笑了笑,随侍卫们走出了卓府。我不知道还有没有命能回来……至少,让秦伯和豆子躲过此劫也是好事,我想清和也不想看着别人受连累。
但是清和怎么办?我还没想好。
进宫,赵公公领我到御书房,我看到延洛涵站在小茶桌旁边,茶桌上放着一套银制的酒具,很精美。“草民参见皇上。”
“越儿,朕让你来,是想听你一句实话。”
“皇上想问什么,草民定不敢欺君。”
“你说你爱恋卓清和,可是真的?”
我笑了笑,“回皇上,不是。”
他猛的转身,“那你心中之人究竟是谁?”
“回皇上,那人姓延,名洛涵,是延府公子。”
“越儿……”他伸手想要拥我,我后退躲开。
“皇上请自重。”
“越儿?”
“皇上,什么时候放草民的兄长回府?”
他脸色稍变,笑了一笑,“越儿是要和他心心相印,还是留在宫中帮朕照顾柚儿?”
“皇上不要误会,草民心仪之人,三年前已死,与皇上并无关系。”
“你……”
“皇上,您休要将延洛涵在草民心里唯一的好,也毁了。”
“你走吧。”
“是。”
“卓清和辞官,朕准了。”
“草民谢皇上。”
“越儿……”
“草民在。”
“你可会恋着延洛涵一辈子?”
我不说话,我说不出话,“草民告退。”
29
我回到卓府的时候,清和已经在收拾行李,东西不多,钱银更少。豆子一定是要跟着我们出京,秦伯说,老伴儿还在村里,接上她,再去赶我们。
清和给了他十两银子,说若是不愿出京,也没有关系。
我们雇了一辆马车,连夜就走了。车夫赶车很快,清和还是不断催促他再快些,他怕延洛涵后悔……车到城门口,清和让车夫停了停,拉我下车,我们对着京城,磕了一个头。
“席大人,清和自不会负您所托。”
然后又迅速的上车,继续赶路……我觉得延洛涵不会追来了……但我错了,刚出了城门还没走出十里地,清和就听到身后有人马追赶的声音……
“师傅,这些钱银给你,你快逃命去吧!”清和打发了车夫,自己架着车,改换方向向北,后面的马蹄声越来越清晰,人声也越来越大,我想要是他们放箭,我们就死定了。
忽然,我们的马车蓦的停住,我往前一看。
悬崖。
“越儿……”清和拉我下车,攥紧我的手。
“清和,你早有此打算是不是?”
他先略微一怔,随后点点头,“他定不会伤你,你随他走便是。”
“你说什么胡话!”
“越儿,我能看的出来,皇上待你真心实意……”
“清和!”我大喊,“如若他对我真心实意,又怎会骗我!”
“我何时骗过你!”延洛涵的声音清晰的传来,我没有跪倒,清和也没有。他只是冷眼看着那位至尊的王者,我不知道他看到了什么……“越儿,你说,我何时骗过你!”
“不是你骗我,莫非是清和说谎?”我大声反问他,“我爹权倾朝野,你不杀他自然不得安稳……你杀他,我不怪你。”
“我知道。”
“况他作恶多端,得此下场确是罪有应得……你将相府满门抄斩,我不恨你。”
“我知道。”
“但你为什么要嫁祸清和……”我抬眼看着他的眼睛,他眼神一晃,“你想让我恨他。”
“越儿,你信卓清和,为何不信我。”
我心中一颤,转脸看向清和,清和还握着我的手,“因为清和不会骗我。”
“纵你说爱恋我,你信靠的却还是他。”延洛涵从随从手里拿过一封书信,“你自己看。”
我接过那封信,展开,上面写着‘丞相席海由毒害先皇,证据藏于书房匾额之上。卓府清和。’我的手发抖,并不是因为上面写了清和的名字,而是因为我与清和同处十五年,他的字,我认得。
那上面娟秀的,正是清和的小楷。
“清和……”
他慌的夺过那封信,“这并非清和所书。”
“卓爱卿想说,有人仿冒你的笔迹?”延洛涵说,“当年得到这封信的,是已经告老归田的刘大人……他可以证明这封信得于相府被抄的前一天。”
刘大人是三朝元老,以诚实守信闻名,他说这封信得于三年前,没人会质疑。
这不是关键,关键是,清和极少写字,就算有人想仿他的字,也得不到他的笔迹……
