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著坐在自己身前籐椅上的简之童。简之童舒服地躺在籐椅里头,眯著眼,双手放在头後的椅背上,脚跷在前面的凳子上,有时候脚晃一晃。他看著看著,竟然无声地笑了起来。
现在,他似乎又体会到那时候的心情,虽然只有一点。
“那个,奉……”何行君终於抬起头,“我能叫你师兄吗?”
“哦,行啊!”奉六章看著他,心情第一次是真正好了起来,“我可不就是你正牌师兄,只要你不嫌弃我现在是个被国家暴力机器关押的不自由人。你说呢,小师弟!”
何行君听到那句小师弟,彻底地放下了自己的拘束。眼前这个师兄,既然能让简老师夸成那样,必然错不到哪儿去,而且何行君坚信自己对人的第一眼判断。
两个人的交谈渐渐轻松起来。何行君和他说起学院那边夜市的消失多让人遗憾,说起学院里头那个曾经拒绝现任中央政治局某常委读博申请的老头的新近事迹,说起那个总是把组织念成肘子的老师,说起总要效仿欧洲导师迎新开酒会的新进教授,说起布置起作业来恨不得让他们脱几层皮的简易……
探视大厅里头,他们两个人绝对是相谈甚欢,虽然已经尽量放低了声音,放轻了语调,却还是避免不了其他人偶尔的侧目,甚至有人在悄悄地注视著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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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向潇湘 8
半小时的探视时间很快结束。在狱警的催促下,奉六章站起来,跟何行君摆摆手,“回去吧,告诉简老师我很好。”
何行君也跟著站了起来。听到奉六章的话,他悄悄撇了撇嘴,“哦。”
“你是想说,我都坐牢了,还说这话?”奉六章看著何行君,要笑不笑。
何行君清了清嗓子,掩去脸上被人看透的一丝尴尬,“师兄,简老师说你是他最优秀的学生,果然是!”
看著对面的何行君,已近中午的阳光在他身後形成一个暖融融的背景,他脸上的笑容让奉六章心口蓦地一疼。
那个最幸福的下午,他和简之童两个人什麽都没说,就那麽静静地坐著。直到太阳渐渐西沉,简之童起身,走到他面前,毫无预兆地抱住他,轻声开口,“六章,我走了!”松开怀抱,简之童在他对面就露出了这样的笑容,温暖,直到他心底最深处。
“师兄,我走了!”
奉六章有些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照顾好自己!”
嗯?何行君有些不解。看到奉六章脸上的表情,他压了心底的疑问,只是笑了笑,而後离开。
回过神来,奉六章准备回去监舍,眼角馀光看到坐在他身边不远的陈其武。後者似乎也察觉到他的目光,忙收回了视线,不再去看那个已经离开探视大厅的男孩子的背影。
晚上9点45,熄灯铃响起,监舍内的人开始铺床准备睡觉。赵伯然还坐在床边看书,所有人都放轻了动作不敢发出太大的响动。
奉六章洗漱回来,刚一进门,就看到一个样貌清秀的男孩子正站在他床边。那个男孩子看他进来,讨好地对他笑,“六哥。”
奉六章知道,这个被大家称为小鸽子的男孩子,是很多人在这里的发泄对象。可在监舍里,那些人要找小鸽子的时候,却得先看陈其武的脸色,或者说赵伯然的脸色。
奉六章放下脸盆,看了看那个被称之为小鸽子的男孩子,又看了看坐在床边看书的赵伯然,平静地说了一句,“回去睡吧。”
小鸽子表情一僵,扭头看向陈其武,神情有些慌乱。
赵伯然抬头看著奉六章,无声地打量著他打量了好一阵,而後低头继续看书。他身边的陈其武对著那个仍然傻站著的男孩子说了句,“算了。”
旁边一个人谄笑著靠向陈其武,“武哥,今晚上让小鸽子陪陪兄弟呗。”
陈其武看了看赵伯然,赵伯然脸上没什麽表情,也没说什麽。陈其武摆摆手,随他去。
