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马传奇
作者:尼罗
文案
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末,毗邻中印的利马地区在军阀楚泽绍掌握政权后进入短暂的和平时期。穆世因为家族内讧而被迫来到利马避难,这个传奇,就此开始……
本文诡异&虐。
内容标签:报仇雪恨
主角:穆世
开端
利马地区毗邻中印,曾归中国政府管辖,二战时期沦为法国殖民地,于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宣布独立,此后进入长达十余年的军阀混战时期。一九六五年联合军将军楚泽绍统一利马成立军政府。从此利马进入相对和平的楚泽绍时代。
一九六八年,利马政府大楼会议厅。
楚泽绍歪坐在厅内的首席之上,单手拿着一支秃头铅笔,百无聊赖的在报纸边缘写自己的名字。
他写的是拉丁文,虽然不大通拉丁文;他还会说一点藏语,读一点中文,法国话也略懂几句;显然,他的知识和他的血统一样混杂。
他是个高大的男人,皮肤黝黑,五官的线条是分明而刚毅的,很有一种傲然的神气。他不晓得自己身上流了几族的鲜血,也不晓得自己的祖先是从什么地方迁徙过来的——这都不在他的追忆范围之内,他的眼睛是只向未来看的,他活得兴致勃勃,一往直前。
写满了报纸四周的空白,他扔下铅笔头,用眼睛扫视厅内全体:“诸位,说话嘛!”
与会众人低着头。在经过了良久的沉默之后,一位西装老者出言说道:“说句倚老卖老的话,我看我们还是不要插手穆家的事情为好。穆家兄弟的矛盾激化到了如今这种程度,我们外人哪里能够调和得了呢?再说穆家那个弟弟——”他转向旁边伙伴:“名字叫什么来着?”
他的老伙伴答道:“基沙尔。”
老者很疑惑:“穆家的孩子,怎么会叫基沙尔?”
老伙伴显然是不想和他在这上面多费口舌,只压低声音解释道:“乳名。”
老者这回明白了,转向楚泽绍继续说道:“基沙尔有锡金人做靠山,而且已经占领了穆家领土的大部分,显然,只要他再稍微紧逼几步,就可以成为穆家的新继承人了!”
此时一名青年军官忽然插话道:“可穆世很富有。大家都知道,穆家的财产全在他手里。他现在已经放出话去,要不惜代价寻找军队支持;不过啊……”军官西洋派十足的一耸肩膀:“他现在被困住了,除了到我们这里来避难之外,根本无法再接触到外界其他力量。所以——”他也转向楚泽绍:“主席,您看呢?”
楚泽绍刚翘起了二郎腿,听到这里后便心不在焉的一扬头,用下巴指示了一下那位青年军官:“鲍上校的话,很有一点道理。”
这句话一出,旁人便很清楚的知晓了他的意见。老者不再说话,鲍上校则垂下眼帘微笑了,仿佛是沾沾自喜。
楚泽绍一挥手:“散会!”
独裁者下了令,附庸者自然也就无条件的从命。过不得片刻,会议室内便彻底的空下来,只留下一个楚泽绍,饶有兴趣的将面前那份报纸摊开来细读。
这张法文报纸不知是从哪里来的。楚泽绍方才在上面乱写乱画时,忽然见到了一段篇幅极长的报道,仔细一读,却是对穆家内讧战况的详细介绍。文章下面还附印了一张穆世的照片。照片中的男子面容英俊,修长柔和的双眉下生着一双轮廓深刻的漂亮眼睛;鼻梁是挺拔笔直的,薄薄的嘴唇紧闭成个一字,显出几分淡漠温文的派头。
这是楚泽绍第一次见到穆世的相貌。他拿起桌上的半截铅笔头,信手给照片中人画上了一副眼镜同两撇胡子。
入境
穆世的车队排出长长一队,在通入利马境内的柏油路上急速行驶着。利马军政府的主席同意了他避难的请求,这真让他在绝处逢生之余又感激涕零。毕竟现在通往其它地区的道路都被自家弟弟派兵封锁了,现在只有楚泽绍能够、并且愿意帮助他。
利马是个穷地方,柏油路就那么几条,还修的偷工减料、坑坑洼洼。穆世在车内被颠成了爆炒豆子,而他的随身近侍普嘉坐在前排的副驾驶座上,在剧烈颠簸之余还神经紧张的盯着前方——今晨进入利马之时,有不明身份的武装人员向他们开冷枪和投掷石头。石头敲打在车顶的声音让许多人联想到了火箭弹——结果穆世还没怎样,他身边的一个卫士倒先吓晕了。
穆世受不了这帮废物卫士们的折磨,索性将他们赶下车去,独自在车内忍受艰辛旅途。幸而随着车队深入利马,周遭环境也愈见平安。由此看来,大概从今往后,倒是可以过两天安生日子了。
正在这时,两辆破旧军车迎面开来,拦住了车队的去路。几名军官打扮的男子从军车上跳下走过来,隔着挡风玻璃向司机做了个下车的手势。
司机没动,普嘉推开车门下去,同来人交谈了两句,随即又回到了车上,扭头告诉穆世道:“少爷,他们是楚泽绍派来为我们带路的。”
“带去哪里?”
