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昆迪娅身为穆家大太太,居然受到如此无礼对待,自然是愤怒以极、又叫又骂;而卫士们因为平时总是受到她的谩骂嘲讽,所以此刻都十分卖力,把那昆迪娅脚不沾地的送进三楼一件空房内,随即关了房门,又派人去找来钥匙将门反锁起来。昆迪娅在房内啪啪拍门,闹的声震屋宇。丽迪和莫兰妮胆怯怯的出房观看,各自咬了根手指头,吓的目瞪口呆。
这件事是在下午闹起的,昆迪娅直怒骂到了深夜才终于精疲力竭的沉默下来,其间她无吃无喝,空房内也无椅无床;入夜之后气温骤降,她穿着件单薄的绸裙,冻得瑟瑟发抖,想要再叫,却因喉咙嘶哑,叫不出来了。
穆世,从行为上来看,是位虔诚的宗教徒。他向来不认为自己伪善,不过此刻他的确是想弄死昆迪娅。
他很恨自己这位大太太,因为她将自己和普嘉等人的关系宣扬的四方皆知。结婚之前,外人不过说他有点小胡闹;结婚之后过了不久,他成了外人眼里的变态。
昆迪娅的出身颇有根底,是不丹国内的大贵族,所以穆世一直不敢对她轻举妄动;但是经过了这一阵落难之后,他见岳父对自己并无救助之意,便冷下心肠,决定同岳家干脆的一刀两断。昆迪娅的父亲远在他乡,自去过他的安闲生活,昆迪娅落在了大爆发的穆世手中,则算是倒了大霉。
日子过去了三天。楼上的昆迪娅长久的没了动静。在穆世跟前能说得上话的只有那群英俊卫士,但卫士们是没有兴趣为昆迪娅求情的;丽迪和莫兰妮又吓的战战兢兢,不敢同穆世主动搭话,全家人强装自若的过着生活,同时暗暗等待着昆迪娅被活活饿死。
这天,楚家来了一位不速之客——穆世的叔叔。
穆世有好几个叔叔,这位穆宾先生只是其中最不成器的一员。穆宾和穆世有点连相,但是个子高,身材好,乍一看似乎是更为完美一些。
穆宾今年四十多岁了,保养的很年轻,穿戴也考究,完全是按照英国绅士的造型来打扮的。见到穆世之后,他先是嘻嘻哈哈的寒暄一阵,然后就直奔主题的说道:“卢比,家里的长辈一直在等着你回去。你毕竟是大哥的长子,基沙尔那小子再怎样作乱,我们也是绝不会认可他的!”
卢比是穆世的乳名,因为当年他降生的时候,穆老爷正巧赚了一笔数目惊人的印度卢比,故而以币为名,颇有一点意义。穆世听了这话,马上知晓这是家里的老东西们见楚泽绍出兵了,便立刻见风使舵的选择立场,以免等到自己杀回去后会落不到好果子吃。
“基沙尔年纪小……”他态度很矜持的答道:“受了外人的蛊惑来造反,虽然行为可恨;可我作为大哥,却总还是要念一点亲情的。”
穆宾抬手摸了摸光可鉴人的背头:“那是那是,你从小就是个善良的孩子。只是基沙尔这样不成器,我们做长辈的旁观了,也很替你感到不平。”
长辈们曾经一度偏向于基沙尔,所以穆世一直怀恨在心,此刻也不肯明确表态,只岔开话题淡淡的问道:“现在路上不太平,二叔是怎样过来的?”
穆宾张开双臂画圆:“我绕了个大——圈子,从山地过来的。现在基沙尔大概是知错了,躲在堪八奇再不出兵,外面倒也还算安宁。”
穆世听他忽然隐约的说起了基沙尔的好话,便心里一动:“基沙尔老实了?唉,没想到我们这一对亲兄弟,却要在战场上兵戎相见,可叹啊!不过他不是还有锡金人做后盾么?”
穆宾偷眼瞄着这位侄子的脸色:“利马的楚主席一发兵,锡金人就撤了。所以基沙尔现在……”
穆世不看他,态度安然的问道:“家里的长辈对于这件事情,总该有点意见吧?”
穆宾笑了:“卢比,你真是很聪明。既然你把话说到这里,我也只好将来意挑明了。家里的长辈呢,自然是全力支持你的,可基沙尔毕竟也是穆家的人,所以就希望你能够大人有大量,放他一马,到时候让他远远的往北边去,你眼不见心不烦也就是啦!”
