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幻人世间----歌斐木

作者:  录入:05-23

依旧是笑眼千千,依旧是单手拨弦,依旧是惊心动魄的一语不发。
聂无明倒释然了,胡然给他的感觉又回来了:藏得极深,但不危险,淡淡的疏离和说不明白的安全。
“我说,你就是老板请来的救兵吗?”
胡然当然不接话,聂无明看他的手指在琴弦上越走越快,如真似幻。“早听说使一些法术时不能说话,现在看来是真的。”聂无明像说给自己听,胡然的肩颤了颤,似乎在笑。
毫无预警地,古筝迸出一个高音。“咚”的一下,聂无明太阳穴一紧,正惊疑不定,楼下传来惨叫和呕吐声——是东贤和尚!聂无明几步冲出纱帐向下一看,只见东贤趴在地上吐血不止。聂无明折回来,急急问道:“你把那和尚怎么了?!”
胡然闭目片刻,缓缓睁眼道:“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你能动了?”
一经提醒,聂无明马上踢踢腿,“咦,被琴一震好像没事了。”
楼下响起怒吼:“无知畜类,竟敢破我金刚之身,坏我多年修行。”
聂无明再看时东贤已从地上爬起,一边叫骂一边向三楼冲来。
“他要来了!我在这挡着,你先走!”
胡然摇头,“戏演完了,要走还是一起吧。”
聂无明锁着眉,一口气呼出:“豁出去了,和尚虽凶只是气势惊人,待会你靠后躲起来一切我扛着。”
“聂无明,你跟我来。”胡然从容地拍开后窗,将袖中一物抛下,道:“和尚如今只是普通人,我不会为难他,要想全身而退就趁现在。”
聂无明从窗子一看,可了不得,一只无蓬小船正飘在空中悠悠打转。
东贤的声音越来越近,胡然伸手一指:“你是客,客人先请。”聂无明咬咬牙纵身一跃,小船仿佛真行在水上,经撞后微微荡开一些。聂无明正试着保持平衡,抬头胡然已跨上窗棂。还没来及说句“等等”,对方已扯着紫袍,如巨鸟一般卷风降下。
一个人勉强可渡的小船上,聂无明一个不稳倒在船底,胡然撑在他上方紫袍铺天盖地地遮过来。本来就天阴如夜,聂无明此刻更是两眼一摸黑,再怎么努力地瞪也只能勉强辨出胡然挺直的鼻线。
“船动了。”聂无明找话说。
“先送你回聂府,放心,有紫衣在一般人就看不见我们。”
聂无明刚想接话,胡然扬起头,疑惑道:“下雨了?”
聂无明笑出声,“一直在下,你才知道?”
“好像越来越大了。”胡然嘟囔着。
果然有水滴在聂无明脸上,先是愣了下,接着聂无明一撑一翻,整个人已挡到上面来。
“怎么不早说这宝贝是漏水的。”
“我的隐形衣居然被你说的这么寒碜。”被压在下面的胡然笑声闷闷的。
“不过,这雨真不小……”聂无明的后背很快湿透了,“什么时候能到?”
“再等等,”听声音他又在笑,“雨天船走的慢。”
聂无明硬着头皮忍,雨开始顺着他的头发往下滴,他想把头发捋上去,可没用。水珠不断从他的眼角、耳郭以及下颏、鼻尖上滚落,不知是否会落在胡然脸上。聂无明很愧疚,可黑暗中茫然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你冷吗?”聂无明徒劳地眨眼。
胡然抽出一只手抹抹脸,又放回去,道:“不冷。”
水依旧在滴,聂无明尴尬道:“要我帮你擦吗?”
胡然大笑道:“岂敢。”‘敢’字还没说完,一只手摸索到他的脸,小船一下安静下来。
聂无明单手支着身体,费力又小心地不断抹掉水珠。因为手指也不干燥,聂无明干脆用掌心。掌心的热度熨贴冰冷的脸颊,胡然瞬间明白这项举动叫温柔。
一个男人,一生总有这样温柔的时候。哪怕当时不曾察觉,哪怕从此不再重来,可这样的温柔总该是有过的罢。
就像聂无明,早在领悟之先,心已柔软起来。
船身突地一震,聂无明大喜,小心扯掉紫衣,发现小船悬停在自己的南苑。仆人们只顾主宅很少上这来,再加上下雨,一片屋舍都静悄悄的。
“总之先避雨。”聂无明一脸严肃地把手伸给那人。
“合情合理,却之不恭。”胡然弯着唇角。
这是聂晓靄第三次到他大哥这儿逮人,聂家二小姐一见厢房亮着灯立刻雷霆万钧地踹开门,门神一般吼道:“哥,你只管一个人落跑,爹的一顿骂全被我挡了。”
胡然正斜倚着烤火,被这气势一震,身子一歪赔笑道:“这位姑娘好魄力,想必是聂府二小姐吧。”
一见胡然聂晓靄下巴脱臼地呆了半天,半晌道:“你是男人吗,这是怎么长的?”