“楚家大宅。”
穆世点点头,不再多问。
汽车再次启动,这回车队随着前方的引导军车拐上一条岔路。同往楚家大宅的道路果然比普通公路要平坦许多,穆世趁此机会在车内整理身心,不但把衬衫领口袖口的扣子全部系好,顺便还正了正领带,紧了紧腰带。这些天他东跑西颠的逃难,自觉着实在是狼狈不堪了。
车队行驶了大约有一个小时左右,进入了一条环境清幽的林荫柏油路。西洋人认为,一条长而弯曲的车道可以象征主人的品味;而楚家大宅的这条车道极长极弯曲,给来访客人带来极大不便,倒堪称是象征了主人的恶趣味。车队像长蛇一样在道路上S形前进,车内的穆世由于惯性,在急转弯时“哐”的一声撞倒了车门上,痛的他眼冒金星。前方的普嘉回过身来伸长手臂,慌里慌张的想给他揉一揉,结果被他给推了回去。
楚家大宅是由三座坚固的四层楼房组合而成的。三座楼房呈“凹”字形围拢,中间空着大片草坪,各楼前还栽种了一排品种不明的小树。车队抵达之时,院门口已经站了几位军政府内的高官,除了楚泽绍之外,还有鲍上校同金少校、玉将军等人。今天天气热的很,所以高管们都被晒的有些萎靡,尤其是玉老将军,身为楚泽绍的岳父,还要在阳光下进行光合作用,一身的白布衫子都被汗湿透了。
汽车停稳之后,普嘉下车打开后排车门,探身将穆世请了出来。
穆世在经过长久旅途后骤然脚踏实地,一时有些恍惚,登时就摇晃了一下。旁边的普嘉觉察到了,立刻不动声色的将他扶住。此刻后方那车门开关的声音砰砰响成一片,穆世的妻妾们手提长裙各自下车,款款的走了过来。
楚泽绍眯起眼睛将穆世打量了一番,对这个男人的第一印象就是个子矮。其实平心而论,穆世并不算矮,可他身后的卫士们是清一色的高大威武,把个主人硬是衬托的小了一圈。向前走了两步,他对穆世伸出了手:“穆先生?敝姓楚,楚泽绍。欢迎欢迎,路上辛苦啦!”
穆世一手同他相握,一手还在整理自己的领带结:“楚主席,让您久等了,抱歉。”
楚泽绍握住他的手摇了摇。如此近距离的相见了,他才发现这穆世真是很英俊,比那张破报纸上的照片还要体面一些;而且声音也是低沉柔和的,简直带着点华丽的意味。
楚宅门口因为穆家的到来而变得一时喧嚣之极。穆氏难民团人数庞大,车辆众多;又因穆世在离家之时将能够到手的好东西全部打包带了走,导致行李的数量和体积也十分可观,让人乍一看上去,不知这帮人是在搬家还是逃难。
穆世总算是理好了自己的领带,开始茫然而镇定的同其他高官寒暄。寒暄了没有两句,他的大太太昆迪娅摇曳多姿的走过来,忽闪着大眼睛将面前众人扫视了一遍,而后对着楚泽绍行了个屈膝礼:“我猜,您是楚先生吧?”
穆世似乎是万万没料到自家太太会忽然凑过来,脸上瞬间闪过一丝烦恼,随即向楚泽绍补充了一句:“这是内子。”
楚泽绍见这穆太太十分年轻貌美,便连忙躬身还礼,又眉飞色舞的赞美道:“噢呀,穆先生的太太竟是这样的美丽!”