穆世微笑着垂下眼帘:“基沙尔让我十分伤心,我也不知该如何处置他才好。不过这件事可以先往后放一放,我总不能立刻就回家,还有时间可以考虑。”说到这里他站起身来:“二叔,你既然来了,就不要急着走,在利马住几天吧!”
穆宾见他客居他乡,却是住的十分稳当,便晓得他与那楚泽绍搞好了关系,定然是胜券在握了。他是奉了几位老兄弟的命前来传话兼打探口风,如今得了答案,便无意多留,起身就要告辞。
穆世见他执意要走,也就不再多留。站在楚宅大门口,他眼望着穆宾的汽车一溜烟的隐入绿林车道之中,忽然觉得心情甚好,有一种大获全胜的愉悦。
叫来了普嘉和两名卫士,他决定乘车出去逛逛。他想自己很快就要离开利马回家了,这里虽然不怎么样,不过毕竟是自己绝处逢生的地方,有必要四处游览一番,留下一个清晰的回忆。
好形势
利马的夏季,白天是比较炎热的,所以穆世脱了西装,只穿着件素色格子的单布长袍四处活动,乍一看好像围着床单就出门了似的。
充作司机的达瓦把汽车开到了宝石光的大门口,然后回过身去快乐的恳求穆世:“少爷,您带我们进去看看好不好?听说这里面什么东西都有得卖呢!”
穆世抬手在他额头上拍了一下:“当然……是可以的!”
卫士们听了,便高高兴兴的推门下车,十分好奇的仰望着前方这座巍峨建筑。这时一辆汽车在后方悠悠停下,车门开处,里面的青年和穆世在同时间跳下汽车、同时间东张西望、又同时间目光相对、同时间做了一个吃惊的神情。
原来那青年和穆世穿了一模一样的服饰,连腰带的布料都是统一的黑色棉布。穆世瞧他的面目十分眼熟,却又完全想不起他是谁,便很友好的点头一笑,随即就转身准备向宝石光的玻璃门走去。哪知那人收到了这个笑容之后,忽然出言喊道:“穆先生,好久不见啊!”
穆世一听,心知这人必是位相识,大概就是楚泽绍手下的某位干将。回头看了来人一眼,他迟疑着点点头:“恕我眼拙,您是……”
青年走上前来答道:“倒不是穆先生眼拙,而是我只随着楚主席同您见过一次面,您不记得我也是正常不过的事情。敝姓鲍,鲍宁生,是楚主席手下的一名小小军官。”
穆世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再一次的点了点头:“哦,我知道了,原来尊驾就是大名鼎鼎的鲍上校!”
鲍上校听他话风不对,又见他面色阴郁,目光中满是敌意,便揣着明白装糊涂的笑道:“我哪里谈得上大名鼎鼎,穆先生的话可太让我当不起了。”
穆世从他这里戴上了一顶簇新的绿帽子,心中焉能不恨?只是身在人家的地盘上,不好公开报仇便是。此刻望着对方,他强抑愤恨的答道:“鲍上校太谦了。当起当不起的,你我心知肚明,何必还要胡乱客气?”说完他一甩袖子,扭头便走。
鲍上校留在后面,听了这话就满不在乎的一撇嘴,同时又特地留意了穆世前方的几名卫士,心里回想起昆迪娅讲给他的那些关于穆世的隐秘之事。
穆世在下车后偶遇不是情敌的情敌,心里登时就有些不大舒服;不过他见普嘉等人都兴高采烈的,便不愿扫了他们的兴。这座酒店的三楼开设了一间规模不小的商店,专卖从外面流通进来的新鲜玩意儿。卫士们在其中流连忘返,不但自己挑选不休,还很友爱的想着将未来那些伙伴们的份儿也带上。穆世旁观着青年们的俊朗身姿,心旷神怡之余也就渐渐将那鲍上校抛去脑后了。
普嘉在商店里如愿以偿的买到了美国来的打火机——他烟瘾不大,可是很喜欢摆弄这些小玩意儿。将打火机扬起来向穆世晃了晃,他撒娇似的露出一个笑容。
穆世神情慈祥的一点头,好像在对待自己欢天喜地的小儿子。
达瓦拎着个方方正正的旅行袋走在前面,满载而归的直奔汽车而去。穆世和普嘉跟在后面——因为近来他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意思,所以竟当众拉住了普嘉的手;普嘉立刻就回握了过去,以示亲爱。
鲍上校依旧站在宝石光的大门口。见了穆世,他没皮没脸的又是一笑。抛却仇恨不提,穆世还同他穿着一模一样的衣服,这多少总是让人感到尴尬的,所以穆世很干脆的没理会他,径自弯腰就要上车。
一只脚踩在汽车踏板上了,身后忽然响起一个声音:“穆先生!出来消遣吗?”