“一般一般,能入眼而已。”胡然抖得厉害。
聂无明端着热汤进门,见了妹妹忽然惨叫一声:“我忘记买马家面皮!”
聂晓靄拉着聂无明,“别管面皮,快告诉我这人是谁。”
聂无明把汤端给胡然,道:“他就是那天我要介绍给你的朋友,胡然胡公子,记得吧?他会做糖人。”
“你会做糖人?”聂晓靄大是不信,“看你像个贵介公子,会吃糖人还差不多。”
胡然笑着搁下碗,从怀里掏出一块轻纱,长指上下一折腾,就做成一只蝴蝶。青色纱翼颤抖着,几可乱真。
胡然把蝴蝶放在她手心,“这个送你,不光是糖人,以后想要什么精巧首饰也可以找我,我很擅长。”
聂晓靄惊叹着把玩手中的蝴蝶,问:“你还会什么?”
“不好说,”胡然和聂无明眼神遇上,忍笑道:“不如你随便提几个?”
“恩……你会用剑吗?”聂晓靄问的认真。
“小姐问对了,在下主要用剑。”
“好极了,你等着。”聂晓靄说完就跑出去,聂无明冲胡然摇头,表示自己也什么都不知道。
片刻功夫,聂晓靄就风风火火地回来了,怀里还多了一个贴封条的长匣子。
“我小的时候,遇过一个怪人,像个乞丐似的。我可怜他,就把长命锁送他了。他回我这个东西,我本不愿要的。可他说就当存在我这,如果还能再见就还给他。如果见不到了,就送给我觉得合适的人。这件事过了这么久,不知为什么见了你就想起来了。”三下五除二地除掉封条,聂晓靄道:“那人破破烂烂一身酒臭,可这剑倒是漂亮,跟你配的很。”
木匣一开,胡然毫无预警地急退,“砰”一下撞在墙上。
聂无明一惊,眼明手快地上前合上匣子,额角一下渗出冷汗。聂晓靄吃惊地看着他俩,“怎么了?”
胡然摆摆手,慢慢走过来从聂晓靄手里接过匣子,长眉一挑猛地揭开盒盖。雪色的剑静静地躺着。将剑取出横在漆眉墨眼之前,胡然使力,长剑缓缓出鞘,剑光似银,凄神寒骨。
剑未被完全抽出,胡然便猛地将其合上,还归聂晓靄:“剑是好剑。聂小姐居然觉得我与此剑般配,也是非常妙人。可惜……”
聂晓靄一早看出其中有许多古怪,立即接口道:“没关系,东西从来不愁送,还怕没人要!既然和胡大哥无缘,我趁早收起来就是。”
聂晓靄一声“胡大哥”叫的胡然心花怒放,喜不自禁地去看聂无明,忽见他面色苍白冷汗点点。胡然神色一变,拉住问道:“你怎么了!”
聂无明呆了呆,回魂般眨眨眼,对上胡然时却偏过头,敷衍道:“我没事。”
胡然松手,却不太放心,“真没事?”
“我能有什么事!”聂无明抬头直盯着胡然,愤愤不平地恨声道:“明知道自己是……以后少逞强!”
