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妖将聂晓靄扶进去,胡然转身对聂无明道:“早知道就用纵地金光法了,你怎么样?”
聂无明缓过来,道:“我倒没什么。”说着就向前走,“这就是是你这几个月辛苦的成果?”
眼前的水晶宫晶莹剔透,有大簇五色水晶、珊瑚玉树、珍珠玛瑙做饰,绮罗软纱、轻绡绸缎做帐,虎贝玳瑁,玉石翡翠为墙。墙上银柄托着一颗颗夜明宝珠为灯,灯下穿薄纱衣的伶人吹奏弹唱竟延绵入内看不见尽头。
“真是了不得……”聂无明回头说,却见胡然对着自己皱眉。
“你是不是受伤了,怎么走路的样子怪怪的。”
“有能看出来?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一个老朋友老是追着我切磋比武。我又不能当这么多人太削他的面子就让了几招,最后算个惨胜。”
胡然走过去按按他的侧腰,“是这里吗?”聂无明倒吸一口冷气。胡然又拍拍他的肩,“这里也是?”聂无明赶紧后退一步,脑门上顺下无数冷汗。
胡然叹一声,问:“我以前送你的糖粒还有吗?”
聂无明想想道:“漂亮小袋装的那个?我没舍得吃都搁在家里呢。”
胡然环顾左右确定没人便单手结印做出一个正方结界将二人罩在其中,“没办法,现在只能我渡些灵气给你。”
不待聂无明发问,胡然一手抱住他一手抬着他的下巴道:“张嘴。”
聂无明按着做了,瞬间大量冰冷的气息涌入心肺,游走于四肢百骸,寒流过处疲劳酸痛全消。
恢复力气的聂无明立刻回拥胡然,这回二人的嘴唇真正贴合在一起。聂无明的吻既深沉又温柔,他不断睁开眼想看清胡然的表情却因为离得太近,只能看到大片温暖的肌肤以及陷在睫毛和眼窝阴影里的——
深不可测的眼睛。
聂无明放开他的唇,紧紧抱着他,然后低下头把呼吸埋在他颈间。胡然抬起拥着聂无明的手,若有所思地滑过嘴唇,最后垂下头倚着聂无明的鬓角道:“你好些了吗?”
“能扛起一匹马。”聂无明瓮声瓮气地回答。
胡然大笑:“那我们最好快点出去,要不然余姬真的会杀人。”
聂无明松开手并替他抚平衣服,再次深深地看着胡然,聂无明仿佛要把他烙在眼底。
胡然看着聂无明眼中的光点魅影,含笑却皱眉:“爱恨相因相生,我有时觉得自己伤了你。伤你极深。”
聂无明这回笑着吻他的眼睛:“你想得太多。”
撤掉结界,二人赶到正殿。此时殿里已是‘人’头攒动。大多数妖怪并不似胡然、余姬,他们相貌古怪打扮奇异,看上去就妖气冲天。众妖见了胡然都恭恭敬敬起身相迎,胡然也一一回礼,聂无明瞬时被隔在人流外面。不过这里也不是没有熟人,大桥洞低下卖桂花糕的桂婆婆就笑眯眯地出现,并把他拉倒一旁不起眼处坐下。
“山王殿下早先就吩咐我照看你,连位子都留好了。”
“真没想到婆婆也来了!”聂无明很是高兴。
“哼,婆婆我也是妖魔界有名有地位的妖怪。”
这时一个一身白色鳞甲的俊俏年轻人凑过来问聂无明:“这位兄弟面生地紧,是那座仙山那个洞府的?”
桂婆婆头一仰,道:“这位是山王殿下的贵客,殿下吩咐过了,闲杂人等不许打扰他,白鹤大人还是请回吧。”
年轻人嘴一撇,一脸不信:“山王殿下才不会这样说话。不过,就当给你个面子,这位兄台他日有缘再见。”
年轻人一转身,桂婆婆就对他的背影猛吐舌头,聂无明从来没见过如此为老不尊的,当下看婆婆的眼光就多了几分亲切:“在座的这些人,阿婆都给我介绍一下吧。”
桂婆婆来劲了,兴致极高地为他一一指认,真叫聂无明大开眼界。这里除了天上飞的地上爬的水里游的,还有那些花妖树怪,甚至有些是器物托身。真是万物皆灵啊。
“那余姑娘呢?她是什么妖怪?”