昆迪娅洋洋自得的一扬头,脸上笑容十分灿烂:“楚先生真会恭维人,不过我是很喜欢听的……”
穆世没等她说完便大喊普嘉,让他带太太去看着卫士卸行李。昆迪娅知道他不愿意让自己在人前露面,故而就忽然变了脸色;毫不掩饰的先白了他一眼,然后一梗脖子气冲冲的走掉了。
穆世眼望她的背影叹了口气,心想哪有大太太会这样轻佻放浪的,还专门爱发人来疯,一见到男人便满脸跑眉毛,真该对着她的脑袋来一枪了。
楚泽绍似笑非笑的旁观着,目光从穆世转到昆迪娅,又从昆迪娅转到前方相伴而立的穆家二太太和三太太,末了他微微低下头,发现穆世还在对着他太太的背影发呆,那神情是愤然又无奈的,同方才那种安然态度颇不相同。
他心里暗暗估算着,认为穆世总要比自己矮上大半个头,小男人。
楚泽绍将穆世一家带入了东边楼内。这楼中的家具设施一应俱全,虽然不甚华丽,但也算得上整齐洁净。楚泽绍介绍道:“我家里人口少,这座东楼一直是空着的。穆先生尽管放心住下好了。”
穆世神情疲惫的满口道谢。同方才在院门口寒暄的劲头相比,他的气力仿佛是又被抽出了一些。
楚泽绍笑模笑样的看着他:“别处的房子,我觉得实在是委屈了您啊!”
穆世恭而敬之的继续道谢,东张西望的只看房屋不看人:“楚主席真是太热心了。”
楚泽绍又道:“穆先生,请您先休息休息,晚上有为您准备的欢迎晚宴,到时我会派人来请您。”
穆世这人很讲礼貌,在受人恩惠之时更要加倍的讲礼貌。他强自打起精神,非常客气的将楚泽绍敷衍着送走。此时普嘉走过来轻声说道:“少爷,我为您在三楼挑选好了房间,现在正在差人打扫;您饿不饿?要不要先吃点东西?”
穆世叹了口气,随即摆手表示拒绝。
他就近在沙发上坐下了,眼望普嘉刚要说话,不想此时身在二楼的二太太和三太太为了争夺光线好一点的房间,竟是公然大声争吵了起来。偏巧昆迪娅从沙发后经过,听了楼上的动静后就很轻蔑的哼了一声——每次这两位姨太太在一起吵闹或是在外面出乖露丑之时,她就总要在穆世面前表现出讥讽的意思,仿佛他和那两位太太有什么共通点似的。
穆世没理会昆迪娅,愤然起身走上了二楼,态度烦躁的训斥两位太太道:“这个时候还有心思吵架?都给我闭嘴!”
两位太太,一位名叫丽迪,一位名叫莫兰妮,受到斥责后便一起噤了声。可在穆世扭头要下楼的一瞬间,三太太莫兰妮忍不住咕哝了一句:“明明是丽迪欺负人……”
穆世大踏步走到她面前,表情严厉的给了她一个耳光。莫兰妮被打的身子一歪,捂着脸没敢哭出声来。
入住后
穆世今天,起得晚了。
昨晚的晚宴上他多喝了一点酒,又因为知道自己目前的处境是绝对安全的,所以就放心大胆的睡了个懒觉。懒洋洋的坐起来,他一边揉眼睛一边追忆昨夜之事,回想自己可有失礼之处。
那场晚宴还算是令人愉快的。利马政府内的官员们对他颇为热情尊敬,他做了好一阵子丧家之犬,如今得到一点礼遇就感到十分满意。只是昆迪娅在宴会上花枝招展,同许多名青年军官们眉来眼去,风骚的好像一朵交际花,让他简直要羞愤的面红耳赤了。
他还看到了楚泽绍的太太玉丹罕。玉丹罕是玉将军的女儿,温柔又美丽,不大说话,总是微微笑着,很有一点名门淑女的气质。可惜楚泽绍只顾着同什么鲍上校的妹妹调笑胡闹,并不理会自家太太。那玉丹罕大概坐久了也觉无趣,便讪讪的起身,悄悄离去了。
回忆结束于楚泽绍的敬酒。楚泽绍是个不折不扣的酒桶,穆世只晓得自己被他灌的落花流水、落荒而逃。
房门开了,普嘉走了进来。
他大概是刚刚洗漱完,短发还是潮湿的,上身穿着一件整洁的白衬衫,清新健康的让人联想到春风和青草。
回手关了房门,他走到床边,躬身轻声问道:“少爷,您醒了?”
