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
“汤木头?”树荫那头突然传来声音,是剪子对我的独特称呼。
“哈~我以为,只有我这样的学生才翘课呢。”剪子乱蓬蓬的头从树枝那边伸过来,眼睛一闪一闪的。
“啊?翘课?”我低头看了眼手表,“靠——已经两点多了!”
我立刻窜跳起来,愣愣地站了一会儿,又坐回去。
“算了……”
已经迟到了,就索性翘课好了。高中里难得的体验。
“哟,别是被我带坏了吧?”剪子从树丛那边钻过来,挨坐在我身边,扯着我的脸笑着说。
“去去,别动手动脚的。”我抚开他的手,沉重的心情好像变得轻快了些。
“就动手动脚的!我还没扒你衣服给你画裸像呢!”剪子扑过来,两只手在我身上一阵乱摸,弄得我哭笑不得,死小子,真当我是木头呐!
“剪子你给我死开!不给你点儿颜色看看,你还真不知道姓什么了吧!”我反压住剪子,使劲揪他的脸,顺便挠他的腰。
“别别,放开我放开我!死木头!你,你哈~哈哈哈……”剪子腰上有死穴,一挠就软。被我挠了几下,就开始讨饶了,整个身子抖得跟筛糠似的,脸上也涨得通红。
我手下没停,继续挠他腰窝,剪子的表情开始有了奇怪的变化。
“靠——你他妈没完了啊!”剪子气鼓鼓地推开我,眼睛有些发红。
“……”我惊愕地松手半跪在地上,不知所措。
“吃死苍蝇了啊!什么表情啊……”剪子一骨碌爬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你第一天知道我是弯的啊?”
我继续保持着惊愕的表情,我的的确确是第一次确认剪子也是……
“靠——我还得找地儿解决去……”剪子翻着白眼扭过头去,说完便迅速离开了草地。
风还在轻柔地吹着,我慢慢瘫软在地上——应该,没什么关系,吧……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缓缓起身,觉得脑袋里更乱了,所有的思绪像绕在一起的铁丝,又被一团火猛烈地灼烧着。
这个时间,没办法回宿舍楼,去教学楼又会被老师抓住。我看着后山低矮的围墙,走过去目测了一下,翻墙出去。
高中第一次翘课、第一次违规出校都赶今天了。
在没什么人的街面上晃悠了一会儿,找了间网吧打游戏去。
昏天暗地头晕眼花后,我被数次一枪爆头,烟味也呛得我没法呼吸。踉踉跄跄出了网吧,回到翻墙出来的矮墙那里,回到了学校。已经是下午6点了。
刚回到宿舍楼,就被冲过来的剪子吓到:清醒状态的剪子泪流满面,还真是一大奇观呢。
“沐沐不见了!”一句话炸开我的大脑,谁,谁不见了?沐离,怎么了?
“你他妈听见没有啊!沐沐,不见了!”剪子摇晃着我,哭泣的脸在我眼前晃动。
“什么……”我任由剪子摇晃着我,呆愣在原处。
“沐沐……”剪子抽噎着还要再重复一遍。
“什么时候的事情?怎么发现的?”一瞬间,我所有的神经都回复了原位,我抓住剪子问他。
“我,我也不知道。”剪子的情绪还没有平复,抽泣着说,“我回画室了,等,等我,回教室,已经,已经3点了,商老师来教室,问我,我才,才知道的……”
我推开剪子,跑出宿舍楼,直奔办公楼去。
“商老师,沐离,找到了么?”我一推开门,就扑到商西的办公桌前问。
商西正在打电话,扫了我一眼,没理我。
“好的好的,我们也是不放心。这样就可以了。”他说完最后一句话,挂了电话抬头看我。
“商老师……”我被他直视的目光看的心里有些发毛,开口说话。
“跟我来。”商西丢下这三个字,直接起身,擦过我的肩膀走出办公室,我急忙跟了出去。