10点,监舍准时熄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之後,四周很快安静下来。
奉六章躺在床上,思维陷在简之童和他来告别的那个下午,不能自拔。
“啊……唔……”一声压抑而痛苦的呻吟打断了他。渐渐粗重的喘息和暧昧的声音越来越清晰,这声音让奉六章想起曾经几乎让他发疯的那一幕。不过,那时候他都能迅速冷静下来,从画面中的细枝末节找到线索,现在拿这样一个事情来秤量他……
翻了个身,奉六章认真思考著接下来该怎麽办。耳边那些声音,渐渐地越来越模糊,直到什麽都听不到。头脑中,只有简之童的笑容越来越清晰。
第一次见到简之童,是大四那年作为交换生来到这个位於南方的学校。九月,北京已经有了浓郁的秋凉之意。而这个城市,天是高的,云是淡的。通彻的阳光,让天空蓝得恍如一块宝石。微风里,有海水的味道,温柔而狂野。
下了车,奉六章拖著行李箱往校门进,抬头,眼睛微微眯起,看到高拱的石头校门。一颗不知道有多少年的凤凰树,疏枝横斜,越过校门。树上的叶子不多,花却不少。豔红的凤凰花,依偎著硬朗的石头校门,倒透出一种别样的协调来。
“啊!”站在校门口的他忽然被一个人从後面撞了一下。身体趔趄了一下之後,奉六章还没有开口,就听到一个温和带著笑意的声音问他,“不要紧吧!”
揉了揉凝视天空太久的眼睛,这才看清了那个撞人的。
眉清眼秀的一个男孩子,浅浅地笑著站在他面前。奉六章对人的容貌很挑剔。可看到这个人,他不得不承认,有人白衬衫、牛仔裤就能很好看。
翌日醒来,赵伯然打量他的目光里多了一丝探究的意味。探究,意味著好奇心。好奇心,则意味著想要了解的欲望。
对此,奉六章只当看不见。
入狱,结识赵伯然,让对方对他感兴趣。按照他的预计,这一步花三个月就不算慢。现在看来,他的时间很充裕。
也许真的是因为他以为自己时间充裕,变数很快发生。一周後何行君的再次探视,让他的确有些意外。他其实没有打算这麽快就和这个小师弟再次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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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有点事
终於过去了,努力恢复更新
君向潇湘 9
眼看著要到春节了,监狱里也开始准备过年。
难得的豔阳天,明亮的阳光把之前湿冷的寒意驱走了不少。管教来找人时,奉六章正在四监区大扫除。听到管教说有人探视时,奉六章有些惊讶,今天明明不是探视日。
奉六章跟著管教走去接见室的时候,先看到了门框上贴的春联。豔豔的红色,看得人居然也有些暖意。走近,看到春联上的字时,他忍不住笑起来。
冬去哉 昨日之日不可守
春来矣 今日之日待重头
旁边那管教听到奉六章失笑,看了看他,也笑了。“是我写的,厌烦总是浪子回头、遵纪守法、悔过自新的那些了,就像老提醒人家你掉坑里头了。大过年的,看著别扭。”
奉六章扭头看了看人,是最初那个他进来时说他回头晚了的那个老狱警,老狱警的脸上是温和宽厚的笑。奉六章看著那笑容,收起了原本的不以为然和嘲弄,微微笑了笑,“挺好的,有些冬去春来的意思。”
老狱警拍了拍他的肩膀,“嗯,冬去春来才让人有念想。”狱警站在门口,“进去吧,狱长特批的。”
何行君看到奉六章走进来,立刻站起来,“师兄!”
奉六章看了看他,又扫了眼长条桌子上的一堆资料,直接开口,“有案件?”
何行君先是一怔,而後眉眼笑弯,“师兄,你先坐。”
奉六章站著没动,他看了看那个小师弟,“你该找简老师,或者其他老师。”
何行君脸上表情有些垮下来,声音也低下来不少,“我知道,可是简老师现在在国外,我只能用EMAIL和简老师联系,有些资讯根本说不清。”
“那还有别的老师呢?”