穆世抬头看了他一眼,而后伸手抓住他的领口,迫使他随着自己的力气深深弯下腰来。他在普嘉的脸上亲了一口。普嘉没什么味道,或者说,是水的味道。
他满意的松开手,而普嘉则笑微微的直起腰,走到里间浴室内放温水。
穆世脱下睡袍,□着身体下了床。他虽然个子不高,但是因为生的匀称,所以瞧起来倒也颀长。倚着浴室门框站了,他神情安详的凝视着普嘉的背影。
普嘉以为他急着洗澡,便一边用手在水里拨动试温,一边背对着他说道:“水还有点热,您再等一等。”
穆世走到他身后,抬手拍了拍他的腰身:“不急。”
普嘉回头对他笑了笑,然后继续调整冷热水管内的水流。
普嘉是在十四岁那年成为穆世的近侍的,在此之前他是个山地牧民家的男孩。他生的高大英俊、性情温和,处处都符合穆世的理想。穆世愿意把他永远留在自己身边,只是不知道普嘉自己的意思。
洗漱过后,他带着普嘉下了楼。经过这些天的颠簸,众人大概是都疲惫的很了,所以走廊内静悄悄的,三位太太竟是一位也没起。
一楼的一间小客室已经被布置成了佛堂。佛龛中供着一尊小金佛,佛前却是一片冷清。穆世将几根香点燃了插进香炉中,而后跪在佛龛下方的蒲团上,恭恭敬敬的磕了两个头。
“佛陀保佑。”他低下头,心中暗暗祈祷:“保佑我平安无事的度过这场灾厄;保佑我成功干掉基沙尔那个杂碎;保佑普嘉一生都不要离开我;阿弥陀佛。”
普嘉老老实实的站在门旁的角落里。他晓得穆世会在这间小佛堂里至少消磨掉一个小时。穆世,身为穆家的嫡长子,在羡慕与嫉妒、恭维与攻击中长大,从未享受过什么亲情友爱,佛陀就是他精神上唯一的伴侣了。穆老爷死后,穆世一度由着性子,几乎把穆家老宅改造成了寺庙,搞得家里乌烟瘴气,进进出出全是喇嘛,搞得那些为老爷守寡的姨娘们春心大动,险些就将自家肉身给布施出去了。
果然,穆世跪坐在佛龛前,从手腕上脱下一串翡翠佛珠,闭着眼睛开始专心致志的念佛。普嘉永远不知道他那经文的内容,不过他念的抑扬顿挫,含含糊糊的却也好听。
普嘉很饿,可也耐心十足的等待着。
穆世饶有兴味的数着佛珠,那珠子光滑莹润,真正的玻璃种翡翠。手指一颗颗的捻过去,他觉得安心极了。时间在他的轻声呢喃中流过,他总算还有一点信仰留在心里——无论人身如何颠沛,信仰是北极星一样永恒的,足以成为他精神上的支柱。
普嘉饿的过了头,就不觉着饿了。
随着穆世走出佛堂,他有条不紊的指挥佣人摆上饭菜。厨子是楚泽绍打发过来的,手艺不错,普嘉去偷偷检查了一番,确定人和器皿也很干净。穆世坐在餐桌前,端起一碗米粥刚要吃,忽然门口卫士来报,说是楚主席来了。
穆世在楚家做客,自然没有让主人等着的道理。卫士们不阻拦,那楚泽绍便长驱直入,径自进了餐厅内同穆世会面。穆世放下饭碗站起来,客客气气的刚要走过去同他握手寒暄,不想走了两步刚要伸手时,发现自己还拿着筷子,便颇为窘迫的笑了笑:“我失礼了。”
楚泽绍同穆世相处不久,可也看出他是个不善言辞的人——倒是很讲礼貌,开口就是客套话,客套话说完,也就沉默了。
穆世还拿着筷子,想放下,没找到合适的地方。紧张之下,他开始犯结巴:“您坐、坐。”
话音落下,普嘉便上前拉开了餐桌前的一把椅子。
楚泽绍一屁股坐下了,同时开始笑嘻嘻。他曾经听过一个传闻,便是穆世在少年时代曾经是个不可救药的结巴,后来为了矫正和掩盖这一缺陷,他就刻意把话说的清晰而缓慢,每个字都不肯含糊过去。如今看来,也许这个传闻是真的。
其实,他所知道的关于穆世的有趣传闻还有很多:比如他和身边那些年轻侍卫间的暧昧关系;比如他从不和妻子同房因为厌恶女人……等等等等,这一切有风没影的流言给穆世的生活蒙上了一层神秘色彩。此刻传闻中的主人公正衣冠楚楚的站在他面前,一手拿着筷子;而且因为他那不怀好意的笑容而手足无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