商西带我去了一间空置的小自习室。我站在靠近门口的地方,商西走到窗户旁,点燃一支烟。
“商老师……”我又一次惴惴地开口,探寻着看向一语不发的商西。
“你和沐离,是什么关系?”商西衔着烟的手伸出窗外,转身过来问我,目光如炬。
“关系?我们,是朋友啊。”我一顿一顿地说,小心翼翼地看着商西,他的目光太可怕,好像可以洞悉一切,却不曾流露出一丝一毫自己的情绪。
“普通朋友?”商西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吐出烟雾,他的神情更模糊了。
“那个,我们……”我的汗正从脑门上淌下来,“比普通朋友亲密一些……”我谨慎地措辞。
“亲密?有多亲密?”商西没有放过我,还在咄咄逼人地问着。
“……”我沉默了,商西的问题砸痛了我:那一霎那,我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敢回答还是不知道怎么回答。
“汤勒,在某些时候,沉默,只代表懦弱。”商西没有转开视线,仍然目光犀利地看着我,在这样的目光下,我低下头——商西的话直直地刺进我的心肉上:我的确,直到现在,也没有面对这份感情的勇气。
“沐离回家了。”商西不知何时捻灭了烟,走到我身边轻声说着。
“回家了?为什么?”我的问题脱口而出,我急急地看着商西,希望可以得到一个答案。
“呵,汤勒,在某些时候,询问,只说明疏离。”商西转过头去,收回了他鹰隼似的眼神。
我继续沉默着,商西上一句话只是刺痛了我,只一句话却好像带刺的荆棘扎进心房又狠狠地转动了几下。
“反正他已经保送了,留在学校也没什么事儿,不是么?”商西说完便推开门走了出去,再没有回头看我,慢慢远去的步子沉稳而镇定。
慌乱、不解、怀疑甚至一丝丝愤怒,慢慢爬满了我的心房。
还是什么都不和我说!无论是什么!我都是最后一个知道!没有解释没有原因甚至没有任何的预示!
我想打电话给他,却发现手机不知道遗落在哪里。匆匆回了宿舍,手机正安静地躺在桌子上,剪子一脸茫然地躺在我床上。
我拿起手机,有一条短信显示。
“那么,分手吧。------沐离 2004/03/02”
痛,瞬时叫嚣着,冲过头顶直至脚底。
昏天暗地
二十一
“那么,分手吧。------沐离 2004/03/02”
2004/03/02 距离沐离18岁生日还有4天。
我拿着手机,整个右手都在颤抖。
分手,在你看来,可以那么轻而易举地出口么?
可笑啊可笑,沐离,你觉得我们真的在一起过么?你真的认可过这段感情么?
心里想着,手上没停,回复了短信。噼里啪啦打完短信,把手机扔回桌上,自己仰面躺倒在别人的床上。
剪子从我床上坐起来,慢慢地说:“沐沐,知道了。”
“知道什么?”我随后应着,心里没多想。沐离那条短信彻底炸晕了我,脑子里乱得不行。
“你他妈发的什么混账短信啊!”剪子突然蹦起来,冲过来一把揪起我的衣领。
“放手!”我挣开他,“什么短信啊?”
“你良心被狗叼了吧!”剪子一边骂道一边把我的手机凑到眼前。
“真好笑,沐离。我们携手过么?分手?-------汤勒 2004/03/02”我刚刚发送的短信?我怎么发这么一条短信给沐离?我一定是疯了吧……
“靠——”我抢过手机,赶紧拨打沐离的电话,却只能听到关机提示。才想起来,下午剪子给沐离打了很久的电话,一直是关机。
“你记不记得答应我什么?”剪子眼睛又红了,扯着我的衬衫领子,在我耳边大声吼着。
“你他妈脑子积水了吧!”剪子的声音越来越大,吵得我耳朵也轰鸣起来,“我他妈也积水了,怎么就相信你,相信你能照顾好沐沐!”