我怔在那儿,一动不动。
夜晚城外的风,很大也很凉,我不住的发抖,我想笑。
“你们若一定要骗我,就不要那么容易被揭穿……”我说。
“越儿,清和没有骗你,没有骗你……”他抓我的肩膀,我看到了,却感觉不到。
“越儿。”延洛涵说,“你若还想离开,朕绝不拦你。”
“好,那你们都休要拦我。”我移开清和的手,一步一步的走向延洛涵。
我只是想好好的再看他一眼,然后我就走,谁骗了我或是谁没骗我都不重要。
如果我走了,这些就一点意义都没有。
忽然我看到延洛涵身后,有发亮的一点,一支冷箭‘嗖’的飞过来,我来不及多想,反身将他挡住。
这真是我一辈子作出的最正确的和最错误的反应。
那支箭不偏不依的插到我的胸口,并不很痛,大概因为箭尖上涂了些什么吧……脑袋里一片空白,我看见清和冲过来,延洛涵大喊着什么,但是我什么都听不到。
我说,清和,我信你。
我说,延洛涵,照顾柚儿,莫要怪清和。
然后我发现我还可以艰难的喘几口气,我说,延洛涵,我要走,你休要拦我。
是他自己说的,说我要是还想离开,他绝不拦我。皇上一言九鼎,君无戏言……他不会食言吧……
但是其实,他拦我,我也不会怪他的。
只是他拦不住了。
第三部
30
又是一年金秋,快到中秋的日子,地里的活儿都渐渐多了。隔壁张婶昨天送了自家做的月饼来,甜甜的豆沙馅,显然是知道我爹的口味。
爹爱吃甜食,这是全村公开的秘密,只有他自己以为谁都不知道。
我爹是镇上有名的美人黑心大夫,镇上乃至城里的有钱人没有一个没被他黑过。一张方子收个十几二十两算是便宜,遇上对爹居心不良的我大爹还要给他几锄头……说到我大爹,他可是大好人一个,镇上的人提起他,总要夸上几句……
都说我大爹摊上我爹这个人,真不知道是上辈子作了什么孽,带着个小的天天对他吆五喝六不说,害的大爹连个老婆都讨不上。
这话要是让我爹听见,保准他们全家拉上十天肚子。
“小九儿~”爹在叫了。
“爹~”我跑到厨房,爹正烧着牛肉,牛肉是今天镇上的王员外提来的。
“吃饭。”爹把碗盘端到桌上,我看了看,牛肉那个香……但为什么都是碎的,“快点吃,吃完给你大爹送饭去。”
“哦。”
“九儿,上次让你背的口诀,你大爹说你背下来了。”
我手一抖,筷子掉在桌上。
“好啊!”爹一拍桌子站起来,“又是你俩串通了来骗我!”
“爹饶命~”我抄起桌上装了饭菜的篮子就往外跑,“我给大爹送饭去!”
然后一个笸箩从我身后飞过来砸在我头上,“你们俩都别指望有晚饭吃!”
我不管他,一口气冲到田里,大爹正忙着。大爹是村里种田的第一把好手,我们家的地每季都比别人家的多收两三成,街坊四邻经常让他教些种田的本事。大爹一早忙到晚,经常到太阳落山才回家。
爹最讨厌他这个。
“九儿,篮子放下,你先歇歇。”
“哎。”我坐到树下,大爹坐到我旁边掀起篮子上的盖布……里面有三个馒头一碗牛肉。牛肉全是大块儿的,爹偏心的太明显了。
“九儿,张嘴。”爹塞了一大块牛肉到我嘴里,“多吃点儿。”
“大爹,明天爹要进城买药。”
“嗯,我跟他去。”
我想说我跟他去的……我们搬到这个镇上一年了,我连城门什么样都不知道。
“九儿,城里人多,你的病才好了没多久……”
“我知道我知道。”我帮大爹倒了一碗水,“大爹,爹说晚上不给饭吃,你多吃点儿吧。”
当然,爹说的话是不能信的。太阳落山之前,我跟大爹回了家,没到门口,又挨了一笸箩。爹一边骂着‘这么晚不回家’,一边盛汤给我们喝,爹最爱熬汤,汤里加了药材,但是却一点药味都尝不出来。
“九儿,快把汤喝了。”
“哦。”我端起碗,一口喝完。
“大牛,明天跟我进城。”
大牛是我大爹的名字,听说是爹给起的,也不说起个好听的,“成,九儿看家。”
“凭什么……”
“凭什么?”爹站起来,拿筷子敲我的头,“就凭你爹我辛辛苦苦养你这么些年!”
