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世又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旋转,继续背对普嘉。
普嘉蹑手蹑脚的移到他身旁,就见他低头望着地面,脸上神情木然,怒意倒是没有的。
“少爷,您该回去见见刚到的客人了。”
穆世抬起头,对着前方翻了个范围广阔的白眼。
普嘉很为难的蹲在他腿边:“您不会是在跟我赌气吧?我随便说说的,没什么道理,您别放在心上啊。”
穆世这回站起来,一言不发的径自走掉了。
普嘉蹲在原地,很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
宴会一直进行到了晚上。待宾客散去后,穆世和穆宾在餐厅内开了一桌晚饭,相对坐着用餐。穆宾这人没心没肺的就喜欢个热闹,忙了一天还兴奋之极,边吃边对穆世说道:“卢比,楚小姐的确是很美丽,怪不得你——”
穆世放下饭碗,用鼻子哼了一声。
穆宾看他气色不善,便立刻莫名其妙的收敛了喜色,专心吃饭。
晚饭后,他照例在佛堂内长久的打坐念佛,嘀嘀咕咕的和心中的神灵进行着私密的交流。
午夜时分,他离开自己所居的楼房,沿着小路走向后面那座西班牙式建筑——那里已经成了楚小姐的领地。
在女人群中,他先前只和昆迪娅有过两次肌肤之亲;而对于丽迪和莫兰妮,他则是干脆的毫无兴趣。现在他打算让楚小姐真正的成为自己的妻子;这样对楚小姐好,对自己也好,只是要让楚泽绍气得吐血了。
楚小姐独自坐在新房之内。电灯关着,全靠桌上的蜡烛照明——这也是本地的婚礼习俗之一。暗淡的光影摇曳不已,让她产生了一种极其困顿的感觉。
事实上她也是累得很了。依靠床头歪身坐着,她微微闭了眼睛,只竖起两只耳朵捕捉外间的动静。门外们不时响起脚步声,每次她都以为是新郎来了,可最后都不过是仆人经过。 月亮都渐渐落下去了,她等的几乎有些痴住,不知道自己是清醒的还是昏睡的。
终于,房门那里起了响动,穆世走进来了。
楚小姐像被针刺似的猛然坐直了身体,睁大眼睛望向穆世:“穆先生……”
穆世随手关好房门:“邦妮。”
两人相对无言。沉默许久后,紧张万分的楚小姐忽然说出了这么句不伦不类的话:“我听有人喊你做卢比,这名字真有趣。”
穆世点点头:“是啊。”
“卢比。”
穆世笑了:“我在。”
楚小姐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穆世走到桌边,俯身吹灭了蜡烛;而后摸索着向床边走去。
暗夜中,海妮基骤然惊叫了一声,但很快那声音就被抑制了下去。然后便是隐约的喘息与翻滚声音。
走廊内值班的仆人相互递了眼色,别有心思的窃笑起来。
翌日清晨,楚小姐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伸手搭向旁边时,却发现身边已经无人了。
拥着棉被坐起来,她试探着喊了一声:“卢比?”
卢比不在。
穆世早早的回到了自己往日所居的灰楼之内。在佛堂内消磨了一个多小时后,他起身出来吃早饭,顺便同普嘉讲了和。
昨日婚礼的照片已经被洗好送了上来。穆世从中挑了几张特别喜气洋洋的夫妇合照装入信封中,信封外皮上的落款是:您的妹夫,穆世。
这封信被他派人送去利马。四天后利马方面传来回应:楚泽绍发兵了!
开战
穆家目前被派去管理军营的是穆宾的独子拉泽。拉泽的大名叫做穆雅,其实一点也不雅,从小就是个犷悍的脾气,和乃父大不相同。
穆宾是个标准的美男子,拉泽青出于蓝胜于蓝,比穆宾还要英俊潇洒许多,又兼年纪很轻,所以笔直站立沉默不语之时,真有美神的风采;可一旦开口,那就完了——他那嗓音和破锣是一样一样的,着急时还会犯结巴。
上半年基沙尔作乱之时,他颇有意投靠一方以便参战,结果被他父亲强行关进家里,不许他跟着胡搅。这回楚泽绍打过来了,他兴奋的跟什么似的,坚决拥戴他堂兄穆世的一切决定。
穆世知道自己那个喜好男风的名声已经传播在外,所以对待拉泽一向冷淡,只怕会引出旁人的闲话来。战事一起,拉泽便跑来要求奔赴前线,他爱答不理的点了头:“想去就去吧,注意安全。”
拉泽喜滋滋的向他一弯腰,乌鸦叫似的说道:“大哥,您放心,我一定为您赴汤蹈火,把姓楚的干掉!”