桂婆婆扳起指头敲他的额头,“要叫湖主大人,山王湖主。小心别人听见会以为你大不敬!湖主大人是冰鲤化身,法力高强。对了,山王殿下有没有告诉你他的真身?”
“胡……他说过他是青狐化身,我说没见过青色的狐狸啊,他就笑着说有机会变给你看。”
又一个扳指狠狠扣在脑门上:“笨蛋!那青狐是天地间唯三的阴阳气所化,和我们这样出自血肉泥胎的大是不同,是天生的精灵,你怎么可能见过!不过,”桂婆婆眼一眯,“山王殿下竟然答应化形给你看,真是非同一般。”
聂无明有些心虚地转移话题:“照婆婆这么说,胡……山王殿下好像很厉害?”
“何止是厉害!”桂婆婆跳起来,好像自己的家门被看轻了:“就拿二十年前那场大战来说。李佼那厮虽然混蛋可绝不是吃素的!他提着除妖宝剑仗着仙身,任那个大妖怪遇上也只有丧命的份。可山王殿下不慌不忙祭出混元珠,李佼连他的衣服穗子都没擦到就被打回凡胎。凡是看过那场打斗的妖怪都说,就算是三大法宝齐出也拿不住山王殿下了。”
“婆婆说的李佼可是先帝国师,云山摘星的那个?”
“狂妄自大,嫉妖如仇。除了他还有谁!”
“原来他还有如此传奇的经历……”聂无明含笑,不知想到了什么,“对了,你听说过华正王吗?”
“华正王?”桂婆婆耳灵的很,“没有,从没听过,是个什么人?”
“我也不知道,只听一个叫做圣光娘娘的提过。”
“你小子好福气啊!连圣光娘娘都见过了。既然是娘娘说的我不知道也就不稀奇了,我不过有几百年道行,他们谈的大约是千年前的旧事,早就没人知道了。”
“这样啊。不过没关系,婆婆可再说说混元珠和三大法宝的事,这些我都是第一次听说。”
“其实你自己去问山王殿下,我想殿下说的更清楚。混元珠是殿下用自己的灵力炼化的,太上老君那里也有一颗,不过太上老君的那颗就是个死物,可殿下的这颗却是活生生的宝贝。混元珠能生死人、肉白骨,活人服了长生不老,修道之人得去就立即脱胎成仙。三大法宝则是我们妖怪的克星,包括除妖剑、降魔杵和金刚轮。寻常妖怪碰上这些东西,那是擦着就残,磕着就亡。除了山王和通天教主,九州之内再没有第三个妖怪能抗衡三大法宝。”
“湖主姑娘也不能?”
“当然,湖主大人再怎么厉害也不能和山王殿下相比,照理说山王殿下一出世就该位列仙班,是他自己闲散惯了,不肯喏。”
“还有这许多典故……婆婆,那通天教主又是何许人?他也来了吗?”
“他?嘻嘻,年轻人不知厉害,他要来你的小命不就糟了?他和他手下那一帮子妖怪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放心,我们这边和他们那边互不干涉,他老人家是不会来的。”
“啪啪!”两声清脆的击掌,四周一下安静下来。原先站着的妖怪都急急回座,只剩胡然举手站在中间。
“各位朋友,感谢大家赏光来此一聚。”胡然声音清楚响亮,不过聂无明忍不住想他虽然凌厉,魄力也足,但或许是因为人太漂亮与自己太亲近,就怎么都不觉得他是个王。但抛开聂无明怎么想,下面的诸位妖怪都一脸敬重地细听。
“诸位想必都已知道此行的目的了?”
群妖一片喧嚷,等静下来,胡然接着说:“本来,这个开场白是由马上要当父亲的乌寒来讲,可是刚刚忽然有人过来跟我报告说找不到他。”妖怪们彼此发出会意的笑声,“我猜他现在正等在老板娘的门外。”妖怪们发出更大的笑声,“所以大家先尽情享乐,我已经买通了接生的桃叶姑娘。孩子一出生,就会从后门送到这儿。我和余姬发誓今晚绝不会让乌老板碰到孩子!”四周响起一片叫好声,宴会开始,一排排侍女端着珍馐走上来,胡然端起酒杯,众妖也一起举杯。倏地,胡然定住了,一众等着干杯的妖怪露出不解的神情。
“啊——”不知从何处传来一声微弱的尖叫。胡然脱口道“孩子!”,然后身子一闪消失了。
大部分的妖怪面面相觑不知所措,也有一些跟着一闪消失。这时一个女子站起来,聂无明认出她是青翠楼里见过的那个舞姬。“大家不必惊惶!山王湖主都在这里,必然出不了什么大事。小女子先去查看一番,然后就回来向各位禀报。”
桂婆婆瞥着着脸部绷紧的聂无明:“你要不要去?”