“你给我放手!抽风呐!”我使劲把剪子甩开,心中各种情绪在跳动,手机突然响起来,我赶紧接起来,“沐离么?我……”
“什么沐离啊?”母亲的声音响起来。
“啊?哦……妈啊,有事么?”我冒出冷汗,随即恢复冷淡。
“我和你的老师商量过了,他也觉得你去上海比较合适。”上海上海,有完没完了。我更烦燥了。
“我知道了,再见。”我挂上电话,把手机扔到一边去。剪子看着我,仍然是怒气冲冲的样子。
“你手机又在闪了……”沉默中剪子突然冒出来一句。
“我去上海!去上海!行了吧!靠!”我接起电话,大声吼着,挂上电话把手机砸出窗外。
扔了手机,我蹲在地上抱头抽泣起来。
沐离,我们到底是怎么了?怎么了?我该怎么做?怎么做!
“哎,你,你还好吧?”剪子用脚踢我,小声问着。
“让我一个人安静会儿。”我闷声回答,没有动作。
门吱扭地打开又吱呀地关上,宿舍里只有我一个人了。
我一动不动地窝在那里,想着我和沐离相处的点点滴滴,愈发难受。是我的错么?还是谁的错?我们从什么时候起变成这样的?上了高三?知道我要离开北京?几天的工夫,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找他说清楚!一个念头突然冒出来。
我起身,发现脚都麻了。在宿舍里蹦了几步,想拿手机却想起来手机被我摔出去了。拿着钱包下了楼,发现手机躺在花丛里,居然只有几道划痕。
拣起手机,发现最后一个通话记录居然是——来自凌迦!
赶紧拨回去,却被告知对方在通话中,就是拒绝接通我的电话了?凌迦学长要干吗?
要出校门必须有老师的许可证明,我估计自己的班主任不会允许我出校门,就去找商西。
“你为什么找我给你开证明?”商西正在批试卷,停下笔看着我。
“我的出门理由,恐怕只有您可以理解。”我认真地看着商西,他的眼神里有种让我不大舒服的感觉,是玩味?
“之前,你的回答模棱两可,我怎么理解?”商西转动着手里的笔,低头继续看试卷。
“我很在意沐离。”沉默了一会儿,我艰难地说出来。
“他很好,我已经确认过了。”商西停下转笔的动作,在试卷上圈圈点点起来。
“……”我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说,皱起眉头苦思冥想,希望找个可以打动商西的理由。
“你一定要出校找他么?”商西突然问我,手里的动作没有停下来。
“是,一定要。”我点点头,商西的突然松口,是不是意味着我有机会?
“即使找到他,也于事无补?”
?商西都知道了什么?我心中大大的不安起来,说实话,我并不希望太多人知道我和沐离的事情,也就是剪子和沐离的关系,才向剪子承认的。
“什么补?补什么?”我相信那句话从嘴里出来时,都带着颤音了。
“呵~”商西一声冷笑,我后背上都起了寒意。
“那么,等你想好自己要做什么,再来找我吧。”商西不再搭理我,抱起试卷准备离开。
“老师!我一定要去!”突然醒悟到,再不争取,我就没机会了。我拉住商西的袖子,大声说着。其他的老师都看过来。
“成什么样子,松手。”商西冷冷的声音让我立刻放手,恭敬地站在一旁。
“不让你出校门,估计我就没法去上课了。”商西坐下来,写了一张证明给我。
“不许夜不归宿。”商西哼了一声,大步流星地出了办公室。
我拿着出校证明,飞奔出校。拦了辆出租车一路催促司机快些,这个时段,三环内都在堵车,司机也没办法,我看着窗外车水马龙,华灯初上,心急如焚。
好不容易赶到沐离住的军区,已经是晚上8点了。
我是没办法进军区的,只能站在院外,不断地拨打沐离的电话,一直是关机状态。突然想起凌迦,便如抓到救命稻草一样,快速拨打凌迦的电话,一直是通话中。
手机响起短信提示,打开看是剪子的,只有一组电话号码和四个字:“沐沐宅电”。
我赶紧拨打这个电话,两三声提示音后,电话被接了起来。
“喂,您好。”居然是沐离!我激动地差点掉了手机。
“沐离……”我颤悠悠地叫他的名字。
“……”他没有说话,我却听得到他的呼吸声,有些沉重,有些忐忑。
“沐离,你听我说。我是爱……”我还没说完,电话就被挂断了,只有嘟嘟嘟的提示音。
居然挂我电话?沐离你已经厌恶我到这种程度了么?我看着军区里点点的灯火,攥紧了拳头。我知道沐离住在哪门哪户,却不能进去。只能远远地看着模糊的灯光。
我又一次拨打沐离家的电话,却再无人接听。没有办法,我绕着军区大院的围墙走着,看着高大的墙上浮动的爬山虎,不知道该做什么。
就像商西说的,我即使见到沐离,又能说什么呢?又能做什么呢?