穆世很惋惜的看了他一眼:“好。”
美丽的拉泽自此离去,带着五千士兵开赴前线。穆宾自知这回是无论如何拦不住他了,所以也不多说,由他闹去。
穆世在向楚泽绍挑衅的同时,并没有放松战备。他联系到了活跃在印度边境的一位大军火商,毫不吝惜的用他上两辈积累的财富购买了大量武器——虽然这些武器都是流行于二战时期的,不过相对于其它军阀的装备,这也就算是顶先进的货色了。
楚军是天下闻名的骁勇善战,几乎可以和廓尔喀雇佣军相媲美,不过在密集炮火的打击下,也不得不暂时停止了进攻的步伐。拉泽十分得意,以为自己是军事奇才了;穆世也十分满意,以为楚泽绍这回该知道自己的厉害了。可惜就在穆氏一方沾沾自喜之时,穆家后院却起了火。
扎尔贡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忽然起了兵。
穆世一直没有将这个土财主放在眼里,没想到他居然也敢来向自己趁火打劫。他那位神经质的叔叔穆致带着营内仅余的两千人马前去抵达扎尔贡的进攻,倒是很轻易的就将对方拦在了一处高地之前。而穆世在派人出去招兵之余,又从军火商那里源源不断的买进武器。那军火商没料到他会爆发似的大购入,结果将自己卖了个弹尽粮绝,最后连十几挺仿佛出自博物馆的老马克沁机枪也出了手。
穆致把那些颇有古风的老马克沁要了过来,稳稳当当的四处架好后,他便独自窝在战壕里,竖着两只敏感之极的耳朵捕风捉影,偶尔尖叫一声下令射击,定能扫射到一大片匍匐在长草里前来偷袭的倒霉家伙。可惜在战果辉煌的同时,他自己也饱受折磨——每一发子弹射出的声音都让他的脑神经一跳,在马克沁的轰鸣中,他咬牙切齿紧闭双目蜷成一团,强行控制着自己不发疯。
高地一线的战事进行到了第七天,穆致终于崩溃了!
他眼有幻觉、耳有幻听,无时不在的烦扰让他忍无可忍的抄起手枪,企图打爆自己那乱哄哄的脑袋。身边卫士见了,吓得一拥而上夺下武器,随即就把他塞进吉普车,一路黄烟的送回了穆家大宅。
穆世这几日一直在家中坐镇,骤然看到三叔以这样一副惨相回了来,大吃一惊之余又是暗暗叫苦,只得先安慰了他几句,随即将手上事务交给穆宾,而后自己启程去了高地。
在高地停留了几日,他发现扎尔贡那一方的行为很是奇怪——明明是打不过自己的,可就是厚着脸皮不撤退,好像一只没有多大杀伤力的癞蛤蟆,没有一击毙命的本事,却总要偶尔蹦一蹦,一定要讨人厌烦。
穆世有心趁此机会灭掉扎尔贡,不过转念一想,他决定还是先保存实力,等前线那边出了胜负后,再来收拾这个东西。将高地的人马撤出一半,他带着这些士兵悄悄离开,无声无息的回了穆家大宅,只留下一位年长些的亲信军官做指挥。
穆世觉得自己这方是一切安好,全部都在按照自己设想的方向进行着。楚泽绍很快就要得到他应得的报应——当然,自己是慈悲为怀的,总不会对他赶尽杀绝。
而在另一方,楚泽绍的想法却和他完全不同。
楚泽绍是个热爱战争的人,在这一点上拉泽和他有着异曲同工之妙。硝烟味道刺激着他的身心,让他浑身的血液都随之沸腾起来。
指挥部的墙上钉着一张布确地区的地形图,上面用铅笔简单的做了几条标记;他在初冬时节也只穿着衬衫,一边看地图一边将袖子挽起来,露出结实粗壮的手臂。
侦察兵站在他身后汇报道:“主席,穆家又招进了一千新兵,他们的装备是加兰德步枪,好像子弹不是很充足,但是他们还有重武器没有拉出来。”
楚泽绍皱起眉头:“嚯!姓穆的这回真是下了血本。”
侦察兵不敢应答。
楚泽绍挥手示意他退下,然后回身坐在旁边的桌沿上,对着墙角处的小卫兵一挥手:“去告诉电台给扎尔贡发电,让他动作快一点,不要总是缩在洼地里做乌龟!”
