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小姐一吐舌头,做活泼可爱状,然后就笑嘻嘻的离开了大厅。
楚小姐关了小客室的房门,然后连跑带跳的奔向中央的小圆桌。
圆桌上面摆着个用浅色锦缎包裹着的大方盒子,一角还打了个十分硕大的蝴蝶结。她好奇而兴奋的扯开蝴蝶结,心想那个家伙会送我什么东西呢——真是想象不出来啊!
除下外层锦缎,她发现里面原来是个雕工精细的红木盒子,盒盖处还有把小小暗锁,钥匙就插在锁孔里。转动钥匙开了锁,她打开盒盖,只见里面是深色大绒衬里,上面错落有致的摆放着几把大小不一的翡翠梳子,显然是各自适用于不同发式的。
她作为一个女孩子,自然喜欢这一套精巧玩意儿。用指尖轻轻抚过梳子,她忍不住微笑起来。
她夹着盒子回了楼上卧室,放好礼物后,她用棉纸对着梳妆镜擦净脸上的浮油,又用粉扑蘸了香粉满脸的拍了拍,而后从衣柜里拿出外套穿上,临出门前还特地仔细的理了头发。
掩人耳目的下了楼,她忽然又觉出了不妥,提着裙子跑回去,找了个小花篮子装了点漂亮水果,这才鬼鬼祟祟的溜了出去,直到东楼门前才恢复了仪态万方的模样。
泽郎初捧着个铁皮饼干筒接待了她:“小姐!”他嚼的满口冒烟:“请问您找谁啊?”
楚小姐觉得泽郎初看起来很可爱,就非常和气的答道:“我姓楚,听说穆先生病了,我特地来瞧瞧他。”
泽郎初一拍脑袋:“哦……我见过您的,可我刚才忘记了。您请进,请坐,请稍等,我这就去叫少爷下来。”说完他抱着饼干筒把楚小姐让进客厅内的长沙发上,随即隔着窗子支使旁人道:“小南卡,去叫少爷下楼,楚小姐来啦!”
小南卡正在站在外面,摸着黑也不晓得在做什么,听了召唤就答应一声,咚咚咚的跑入楼内上去传话。泽郎初站在沙发旁,笑眯眯的看着楚小姐;而楚小姐抱着个水果篮子,环顾四周后发现无处放置,便将其递给了泽郎初:“这是给穆先生的。”
泽郎初接过篮子,毫不掩饰的低头进行清点,心想少爷不大吃水果,这些全是我的!
穆世很快就出现在了客厅门口。他是西装打扮,衣冠堪称楚楚,只是气色不太好,苍白疲惫的,瞧着几乎有些显老。
“楚小姐。”他点头示意,同时做了个手势阻止楚小姐起身问好:“您坐,不要客气。”
泽郎初迎上去给他看水果篮子:“这是楚小姐送来的。”而楚小姐也在后方附加了一句:“听说您病了,现在好些了吗?”
穆世扫了篮子一眼,轻声对她道谢:“真让楚小姐费心了。我没什么事,不过是最近休息的不大好而已。”
泽郎初拎着篮子退下去。穆世则坐到了楚小姐对面:“今晚的宴会结束了?”
楚小姐摇摇头:“还没有。”
穆世以一种十分慈爱的语气接着问道:“那怎么在这个时候来探望我?您是宴会的主角啊!”
楚小姐是个性情爽朗的人,碰上恶霸也不怕的,可是遇到了这么个一味温和的穆世,反而心中惴惴,觉着自己无论怎样行为都有粗俗的嫌疑。极力柔化了声音,她轻声答道:“我刚听说您生病了,所以就想来看看您;另外我看到您送给我的礼物了,我真是……很喜欢,多谢您了。”
穆世懒洋洋的一抬手:“楚小姐,太客气了。”
楚小姐开始偷偷的搓手,手心里全是汗:“我没有客气。梳子……很漂亮。”
穆世接连几夜都跪在佛堂里跟自己较劲,现在体力透支的很严重,故而就显得有些无精打采。楚小姐见他那样子,不知他是真病还是懒得理会自己,便在不安之余,心里又加添了些许自卑的成分。清了清喉咙,她没话找话来问:“请问穆先生生的是什么病啊?”