“学校放假了,我也很难联系到他们。可是这个案子……”何行君看著他,口气中带著明显的痛惜和懊恼,“上周六,就是大前天,又发生了一起。一个24岁的姑娘,年後初六都要结婚了,可那天最後一次夜班回家路上,就被杀了。”何行君说著说著,声音不由得有些发抖。
奉六章看著他,视线落在他握住桌子边缘的手上。看著那双用力握紧的拳头,他在心底无声地叹了口气。
奉六章坐下,接过何行君递过来的资料开始看,是市内发生的一起连环杀人案的资料。两年前开始,市内不断有年轻单身女性被杀。
“前年2人,去年4人,今年目前已经立案的有3人。案犯手法很相近,作案时间间隔不定,但都是周末凌晨,最迟是凌晨5点一刻左右。目前,所有案件都没有找到目击者。”何行君调整了呼吸,坐下来简单地说了下案情。
奉六章看著现场笔录、照片、询问记录,“你什麽看法!”
翻看著现场照片,他忽然停了下来,“有三起奸尸?”
“是,问题就在这儿!”何行君说出自己的看法。“简老师说,犯罪嫌疑人有可能有性功能障碍,但我不这麽认为。”
“嗯,说下去!”奉六章略略低沉的声音,很容易让人安心下来。
何行君已经完全冷静下来,“受害人年龄介於20-35周岁,单身女性,身体健康,而且有两名受害人练习过跆拳道。
“而性功能障碍患者通常身体孱弱或者过度肥胖,如果会犯罪,通常也会选择反抗力较弱的青少年下手,不可能选择防御力很强的成年健康女性。”奉六章接了他的话,说了下去。“还有吗?”
“根据这9个受害者遇害地点看,嫌疑人应该居住在东城区。一般来说,人在进行暴力犯罪时,会选择自己熟悉的环境作案……”
奉六章点点头,“这个人总是选择凌晨作案,恐怕是独居。不然,总是凌晨出门,家人一定会怀疑。”
何行君眼睛一下亮起来,他把椅子拖了过去,在奉六章身边坐下,“师兄,你说这人有没有结婚,文化程度怎麽样?”
奉六章扭头对他笑了笑,“不必这麽心急,想确定这些细节,还有些问题你得考虑清楚,才能进行准确得心理肖像描绘。”
“哪些?”
“他看见那些受害人时,内心在想些什麽?他看到了什麽?为什麽他要选择她?如果他对这些女人做出这样的事情,那他平时对女人是什麽样的看法?他有没有可能是个极聪明的人?他可能从事什麽样的职业?受害者遇害地点都不算偏僻,还有凌晨5点遇害的,为什麽一个目击者都没有?”
何行君只觉得那些问题就像一盏盏灯亮了起来,他在最初看这些资料时的无从著手和迷茫,也随著这些问题渐渐沉淀下来。
“师兄,你……”何行君扭头看著这个冷静分析著的人,他很想从奉六章脸上看出,这个这麽优秀的男人为什麽会沦为阶下囚。
“你还是要听听简老师的意见,毕竟……”奉六章放下了手中的资料,“行君?”
“啊?哦,我知道!”何行君忙低头,在笔记本上记下奉六章提到的要点,悄悄地长呼了口气出去。
看著何行君收东西准备离开时,奉六章总觉得有个什麽地方漏下了。
“这两天天气倒好,总算不会要过一个阴雨连绵的春节了。”何行君看著外面的太阳感慨了句。
奉六章忽然想起那些案发现场的照片,“行君,嫌疑人对作案的天气似乎很注意!”