小卫兵领命而去。
楚泽绍双手撑桌,把身体向后挪了挪。坐稳之后,他一边悠荡着双腿,一边从胸前口袋里掏出几张磨破边角的照片。
照片上的穆世和楚小姐都笑的很甜美,看起来还真是一对璧人。楚泽绍不敢想象自家妹妹现在会落到怎样的一个境况——一想就心疼!
他只有这么一个有血缘关系的亲人了,却被穆世那个变态诱拐而走。如果她嫁的是旁人,楚泽绍或许还会心存侥幸;可她的丈夫乃是穆世,这就让他彻底悲观了。他几乎可以肯定他的妹妹此刻正在遭受着那个变态的折磨,也许就在饥寒交迫中受着穆家人的欺凌,而她身边没有任何一点温暖。
他双掌合十,将照片紧紧的夹在手中,低下头暗暗祈祷道:“神灵保佑,让我一定要把邦妮活生生的救出来。”
在楚泽绍的想象中,楚小姐是生活在水深火热中的;可事实上楚小姐现在除了觉着有点冷之外,再无其它不适。
这点冷,是来自穆世。
她没想到自己是个这样易生养的体质,新婚一夜便会珠胎暗结。如今腹中胎儿不过两个月,还完全没有显怀;但穆世已经对她关怀备至,让楼内佣人把她伺候了个密不透风。本地的猪牛羊肉是不缺少的,不过为了补充营养,穆世又给她弄来了许多水果同蔬菜;虽然由于季节原因,果菜都不是那样新鲜了,可是因为实在难得,所以她也就不忍心再挑剔什么。
每天好吃好喝的过着日子,闲来无事时还可以打开电视机,搜索到几个印度的英文台看着解闷儿,这样的生活堪称是优裕自在;只是穆世尽管对她十分好,但那个“好”简直偏于慈善,里面的感情是博大意义上的爱,而非你侬我侬的爱情!
她听说哥哥和丈夫开了仗,很想仔细的打听打听这件事。这天她好容易逮到了穆世的影踪,急急忙忙的问他道:“卢比,你和我哥哥之间,真的没有调和的余地了么?”
穆世拍拍她的肩膀:“这和你没有关系。你不必费这个心思,我会处理好的。”
楚小姐拉住他的手说道:“我想给哥哥写封信,要他别再打下去了。”
穆世很怕楚泽绍会撤兵离去,使自己失去对他进行迎头痛击的机会,故而微笑着摇头道:“邦妮,你还是好好休息吧,干吗要插手男人之间的事情呢?你最近身体怎样?”
楚小姐一听话头,就知道他是要走。颓然的松开手,她低头答道:“我很好啊。”
穆世果然笑道:“那就好。我还有事情,过两天再来看你。”
楚小姐不惯做那种撒娇撒痴的行为,只好眼睁睁的看着穆世离去。她不明白为什么两个人已经结婚了,却还要分居两处,还要“过两天”才能见上一面。
至于新婚夫妻间的亲热,那就更是谈不上了!
后方的生活
高地守军叛乱的消息传来时,穆世正在佛堂内低头瞑目的数着佛珠念经。
他是个相信预感的人,从昨晚开始他便无端的感觉心慌意乱,简直在床上躺不住。凌晨时分他起了身,在香雾缭绕的佛堂内独自祈祷到中午,其间水米不曾沾牙,这种苦心与虔诚,真是令一般僧侣见了都要汗颜的。
可惜他尽自刻苦,但神灵这次却并未站在他这一边。气喘吁吁的普嘉冲进佛堂,勉强控制着气息禀告道:“少爷,不好了,高地那边的指挥官投靠了扎尔贡,已经把路完全的让出来了!”
穆世在蒲团上跪的久了,听了这话他猛然直腰回身,随即一晃跌坐在了地上:“什么?”
普嘉急忙走过来伸手去搀扶他:“高地那里的防线已经消失,扎尔贡正带着军队从大路向我们这里进发!”
穆世连滚带爬的起了身,脸色都苍白了:“他离我们这里还有多远?”