穆世低下头沉默半晌,而后叹了口气:“楚小姐,不瞒你说,我的太太前几天去世了。”
楚小姐这才知道穆世已经结了婚,又已经成了鳏夫,心中一时间也不知是如何的感触,只张口结舌的回应道:“呃……是么?那您要节哀顺变了。”
穆世摇摇头:“其实我和我太太之间的感情一直是很坏的,不过我没想到她会死于吸毒过量,她年纪还轻,我觉得这很可惜。”
楚小姐此刻已经恢复理智,心想他现在是自由的了。
“穆先生还是要尽快振作起来为好,否则穆太太的在天之灵也不会安息的。”
她打算安慰穆世走出悲痛,然而穆世听了这话,脸上的颜色又苍白了几分:“楚小姐,我并不是怀念我的太太,我只是感叹人生无常,一条性命就这样被海洛因断送掉了,这让我感慨颇多啊。”
楚小姐听了这话,没觉着穆世冷血,倒认为他博爱的很。
他们没有什么共同语言,楚小姐又不愿就此离开。双方东拉西扯片刻,穆世主动提起了楚小姐的学业——这可是她的骄傲,她松了口气,立刻开始滔滔不绝起来。
楚小姐在宴会结束之前回了家。翌日清晨,她告诉楚泽绍道:“哥哥,你知道吗?穆太太去世了。”
楚泽绍一愣:“穆太太,哪个穆太太?”
“穆先生的太太啊!”
“他有三个太太,死的是哪一个?”
楚小姐没想到穆世竟有如此之多的太太,死了一个还有俩,登时灰了心,垂头丧气的答道:“那我不知道。反正是有一位穆太太,因为吸毒过量而去世了。”
楚泽绍“哈哟”了一声,刚想说两句关于穆世的俏皮话,转念又觉得那话都不太雅,便强行闭住自己的嘴,只嘀咕了一句:“我家里现在停着尸首么?”
楚泽绍不怕楚小姐和穆世进行接触,因为他知道穆世对女人是没有兴趣的,至于楚小姐这一边,他倒是没有多想。
吃过早饭,他吊儿郎当的跑去东楼奔丧,穆世和他经过了几次龃龉,现在也不是那样文雅礼貌了,劈头就告诉他:“我已经派车将她送走了。”
楚泽绍见穆世一脸病容,便起身挪到他身边坐下,伸手去扳他的下巴:“你真是在为昆迪娅伤心?”
穆世握住他的手腕,狠狠的将他那只手扯了下来:“这就不劳你关心了!”
楚泽绍却顺势攥住了他的手:“你现在的脾气不小嘛!”
穆世的手皮肤白皙,骨骼柔软,一副受过精心保养的模样。楚泽绍揉搓了片刻,忽然突发奇想,将那只手按向了自己的腿间。穆世皱起眉头,用力的向旁边躲去:“别闹!”
楚泽绍放开他,嘿嘿的笑了起来。
求婚者
昆迪娅的死好像一阵黯淡烟雾一样,很快便在人前散了开去,几日之后便无人再提。
楚小姐在利马这种偏僻地方,是无处可以消遣的,一个同龄的嫂子又回了娘家,所以终日除了读几页书之外,便是在院内散步徘徊。此时已然进入秋季,早晚冷得很,正午又热的很,所以也不是个适合散步的季节。
自从得知穆世还有两位太太之后,她真是在沮丧之余,又感到失望,认为像穆世那样的人居然也搞一夫多妻,真是不够文明。不过她在院内观察数日之后,并未发现两位穆太太的踪影,而穆世偶尔出入也只是带着几名卫士,身边从未现过女性身影。
楚小姐看到这副情景,心中又有些疑惑,心想剩下那两位穆太太毕竟是活生生的,怎么会一直不见露面?或者说她们像新过世的那位大太太一样,都是……都是生活糜烂的吸毒者?
楚小姐忽然又觉得穆世很可怜了。
这天楚泽绍出了个远门,带着兵去镇压一百公里之外的一场小叛乱——这种小事情其实不用他亲自处理,不过他已经许久没有上过战场了,他有些怀念铺天盖地的炮火声。楚小姐独自在家摆弄着一台立式大收音机,忽然家中佣人来报,说是穆先生来了。
楚小姐一听,惊讶之余又有些窃喜;丢下那台吱吱哇哇的收音机,她起身对着镜子修饰了妆容,而后便急急忙忙的走向客厅。
她进门时,穆世正坐在客厅内翻阅着一本法文杂志,见她来了,便起身微微一躬:“楚小姐,您好。”
楚小姐很有保留的抿嘴一笑:“穆先生,欢迎啊!”