胡然爆笑出声,继而拍拍他的肩,道:“多谢你关心,不过我也不是一般‘人’呢。”
雨停时已是傍晚,广大的天空变成暗银色,聂府门旁的一株月季居然偏等着雨打风吹后,开了一朵娴静的白花。
与聂氏兄妹作别后,胡然就嗅着这新绽的清香出门。
微风习习,蜿蜒的青石路上几乎没人。胡然听着自己的脚步声空空地传远,好不悠然。
可惜啊可惜,胡然停下,一个绯红纱衣眉心有印的少女不知何时跪在一旁,恭恭敬敬道:“山王殿下,湖主有请。”
外州城外 石湖湖底 水晶宫
只要胡然在,余姬面前永远挂着一道欲语还休的珠帘。
“我感应到,除妖剑出世了。”余姬的声音就像水晶宫,脆质冰冷。
“我已经见过了,”胡然坐在对面的薄垫上,双腿一支一放,意态风流。“除妖剑就在聂府聂二小姐手中,据说是十几年前的一个怪人送她的。”
“李佼。”余姬厌恶地吐出这个名字,“当年他要杀你,连南极仙翁的调停都听不进去,可笑他目空一切,最后却败的万分凄惨。”
“姑娘暂且宽心,只一把死剑,我还应付的来。”
“殿下说笑了,你现在的法力,就算三大法宝齐现也奈何不了。”这番话平铺直叙竟听不出褒贬,“可人间有句话叫小心使得万年船,李佼奸诈狡猾,视妖如仇,二十年前你手下留情未断他性命,今时今日此剑出世难保不会再起风浪。”
胡然松一口气,暗笑:还以为是批斗,原来只是担心我。这念头一转,忽记起那天聂无明的话,于是扬声答道:“姑娘放心,我自会多加小心。”
余姬脸色一僵,微咳一声,生硬道:“对了,我听粉蝶说有个和尚到青翠楼闹事,最后被你废了修为?”
“确有此事,说起来那和尚竟有几分象李佼,看到我辈就恨不能生吞活剥。殊不知人也罢妖也罢他自己也罢,沾上红尘有哪个不自苦的。”
“无论如何乌寒这事做的逾越,就算有人找上青翠楼也不该惊动你。他自己本事就不差,而且帮得上忙的大有人在。”
“估计大家都看我太闲了吧。”
“他就是个痴子,和人定终身,长相厮守也不过数十年,焉有不苦。”余姬向来欣赏乌寒,提起这事就眉头深锁。
胡然虽然看不清她的表情,却能听出她话中的黯然:“说到乌老板,我倒有个绝好的消息。这个消息任谁也猜不到,他只对我说了,目前还没有人知道。”
余姬瞟他一眼:“我讨厌卖关子。”
胡然低头,眼底极其温柔,道:“老板娘怀孕了。”
余姬大惊,道:“不可能!他们是、是人和……”
胡然的右手搭在心口,笑如春风:“是真的。或许,这就是天怜痴子吧。”
好容易冷静下来,余姬又薄怒道:“这么大的事,乌寒居然不告诉我。”
“可能他怕你还在为当年的事生气,所以他绝不是故意不说。乌老板还私下问我如果请你当孩子的干娘,你会不会答应。”
余姬的嘴唇抿得紧紧的,半响道:“当干娘是不是得备份礼物。”
“没错,是有这样的规矩。”
“孩子什么时候出生,男孩还是女孩?”
“我算了,孩子九月份坠地。乌寒硬是不叫我算男女,说要留作惊喜。”
“真是有够蠢的!”余姬骂一句,忽然站起来道:“我要亲自去给各洞府发请帖,等孩子一出生就开个群妖会来庆祝。”
胡然鼓掌:“不愧是干娘,好大的手笔,群妖会……已有三百年没开过了吧。”
“凡是我们这边的我想尽量一个不缺,不知道时间够不够。”
“放心,还有我这号干爹呢。东南西北四方,一人一半。”
“你是干爹?”余姬绷紧嘴角。
“你要不满意,可以告诉乌寒换一个。”
余姬头一转,道:“晦气!”胡然心情好极,他知道余姬是真高兴,千年来少见她像今天这么有兴致。喜事上门,胡然甚至淡忘了那把寒气森森的除妖剑。
与此同时 城外 柳林坡
一个佝偻的影子从地上爬起,他是被扔在这的,九环禅杖滚在一边,草叶里的积水湿了他的僧袍。堂堂安国寺的主持竟落到这个地步。
东贤只觉得无脸活在世上,可自行了断又入不了极乐。两难徘徊之间,似乎避不掉那些前路迷障,寻不到一个桃源归处。拾起禅杖盲目前进,本就踉跄的脚步又绊上上么东西,顿时两腿一软滚回草丛。满腔怒火的抬头,一张标准叫花子的脸在眼前放大。东贤怒极不惊,对着那张老脸就是一拳,谁知那叫花子伸出小指一抵,拳头竟生生停住再不能前进半分。
“冰鲤青狐,你遇见的哪一个?”