“是,是。”我乖乖的吃饭。
我是爹的独生儿子,自小和爹还有大爹一起生活,一年前家里遭了难,我和大爹差点丢了性命。还是爹把我们救回来的……但到底是什么难,我不知道,全都记不得了。
“九儿,吃饱了就快回房睡觉。”大爹说。
“睡觉?”爹一拍桌子,“回去给我背口诀,背不完不许睡觉!”
我看一眼大爹,他无奈的摇摇头,我只好一头栽进屋里……爹让我背的医书口诀,我一辈子也背不下来。我把书盖在头上,没过多久,就睡着了。
睡着了就要做梦……
梦里有个身材高大的人,叫我的名字,我只知道他叫我的名字,却连声音都听不清楚,脸更看不清。
每天都会做这个梦,已经完全不稀奇。
我觉得这是不是个病啊,于是就问过爹,爹只是一拍我的头,说‘早知道你笨到这个程度,当初就不要你!’
然后我只好去问大爹……大爹看着我,愣了一下。
“九儿,别惹你爹生气。”
之后,我再没提起过。
31
第二天一大早,我还没起床,爹和大爹就进城了。我随便吃了点馒头,然后想去后院给爹种的药草浇水,去看了才发现已经浇过了。肯定是大爹浇的。快到晌午的时候,我又吃了半个馒头,两块昨天剩下的牛肉。门外有人来找大爹。
“哎,小九儿啊~你大爹在不?”是村里的吴大叔。
“进城了,您有事?”
“想让他帮着给我那在京城的小儿子写封信。”
“我给您写吧!”我把吴大叔让进来,“别嫌我字丑。”
“不能不能。”吴大叔笑呵呵的进来,“你们都是识字的文人,那在京城,要叫‘公子’的。”
我也笑,信很快写好了,我送吴大叔出门。
“九儿,回头跟你爹说说,你也去考个什么功名来……”
“我又不懂那些。”
“你没见人家那京城来的公子……”吴大叔连比带划,“那姿势,那劲头……”
“大叔,您家猪该喂了~”
“哎呦,我这记性!”大叔一拍脑门,“走啦~让你大爹去我那儿喝酒!”
什么京城来的公子……我们这穷乡僻壤的,哪儿有京城的人过来……我回屋里看书,我们家的书全都是医书。看着看着就困了,趴在桌上就睡着了。
醒过来时候,我面前坐着一个人。一个不认识的人。
“你醒了。”
我揉揉眼睛,“这位……”衣着不俗,“这位公子,可是来就医?”
“正是。”
“哦,大夫出门不在,你改日再来吧。”我想着,这位仪表堂堂,非富即贵,要么就大富大贵,得的什么病啊……
“我这病已拖延了一年有余,再拖怕是性命不保。”
我拉过他的手,诊了一下,他就笑。虽然我才跟爹学了点皮毛,但也能诊的出来,他这脉,没有什么要命的病啊……“这位公子,你就算有病,也绝对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病。”八成又是个来看大美人的,要让我大爹看见不打死他才怪。
我站起来,打开门,“请吧!”我这算客气了。
“还没请教小公子高姓大名。”
我瞥他一眼,“不像你们城里的贵人,没名字。”
“那便更好。”他竟然笑了,“我叫你越儿如何?”
“这位公子,就算我们是乡下人家,也是能让您阿猫阿狗随便叫的。”我往门口一指,“请吧。”
他连眉头的没皱一下,抬腿就走。够爽快,我把门一关,接着睡我的觉。然后又是一阵敲门声,我不耐烦的过去开门,一个比我低了半头的小子冲进来一把抱住我。
抱住我就哭……“少爷啊少爷……”
我什么时候成少爷了……“这位……这位……”该怎么称呼啊……八成是失心疯,我见我爹治过,我往门外看,想找找他家属,一个没有。
门外只有刚才那个人。
“哎,我说,不是你生病不早说!”
他‘噗嗤’笑了。
“我不是说了,大夫不在,你让病人进来也没用。”
那个人又迈步走进来,“豆子,别哭了。”
抱着我的那个这才把我松开,却又开始摆弄我的脸,“少爷,少爷当真不认识我了?”
“还不快把人拖走!”我朝那位衣冠楚楚的公子大喊一声。
“少爷,少爷啊……少爷……!!”
我苦下脸来,忍无可忍,我踹~冲着那小疯子就是一脚。他趔趄着到了那位公子面前。
“黄,黄公子,少爷当真什么都不记得啦?”
那位黄公子点点头。
屋里一阵沉默。
“黄公子……”我最后一次尝试让他们走,却被他打断。
“我姓延,名洛涵。”
我怔住。
“你可有印象?”
我有印象,只是怎么都想不起来,“没有。”
他这才皱了一下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