“那就有劳婆婆!”
聂无明到的时候,胡然正在检查余姬伤势。周围的妖怪均窃窃私语,猛然看见一张熟悉的脸孔,聂无明上前拉过一脸苍白的聂晓靄,柔声问:“这里出了什么事?”
聂晓靄愣了愣,眼泪就流下来:“我什么事都没有,可是孩子刚生下来就被抢走了!刚认识的余姐姐也被打伤了……”
“抢孩子?”聂无明大吃一惊,“谁会做这种事?”
“我认识那两个人……一个是那天的和尚,另一个是……送剑给我的人。”聂晓靄抽抽噎噎地说。
“剑?……莫非是那天给你胡大哥看的那把?”
“恩……”聂晓靄哭的更大声,聂无明也说不清她到底是因为难过还是已经出离愤怒了。
或许是因为聂晓靄弄出的动静太大,胡然和余姬一起走来。聂晓靄一见余姬,立刻扑上去嚎啕大哭,众人的下巴全“喀嚓”一声掉下来。余姬本人也吓了一跳,不知所措地僵住了。
胡然清清嗓子,走过去轻声地对聂晓靄道:“二小姐,我知道你的心情很糟,作为东道主我向你道歉。不过,我有件急事一定要拜托你才行,你能把上次要给我的那把剑重新送我吗?”
聂晓靄从余姬怀里探出头,揉揉眼睛道:“那杀千刀混蛋的剑?好啊,你要就给你,反正我打算扔了!”
胡然和余姬对视一眼,道:“事不宜迟,余姑娘去安抚宾客,我这就去聂府把剑取回来。现在这里不安全,你们兄妹正好跟我一起走。”
聂无明知道在帮不上忙的时候,听从安排就是帮忙,于是点点头。虽然处在乱麻之中,胡然仍记得没再用上次的法术,这回晕眩感小多了。
三人精确地落在聂晓靄的闺房前,聂晓靄蹬蹬蹬地跑进去,又抱着匣子蹬蹬蹬地跑出来。胡然当下打开匣子,除妖剑静静地躺着。
“多谢聂小姐,告辞!”胡然正待要动,聂无明一把抓住他的手:“有什么事及时通知我!”
胡然的笑容带一点点疲惫:“除妖剑在我手上就不会有什么事,这段时间可能很忙,你要照顾好自己。”
“这话说给你自己听!”聂无明不觉手下用力。
胡然抬抬嘴角,飘风般离开了。
当天晚上,聂无明一夜无眠。到天亮时迷糊了一会忽听得家丁来报说聂老爷回来了!这一惊可非同小可。想想那些没处理完的麻烦事,聂无明心道:妹妹阿妹妹,你自求多福吧。
正厅上,聂老爷坐在雕花木椅上喝茶,远远看见一双儿女走来,不觉放下茶杯叹息一声。
二人刚进门,聂晓靄立刻惊呼:“聂青海,你怎么瘦成这样?”
聂老爷摇头晃脑:“看得出我是胖是瘦,也不算完全白养了,最近没闯什么祸吧?”
兄妹俩一对低头不语。
“算了,”聂老爷放下茶杯,“最近朝廷里的烦心事也够多了,没工夫管你们了。”
“朝廷出事了?”聂无明皱眉。
“咳咳,你知道先帝国师吗?”
“李佼!”聂无明大惊。
“那是谁?”聂晓靄问。
“就是送你剑的那个。”聂无明虎着脸回答。
“是他?!那个狗娘养的!”聂晓靄大怒。
“大胆!”聂老爷训斥,“他现在回来了,皇上重新封他为一品国师,所以你们说话都给我小心一点。老小,你说他送你剑是怎么一回事?”
“都十几年的事了,是他硬给我的,早知道他是个——我死也不要!”