穆世回过头去,发现这说话者竟是楚泽绍。
楚泽绍,看样子,也是刚从宝石光内走出来的。天气热,他穿着单布裤子和短袖衬衫,衣服有些旧了,全靠着他那身架子支撑出款式来。此时鲍上校微笑着迎上去:“楚主席,听说您要找我,我就直接在这儿等着您了。”
楚泽绍看看鲍上校,又看看穆世,“嗤”的一声笑了出来:“你们这是约好了的?怎么是一样的打扮?”
鲍上校主动答道:“巧合而已!”
楚泽绍从身后的随从手中夺过一把雨伞,伸出去就挑了鲍上校那长袍的下摆:“这袍子穿起来像个娘们儿!”
鲍上校向后一跳,无可奈何的笑:“楚主席,您别拿我开玩笑。”
穆世没等楚泽绍答话,便急急忙忙的跳上汽车,也不告辞就径自离去了。
穆世到家之后,达瓦自去将购买来的什物分给伙伴,泽郎初却凑过来轻声道:“少爷,三楼太太那里已经好久都没有动静了。”
穆世在那场大爆发之后,如今已然渐渐的恢复了理智。听了这个消息,他指使泽郎初道:“你带人上去瞧瞧,顶好是不要让她死在这里,否则不大吉利,楚泽绍也许要不高兴的。”
泽郎初想了想,同穆世嘁嘁喳喳的耳语许久。穆世一边听一边点头,随后又低声叮嘱了几句;至于这二人的谈话内容,外人自然是不得而知了。
泽郎初领命上楼,自去处置昆迪娅。穆世则很惬意的坐在沙发上。丽迪和莫兰妮拉着手从楼上跑下来,忽然见到穆世,就吓得立时停住脚步,规规矩矩的一起叫了声“先生”。
对于女人,穆世一直兴趣不大;当那女人成为自己的妻子之后,那兴趣更是灰飞烟灭。向两名女孩子不耐烦的一挥手,他连话都懒得说。而丽迪和莫兰妮察言观色,立刻蹑手蹑脚的转身回了楼上,不敢继续出现在穆世眼前。
当晚,楚泽绍把穆世请到了自己的书房内。
楚泽绍绝非文人,却也布置了一间书房。他收集了许多图书,摆满了一面墙的大书架,准备在闲暇时间来阅读。可惜他的闲暇时间都花在女人和享乐之上了,这间书房就成了他理想的象征——高雅美好,不过不合他这方的时宜。
穆世因为心情好,所以言谈之中有一种发自内心的友好。先前楚泽绍一直觉得他这人有点装模作样的伪善,不过就此刻看来,那善意还是真诚的。
“穆先生,好一阵子没见你了。”楚泽绍谈笑风生道:“战场那边我是一直在尽力,听说贵家族中的情形也是一片大好了?”
坐在沙发上的穆世想起自己的二叔,就忍不住一笑:“那还不是托楚主席的福。”
楚泽绍拉了一把椅子在穆世对面坐了:“穆先生这话,楚某不敢当的很。其实这次请穆先生来,我是有事情要谈的。”
穆世以为他又要狮子大开口的增加报酬了,所以在不快之余,并不主动接话。楚泽绍则自顾自的继续说道:“令弟在堪八奇镇守了不到一个礼拜,就给我的金少校送去了求和信。这种事情小金当然不能做主,我也不能做主,只有请您来下决定了。”
穆世在穆宾那里满口的兄弟之情,如今听了这话后,却毫不犹豫的答道:“讲和?怎么可能!他那时对我这个哥哥赶尽杀绝,如今落了下风就要讲和——”他很轻松的笑道:“没有这个道理嘛!”
楚泽绍似乎是对这个答案很满意:“我知道穆先生的意思了。这样很好,我正好也舍不得让您就这么离开。”
穆世听了这话,忽然觉得有点不大对劲儿。抬头对着楚泽绍笑了笑,他发现对方正盯着自己,满脸的不怀好意。
他立时坐不住了,起身要走。楚泽绍却上前一步拦了他:“再坐一会儿嘛,您急着回去干什么?”