看出此人有古怪,东贤的头脑瞬间冷静下来:“什么冰什么狐,我一概不知。”
“你不知?”叫花子一愣癫笑起来:“本来看时是块材料,谁知还不如我。法力被废竟不知是谁下的手。”
东贤的脸色由白变红,红得吓人:“既是同道,何必取笑贫僧。”
“也罢,”叫花子蹲下来,“你我也算同病相怜,不如把经历告诉我,我给你指条明路。”
东贤考虑片刻,略有不甘地将事情始末和盘托出。
叫花子听完之后冷笑一声,“二十年不见,青狐那怪倒是越发狡猾了。”
“施主确定是青狐所为。”
“别,什么施主不施主的,寒碜死了。我姓李,你就叫我李爷吧。”也不管东贤面色如何难看,叫花子自顾自道:“我跟青狐势不两立,是不是它做的我比它自己还清楚。可惜的是,你的仇不好报啊。”
“不过是只妖,我请同门师兄弟来,何惧扫不平。”
“想用人海战术啊,嘿,你师傅是谁?”叫花子斜眼问。
东贤脸上现出得意,“尊师乃是安国寺前任住持会因方丈。”
“噗”叫花子一下笑出来,“不成不成,师傅都脓包了,弟子再多也是白来,都是送上门叫人打。”
东贤又惊又怒:“阁下认识尊师?!”
“叫我李爷!”叫花子哼一声,“会因天资平平,又中规中矩,何能大成。”
“那阁下想必是仙风道骨,鹤立鸡群,只可惜仍旧败在那妖狐手上!”东贤反唇相讥。
叫花子也不恼,“你师傅要是活着,见了我也得行大礼,小和尚叫我声‘李爷’倒觉得亏了。不过也是,时过境迁,逝者如斯,不知道还有谁记得给先帝云山摘星的人吗?”
“先帝国师李佼!”东贤霍地站起要行大礼却被拦住。“世人都是认名不认人,小和尚虽有几分资质,却也不能免俗。不过,拿俗名压你的我又何尝不是个凡夫。”叫花子的眼底闪过些许自我嫌恶,“小和尚你听好,二十年前我手提除妖剑,以仙身同青狐大战,却没讨到半分便宜。最终落了个仙身被毁,差点魂飞魄散的下场。”
“这么说您当年已经成仙?!”东贤惊叹,复又疑惑道:“妖终归只是妖,岂有连仙都收不了的道理。”
“仙?小和尚错了,仙都是些什么?胆小怕事的缩头乌龟!小和尚,你听说过混元珠吗?”
东贤点头:“混元珠是太上老君的宝贝,据说是炼丹炉里天地初开的一缕阴阳气化的。”
“那青狐就有一颗混元珠,当年我就是吃了那珠子的大亏。”
“什么!妖物居然有仙家至宝?”
“嘿,我忘记跟你说,青狐本身就是世间三缕阴阳气之一所化,所以说它把灵力凝成混元珠是天经地义。”
“可,如此说来,那青狐岂不是地仙一列?”
“小和尚不要乱说话。”李佼眼神倏地变冷,东贤一寒不敢再言语,李佼轻蔑道:“妖,就是妖!”
“唯今之计应该如何……?”
“我李佼一生只此一败,遂得意不再。现在我的法力现在恢复了七七八八,刚好又感应到除妖剑。不过仍是不如当年,而且狐妖凭着混元珠在这二十年间不知又精进了多少。因此我想找个人帮手,不知道小和尚意下如何。”
“李爷能看得上贫僧,贫僧感激不尽,只是修行被毁……”
“你看这是什么。”李佼从袖子里随便掏出一物。
“昆仑仙草!”东贤惊得合不拢嘴。
“小和尚就是喜欢大惊小怪,没有这些东西,当年我仙身被毁岂不就要去奈何桥了。你要是答应帮忙,我就把这仙草给你,你的修为不高,靠着仙草还能比原来提升些。”
“降妖除魔本来就是份内之事,可是贫僧修为粗浅就算是吃了仙草也不见得能帮上忙。”
“你当然不行,我也没指望你能帮忙。我要你拿降魔杵!”
“李爷要找齐三大法器?”
“嘿嘿,我一个人闲云野鹤惯了,不喜欢找东西。不过京城里倒是有个人眼巴巴地要给我们帮忙呢。”
除了万巷卷空的夸街那次,胡然的摊子总围满了人,当然是小孩子居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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