“东西呢?拿来我看看。”
“送人了!”聂晓靄没好气地说。
“是吗……也好。”聂老爷点点头,“我也不想我们家跟他有什么牵连。”
“那个李佼到底干了些什么,爹你似乎对他颇有成见。”
“岂止是我!那些德高望重的老臣没有一个不痛心疾首的。你不知道!整个朝廷被他搞得是乌烟瘴气!”聂府台喝口茶,聂无明心道这才叫真正的言论大胆,“皇上要长生不老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那个李佼就拍马顺迎在锦屏山上大兴土木修了一座金碧辉煌的灵秀寺。偌大的工程,几个月就竣工了,其中不知耗费了多少民脂民膏。这还不算,人家又布告天下要寻找什么法器,皇上是任他摆布。这些日子过去,真的从西域找着两个,皇上见到希望的苗头,更是给他大权,任他胡闹。连朝政都不再关心,一心只想着要吃混元珠——”
“砰——”聂无明拍案而起,那茶几立即碎了。
聂青海虽然吃惊,却更看出大儿子面色不对,于是口气放缓:“大丈夫处世在于不骄不躁,怎么,哪句话触到你的逆鳞了?”
“你刚刚说混元珠!”聂无明用一种不可置信的眼神看他。
“没错,李佼说吃了混元珠就能长生不老,于是皇上就天天想,夜夜盼……”
聂无明堪堪咬碎一口银牙:原来如此!李佼这分明是动用倾国之力要取胡然性命,堂堂修道之人竟然被恨意驱使至此!
这么说小婴儿极有可能就在那个灵秀寺,可李佼为何要抢他呢?难道是做饵?!聂无明脸色铁青——那么李佼一定在寺里布好了陷井,到时候请君入瓮好不容易!
“开什么玩笑!”聂无明夺门而去,剩下父女二人面面相觑。
桥洞那里果然没人,聂无明想了想直奔青翠楼。
青翠楼的大门紧闭,问了人才知道这儿暂时停业。聂无明转而打听老板和老板娘的住址,终于来到青翠楼后一出僻静的独户小院,正要动手敲门门就开了,上天仿佛听了他的祈祷一般,开门的竟是胡然。
初一照面,二人都有点傻,胡然道:“你怎么……”话还没说完,就被捂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如果这里还没有,你告诉我……我该上哪找你!”
胡然的心一紧,撇身扳着他的脸道:“出事了?”
聂无明狠狠地皱眉:“我担心你,担心得不得了!”
胡然轻轻笑:“我很好。”
“剑还在吗?”聂无明急切地问。
“除妖剑?我已经封起来了,现在只有我能拿到。”
“是吗!”聂无明松口气,将今天发生的事一口气说了。
胡然越听脸色越阴沉,最后道:“我要赶回水晶宫和余姬商量一下,你且放心。”
“那我也回去了,有什么变动一定要告诉我!”聂无明无法释怀地再三嘱托。
所谓天意弄人,聂无明总算是深刻体会到了。
就在与胡然分手后的第二天晚上,一群侍卫忽然包围了聂府,为首的公公对着跪在地上的聂家三口尖声尖气地读了一份圣旨。圣旨上清楚明白地写着聂家有皇上需要的最后一件法器:除妖剑。如果聂家主动献出,即赏黄金千两。若是抗拒不从,视情节轻重,或全家充军或诛连九族!
聂无明在公公开始念的时候就傻在那儿了,等公公念完他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聂晓靄急道:“剑不在这儿,已经送人了!”
公公掸掸袖子:“那跟本公公有什么关系呀~”
聂青海问:“你把剑送谁了,实在不行就要回来。”
聂晓靄脸涨的通红:“爹,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个李佼要它准没好事。”
公公“咳咳”两声道:“说话有遮拦一点,本公公还在这呢!”
聂青海道:“那也得掂量一下轻重缓急啊,我一把年纪不要紧,可你们俩呢?就算我们三口都为忠义献身了,这不还剩下八族亲戚呢。”
聂晓靄没法反驳,半响撅嘴道:“反正我是不怕死,再说决定权在哥哥那儿。”
聂老爷转过头揶挪道:“说吧,这事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聂无明苦笑:“这事说来话长……”
“那就别说啦~”公公开始磨指甲,“本公公在这等着收工呢!”
聂无明站起来,“我想办法把剑——”
“不必了,”伴着说话声,胡然推门而入,他是那天青翠楼里弹琴时的打扮,只是系了件纯黑的披风:“东西我已经带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