“大概一百公里。”
穆世颤颤巍巍的站稳了,低头沉吟半晌后,他一推普嘉:“去找我三叔,让他带兵去重新布置防线!”
普嘉本也是吓坏了的,可见穆世很快便恢复了常态,仿佛胸有对策,便稍稍安了心,自去出门派人给穆致传话。而那穆致经过了近两个月的静养,也渐渐恢复了健康,听闻此言便责无旁贷的领着仅有的一千士兵,拉着轻重武器迎敌而上。
这回的抵抗,就不像前番那样顺利了。失去了高地那里的地形优势,又被对方缴去了相当一部分的重机枪,双方的优劣势完全调了方向。穆致这人头脑很好,可也称不上什么军事人才,又兼有那疾病困扰,所以勉强之下也只得且打且退;不过一周的时间便又丢了一个大镇子。
穆世守在家中,知道自己这位三叔为难,又见前线那里风平浪静,便命拉泽派回五百人来支援穆致。如此东填西补了一场,他倒也把局面暂时维持住了,只是从此变得被动许多,穆家大宅内的空气也与先前不同了。
不知不觉间,时光已进入十二月,大雪也落了好几场,四季分明的山麓地区彻底进入了严冬时节。穆世知晓冬季作战消耗最大,便又派人去找来了那位熟识的军火商,想要从他那里购入几门火力强大的榴弹炮,以便先将扎尔贡一方击退,好结束自己这种腹背受敌的险境。
军火商虽然是游走于印度边境的,但其实却是个瘦小黧黑的马来华裔,打扮的也很寒怆。见到穆世之后,他笑嘻嘻的直奔主题道:“穆先生,炮是没有问题的,一定可以准时给您运到。不过这次我不要卢比了,我想让您用黄金支付,好不好呢?”
穆世因嫌他相貌猥琐,所以冷淡而客气的答道:“黄金?先前你可没有提过这种要求啊。”
军火商只是笑,不说话——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穆世知道这不是个讨价还价的事情,所以问了那句话后他思忖了片刻,又加了一句:“黄金我没有那么多,美钞吧!”
军火商为难的一咧嘴:“穆先生,我不想经手银行……”
穆世抬手止住了他的话:“不必经手银行,我有现钞。”
军火商这才安心下来。两人凑在一起将价钱从卢比换算成美钞,又四舍五入的好一顿删删减减,末了达成共识,穆世便命人去拿定金来给这位军火商。
军火商在此之前一直以为穆世看起来胸有成竹,此战是必定会赢的;待他一看到那定金的面目,心里才犯起嘀咕来。
那美钞是用细绳扎成了紧紧的几捆,绳子解开后,钞票表面勒痕俨然,且绝不松散,有如凝结在一起了一般。普嘉站在桌旁,小心翼翼的将那钞票一张张的揭开,当着军火商数清数目后一起装入了皮箱内。
“这是穆家哪一辈子的积蓄?”军火商提着皮箱走后还在思索:“或许他的钱已经快被花光了?如果没有重武器和火炮,他是不可能抵挡得住利马军队的!”
心存担忧的不只是军火商一个人,穆家上下都已经觉出了异常。
穆家是安逸惯了的大家族,几世富贵,虽是生活在这与世隔绝的穷乡僻壤,但在物质上并不欠缺什么。巨额的军费花出去,而且依旧不够,这就导致穆世不得不缩减了家中开支,搞得阖家上下一起叫苦连天。其中只有楚小姐毫无感触——因为穆世再怎样拮据,也总俭省不到她这个孕妇的头上。她挺着四五个月的肚子终日闲坐,闷的简直不知如何是好。
这天,她实在是无聊极了,便挺着笨重腰身厚厚的穿戴了,然后扶着个女佣出门,凭着记忆找到了穆世所居的那幢灰楼。迈步走入楼内,她迎面见到泽郎初和一位同龄的青年嬉笑打闹,便赶忙后退一步,怕这两个冒失鬼碰到自己的肚子。
泽郎初和伙伴一眼瞧见她,立刻收敛行迹,老老实实的站稳了招呼道:“太太,下午好啊。”
楚小姐拿出穆太太的气度,十分温柔的答应了一声,又问:“先生在吗?”
泽郎初答道:“少爷正在楼上。”
楚小姐笑道:“我要去看看他呢。谁来为我带个路?”
泽郎初抬手挠了挠卷发:“太太,先生现在正和嘉措喇嘛谈话呢,不让人打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