穆世果然坐了下来。楚小姐一边走向沙发一边打量着穆世的形象:他是一身西装打扮,短发被发蜡打理的一丝不苟,露出了白皙的额头。
“穆先生的身体现在好些了吧?”楚小姐且坐且问。
穆世笑了笑:“多谢楚小姐关心,托您的福,我早没事了。”
楚小姐抬头扫了他一眼,见他笑容温柔的正视着自己,眼神却是偏于平静和淡漠。
“没事……就好啊!”她开始下意识的搓手。
“今天天气好,我想来请楚小姐出去走走,好吗?”穆世语气和蔼的问道。
楚小姐开始抓住搭在膝盖上的裙摆揉搓:“那……好啊。”
楚小姐和穆世在一起,谈不上很愉快。
这不愉快的原因,当然是出于她的紧张。她满手心都是汗,裙摆处也被她搓出了一条大皱褶,同时还要分心留意穆世和自己交谈的内容,以免回答的牛头不对马嘴。
这两位在城外的草原上兜风,不知不觉间就把话题转到了穆世的家事上。穆世闲闲的告诉楚小姐道:“我还有两位太太,不过年纪很小,一位是十五岁,一位是十四岁。”
楚小姐立刻觉得他不人道,尴尬笑道:“那还是小女孩子呢,为什么您要……”
穆世淡淡答道:“她们是当地大士绅家的庶出女儿,当初为了遏制我弟弟基沙尔的势力,所以我需要通过联姻来获取更多军阀的支持。可惜后来我还是落了下风,险些被基沙尔的炮弹炸成飞灰。”说到这里他无奈而忧伤的苦笑了:“我和这两位小姐虽有夫妻之名,但并无夫妻之实,也谈不上什么感情,所以等回家之后,我打算送她们出去读书,她们是自由的,可以拥有自己的生活。”
楚小姐立刻又觉得他是圣人了,同时心中狂喜起来。
狂喜的楚小姐停止了蹂躏自家衣裙,也能稳稳当当的和穆世继续闲聊下去。这二人在外面游荡了大半天,当晚又一起去宝石光顶楼的餐厅上去吃了晚饭。楚小姐当着穆世的面,吃相斯文的好像小鸟啄食一样,而且浅啄了三两口便停下来——她的心里被快乐充满了,已经再容不下任何食物。
离开之时,楚小姐走的稍快了一点,率先出了一楼的玻璃大门,哪晓得迎面却碰上了西装革履的鲍上校。
鲍上校见了楚小姐,当即笑嘻嘻的摘下帽子一鞠躬,刚要开口寒暄之时,却见穆世不声不响的出现在了楚小姐身后。而楚小姐回头对他甜美的一笑,根本无意去理会鲍上校的问候。
鲍上校被晾在了门前台阶上,穆世扫了他一眼,随即陪着楚小姐向前走去,和鲍上校正是个擦身而过的距离。
楚小姐当晚回了家,兴奋的半宿睡不着觉,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脸上不由自主的就挂了笑意。
翌日清晨,穆世又来了。
这回两人再见面,不知怎的就觉着亲热了许多。穆世就站在楚家楼门口的台阶下,对着楚小姐微笑着一歪头:“出去走走?”
台阶上的楚小姐此刻晨妆鲜艳,就颇有自信的轻提裙摆行了个下蹲礼,而后满面笑容的向他伸出一只手:“当然可以。”
穆世接住了楚小姐的手,扶她走了下来。
今天穆世没有用司机,亲自开车把楚小姐载去了荒郊野外。楚小姐坐在副驾驶座上,脸蛋红红的。穆世以为她是热,便斜了身子伸手为她摇下车窗。楚小姐嗅着穆世身上的古龙水气息,脸就更红了。
汽车停在一片半人来高的青黄长草中,穆世扭头对着楚小姐一笑:“我要找一个清静地方,想来想去,似乎只有这里了。”
楚小姐强自镇定着反问道:“找清静地方做什么?你要和我说什么秘密吗?”
穆世没有回答,他推开车门下了车,又绕到楚小姐的方向,为她拉开车门。
楚小姐的心底生出了某种预感——这预感好像一道明亮光芒,让她觉得自己即将坠入一片辉煌。她不动声色的深吸了一口气,低下头随着穆世走到汽车后方。
穆世拉住了她的手。
她听见自己的心脏在“砰!砰!砰!”的大跳着。
穆世忽然单腿跪下来,郑重其事的说道:“楚小姐,我对你一见钟情,你可以嫁给我吗?”