但是,见不到他,就什么也做不了!我攥了攥拳头,拳头里捏着一块羊脂玉,是半年前就为沐离准备好的成年礼物。沐离钟爱玉石,玉中又偏爱羊脂玉。
哪怕,哪怕只是见到他,把玉给他,也好。
我继续绕着围墙走着,回忆着沐离曾经跟我说,小时候他带着剪子翻墙出院的经历。我在寻找着那个可能早已不存在矮墙。
居然,找到了!在一片繁盛的爬山虎下,明显比两侧墙壁矮了一截的围墙,出现在视线里。
费力地攀住墙缝,墙上的爬山虎太多了,又不能抓这些根基浮动的草。
一阵努力后,我终于跨坐在墙头上,却看到不远处巡逻的士兵。赶忙跳下墙,不小心崴了脚,钻心的疼痛从脚踝钻上来。顾不得这脚了,我歪歪扭扭地朝树林外走去。
还好,一路没有再碰到人。站在沐离家楼下,我看着三楼的窗户里泻出温和的光芒,如沐离的笑容一样,暖暖的。
费力地上楼,站在沐离家外迟疑了很久。灰头土脸的我,没有比此时更狼狈的了。一会儿见到沐离,应该和他说什么?是先问清楚,还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先道歉哄哄他?沐离应该,会原谅我的短信吧?他为什么突然回家了呢?
若干问题在脑海里跑来跑去,我不知道应该先抓住哪个,脑子乱得像锅粥一样。不管了,先见到他再说。我伸手去按门铃。
门居然立刻就开了,我兴奋地向前走一步。
“沐……”
眼前站着的,不是沐离。
是凌迦。
“出去说吧。”凌迦回头冲房间里看了一眼,转过头来朝我扬扬下巴。
将近一年没见到他,他愈发意气风发了,整个人看起来更成熟了。
“我不出去,我是来找沐离的。”我扒住门框,固定住身体。
“沐离睡了,我跟你说吧。”凌迦还是老样子,沉着镇定地说话,只是曾经永远挂在嘴角的高深莫测的笑容,不见了。
“睡了?”我一头雾水,刚刚还接过我的电话……
“再被你刺激,就又该住院了。我给他吃了点儿安眠药。”凌迦冷冷地说,比话语更冷的目光像是要穿透我一样,钉在我脸上。
“住院?他生病了?怎么能给他吃安眠药?”我有些心急,更希望能见到沐离。
“这就不是你关心的范围了。”凌迦开始掰我扒住门框的手,“这一年,你的照顾也够了。”
“什么?够了?”我慌乱起来,凌迦在说什么?沐离到底怎么了?
“我出国一年,让你捡个空儿。”凌迦把手收回去,两手交叉抱在胸前,睥睨着我。明明是一样的身高,我却觉得他是在俯视我。
“什么空儿?”我心里更慌乱更紧张了,凌迦,该不会也?
“沐离,只有和我在一起,才幸福。”凌迦挑明了话,示威一样看着我。
“你们都没那份儿担当,不想和孔骅一样的下场,就离开沐离。”凌迦的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可抗拒的危险和压迫,我心里冒出凉气,想起两年前落魄而去的孔骅。
“好吧,我不威胁你。”凌迦放下胳膊,“我原来还有几分欣赏你。”
“我问你,你敢公开自己这份感情么?”凌迦的问题,如商西的话一样钻进我的心里,生疼。
“……”我没有回答。
“你不敢,但是我敢。他的感情,不该被你们藏在黑暗里。”凌迦平静地说着,仿佛在陈述最简单最单纯的事情一样。
“回去吧,商西提醒过你不要夜不归宿吧。”凌迦又一次掰开我的手指,将我轻轻推开,随即笑了笑,关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