穆世有点心慌:“今天出门,累了,回去早点休息。”
楚泽绍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仿佛是要动手动脚:“我这里也有让你休息的地方。你想……”他暧昧的压低声音:“怎样休息呢?”
穆世强忍着没有勃然变色:“楚主席!你怎么——请让我走吧!”
楚泽绍见了他那敢怒不敢言的模样,心里又开始痒痒,颇想欺负欺负他。
“穆先生太客气了,其实就让在下来伺候您休息,那又有何不可呢?”
穆世仰头瞪着楚泽绍:“楚主席,我没有兴趣和你开这种玩笑!”
楚泽绍一摊手,表情滑稽的说道:“唉哟唉哟,你以为我是在欺骗你吗?那我只好用行动来表示我的诚意了!”
偶遇
穆世认为楚泽绍是个恶棍,楚泽绍认为穆世是个变态。两人一位有兵、一位有钱,虽还谈不上势均力敌,可也是各有千秋。
楚泽绍十四岁就进了游击队,现在虽然不过三十岁的年纪,可已堪称是饱经沧桑,一颗心坚硬的好像包了老牛皮的硬石头。在他眼中,穆世这位出身优裕的贵公子显然是个异类,不过异类的有趣,可以让他那颗冷硬的老心蠢蠢欲动的做起痒来。他也不晓得自己怎么就会对这个人如此感兴趣——如果可能的话,他真想潜入东楼,偷窥一下穆世同那帮卫士们的床上风光。
这个想法实在上不得台面,尤其不符合他此刻的身份。不过想想总是没关系的,旁人又不会看到他心里去。瞧穆世那个样子,一本正经气派俨然的,做慈悲为怀的君子状,真是让他觉着欠干!
“别装模作样啦!”他一边解开衬衫领扣一边懒洋洋的笑道:“你怎么总搞得像个雏儿一样?平日养了那么一帮卫士同起同坐的,现在会怕我碰你?”
穆世强自镇定了情绪,心中气的要命,可是脸上却不肯露出怒意:“楚主席,你要自重!”
楚泽绍听了这话,登时哈哈大笑起来,觉得穆世这话实在古板的好玩。
穆世被楚泽绍笑的几乎要变脸色;他压低声音咬牙切齿的说道:“你说过只要一次!现在怎么……嗯?”
楚泽绍好容易止住了笑:“玩玩嘛!大家都是男人,怕什么呢?”
穆世又急又恨的后退一步:“我没有陪你玩的兴趣!你放过我吧!”
楚泽绍毫无顾忌的动了手,他上前一把将穆世拦腰抱起来,回身把人扔到了靠墙的长沙发上。穆世半躺半坐的挣起来,英俊的面孔几乎有些扭曲:“你——”
楚泽绍高高大大的站在他面前,好整以暇的将双臂抱在胸口:“我怎么?”
他以为穆世又要发出一通官方言论似的批评,所以心情悠然的准备受教。哪晓得穆世在气急之下,竟是一拳捶在身旁的沙发上,声音颇大的来了一句:“我生气了!”
楚泽绍以为自己出现了耳误:“啊?”
穆世坐直了身体,把脸转向一旁,不肯同他对视:“我生气了!”
楚泽绍强忍着笑意答道:“哦哟,是不是以后还要不理我了?”
穆世严肃的抬起头:“我有这个打算!”
楚泽绍后退一步,把身体扭成麻花状扭捏道:“噢呀,人家好难过呢!”
他的滑稽模样并没能逗笑穆世。相反,穆世深吸了一口气,又缓慢而沉重的呼出来,仿佛那气愤是更上一层楼了:“我也很难过,可你实在是让我忍无可忍;我对你满怀感激,你却对我嘲讽取笑,我毕生没有受过这样的侮辱!”说到这里他决然的站起来:“我走了!”
楚泽绍这次没有去拦他:“走到哪里去?”
穆世停下脚步,背对着他答道:“回家!”
楚泽绍轻轻的笑出声来:“没有我做后盾,你一出利马就会让基沙尔宰掉。”
穆世伸手要去拉开房门,十分铿锵的答道:“士可杀、不可辱!”
楚泽绍在穆世出门两秒钟后,才反应过来他是说真的。三步两步赶出去,他硬把穆世给扯了回来。
“穆先生……”他决定把面前这个男人当成姑娘来哄一哄:“你还真是小心眼脸皮薄,我又没有恶意,你何必要这样认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