何行君忙放下书包,重新打开资料,案发现场的照片一张一张看过去,发现每一起案件发生时,都是下雨天。
君向潇湘 10
下公车时,天色已渐渐暗了下来。何行君拉了拉领子,返头往回走。今天年二九,大街上的那个热闹劲,让人看了就觉得这日子圆满得不得了。
街道两旁,绚烂的景观灯陆续亮起来。耳边是应时应景的喜庆音乐,放眼看去,身旁的人个个都笑到开怀。五颜六色的灯光,把这些人的眉目涂染上一层瑰丽的颜色。就是这一层颜色,让人觉得似乎看得清,又似乎看不清。
不过一层灯光而已,就能让人眼花。如果是笼罩在一个又一个的疑点下的案子呢。
想著替导师跟进的这个案子,何行君走到区分局门口时,停了下来。
“小何?快上来。”
他正站在门口胡思乱想著,蓦地听到前面有人叫他。抬头,看到三楼窗户边站著一个人。拿烟的那个姿势,让人一眼就能认出来,正是专案组负责人,刘以东。
何行君下午接到他的电话,说案件有些眉目了。现在,已经确定了几个嫌疑人,而且有一个人还有重大嫌疑。专案组的人很兴奋,纷纷说破案指日可待。听著电话那头那些人激动的讨论,听著刘以东简略提到的情况,何行君刚接到电话时的高兴又渐渐冷却下来。
事情,哪里会那麽简单!
“根据最近两个月的调查,我们认为东城区流氓头目范大彪嫌疑最大。此人曾因盗窃入狱,假释期又因抢劫二次入狱。三年前,服刑期满出狱,在东城区一带组织起一批游手好閒的无业人员,……目前我们收集到相关证据如下……”
“根据我们的走访调查,对湖街立交桥下流浪汉王五至少和一起案件有关……”
投影仪无声地运转著,光线明灭间,专案组负责跟踪线索的组员开始通报本组进展。何行君坐在前排,认真地听著,不时记下几笔有用的线索。
所有人通报完之後,刘以东站起来开了灯,而後看向何行君,“小何,你说说吧!”
何行君看了看对面的刘以东。
刘以东头发有点乱,警服挂在一边,毛衣袖子拉到了快到胳膊肘那儿,一看就是个俐落做实事的人。他又看了看专案组的其他成员。这些人,都有著丰富的破案经验和现场经验。一双眼和一张嘴,很是厉害。和他们讲话,你必须得有货,要都是水份,他们根本不会买你的账。管你是什麽研究生还是大学者,在什麽SSCI还是CSCI之类的刊物上发表多少文章,如果你没有能让他们心悦诚服的东西,他们一定不会正眼瞧你。这些人很坦诚,坦诚到完全不会掩饰。
也是因为这个,参与这次连环杀人案的侦破工作之後,何行君只说了有关犯罪嫌疑人的大致特徵:男性,居住在东城区,年龄介於20-45岁之间,有一定的反侦破能力。
专案组各小组的调查,甚至所确定的犯罪嫌疑人,和他之前说的并不矛盾。但是,这个范围毕竟过大,而他们的调查也的确出现了偏差。
“根据目前所掌握的涉案资料,以及各位新发现的线索,犯罪嫌疑人应具备下列特徵。”何行君看了看刚刚补充的几点线索,语调平稳、不疾不徐地开口。
“第一,男性,东城区常住人口,年龄介於20-45岁之间,独居或与男性年长亲属共同居住,未婚或虽有短暂婚史但已经离婚。第二,受过中等程度以上教育,智力正常,并自认为比一般人智力要高。第三,在处理与异性的人际关系方面,有一定程度障碍,对女性轻视。但在公众场合,一般不会公开表示歧视女性。这一点,应该是与其幼年与女性长辈亲属的恶劣关系有关。第四,身高体型中等,掌握一般的攻击防御技术。第五,从事的工作偏向于普通技术型,不需要或很少需要与人交谈。最後……”何行君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要不要补充这一点。
“什麽?”刘以东抬头看向他,脸上的表情很严肃。
何行君想了想,还是说了出来,“此人有一定程度的洁癖。平时穿衣服时,所有的纽扣一定会全部扣上,即便夏天也不例外!”
会议室一片安静,所有人都没有开口,只剩下眼珠转来转去看著别人。最终,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何行君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