楚小姐骤然听到了这句话,头脑中瞬间发生了一场大爆炸。她的身体抖的好像一片风中树叶,嘴唇哆嗦到了说不出话的地步。
穆世见她眼泪汪汪的望着自己,便擅作主张的从怀里摸出一枚宝光璀璨的钻石戒指,套在了楚小姐的手指上。
然后他站了起来,因也看出楚小姐似乎是激动的厉害,便拥抱了她一下:“我们回去吧,亲爱的邦妮。”
楚小姐木然的上了汽车,直到进入利马城后,她才终于反应了过来:穆世……向自己求婚了!
太快了,幸福来的太快了,居然像一把刀子一样贯穿她的胸膛,让她觉出了痛楚。她转过头凝望着穆世的侧影——这个男人是她的了,她快要成为穆太太了!
她要做一名真正的穆太太,和他相爱,和他相守,给他生许多小孩子……他是那么英俊、那么文雅、那么温和、那么慈悲,多么完美的一个男人啊!
楚小姐不由自主的长出了一口气,顺带着落下了一串大泪珠子。
穆世看了她一眼,随即从身上摸出手帕递给她,却并不多问。楚小姐的脸上带着明媚的笑容,两只眼中不断滚出泪珠,让人想起了晴天下雨的景象。
楚泽绍在第三天的上午回了家。兄妹两个照常坐在桌边吃午饭,楚小姐忽然问道:“嫂子怎么还不回来?她找到弟弟了吗?”
楚泽绍大口的嚼着牛肉包子:“不清楚,一会儿我打电话去玉家问一问。”
楚小姐见他哥哥一味的只是吃,便故意抬起左手撩了撩头发:“哦。”
楚泽绍津津有味的吃着炒红辣椒,头都不抬。楚小姐发现自己是俏眉眼做给瞎子看,便不耐烦的把手直伸到哥哥面前:“瞧!”
楚泽绍在繁忙的咀嚼中瞟了一眼,匀出舌头问道:“手怎么了?”
楚小姐急的一跺脚:“戒指!”
楚泽绍急急忙忙的喝了一口米粥:“哦,很好看。”
楚小姐娇声娇气的“哎呀”了一声:“哥哥,你真是笨死了!”
楚泽绍听她话里有话,才叼着半截红辣椒抬头又看向妹妹的手——这回他也发现了异常:“戒指带在中指上,不是订婚的意思吗?”
楚小姐得意的收回手:“哥哥,我订婚了!”
楚泽绍方才吃下的一肚子辣椒骤然起了作用,让他在倏忽间渗出一头热汗:“啊?和谁?”
楚小姐害羞的低下头:“是穆先生。”
楚泽绍眼望楚小姐,把口中的红辣椒囫囵着咽下去,嗓音都变了:“谁?”
楚小姐还在撒娇:“就是东楼的穆先生嘛!”
楚泽绍在极度惊讶中打了个嗝儿,辣椒汁水从鼻子里喷出来,让他登时痛苦的咳了个昏天黑地!
空屋噩梦
楚泽绍几乎被辣椒汁活活呛死。在一阵天翻地覆的大咳之后,他总算渐渐缓了过来。用湿毛巾擦净了脸上的涕泪,他对着给自己送冷水的楚小姐质问道:“你刚才说,你和穆世订婚了?”
楚小姐将一杯冷水放到他面前,而后坐回了座位上。因听楚泽绍语气有些不善,所以她忽然有些惴惴:“是啊,就在昨天,穆先生向我求婚了。我们之间是一见钟情,所以我就接受了……哥哥,不是我事前故意瞒着你,我也没想到穆先生会这样快的就向我提出,我当时也很吃惊的。”
楚泽绍凝视了她半分多钟,忽然变了脸色,用力一拍餐桌:“糊涂!他、他、他——他已经有两个老婆了,你要给他做小吗?”
楚小姐怯生生的站起来:“他和那两位太太是没有感情的;他说等他回了家,就让那两位太太离开;这不存在什么做小不做小的问题呀。”
楚泽绍咬牙切齿的看着自家妹妹,一横心把那话说了出来:“他是喜欢男人的!他和他的卫士们一直不清不楚,这名声可是早就传出去了,你要是不相信就出去打听打听!”
楚小姐皱起眉头:“哥哥,你不要这样污蔑穆先生,他若真是像你说的那样,又何必还要向我求婚?哥哥,你为什么不喜欢穆先生?他是一个真正的好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