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我吼出来,一把拽住前面的司机,“停车,你他妈给我停车!”
车蹭得一下停住了,母亲回头看着我,眼神里晃动着惊惶和不解,“你这孩子怎么回事儿?”
“我,没,事儿!”我一半身体探出车外,一半停在车里,“我他妈好着呢!”说完一摔车门,沿着马路疾走。
“你怎么和我说话呢!”母亲追了出来,踩着高跟鞋歪歪扭扭跟在我后面,“这是为你好!为你好!知不知道!你这孩子,慢点儿!发什么疯呢!”
“什么叫为我好?”我转过头来,远远看着喘着气停在路边的母亲。
“还真让你爸猜着了!一个脾气!”母亲捋一捋飞乱的头发,“反正你也没得选了,去了上海几个月就过去了,啊。”
“哈,你们以为一张志愿表就拴得住我么?”我抬头笑起来,眼泪都飞出了眼角。
“甭想!”我转身继续疾走,走了几步开始奔跑起来。
这,天哪!沐离,你居然一个人去面对!难道不能和我说么!
“嘀嘀……”身后传来车鸣声,母亲已经坐回车里跟了上来,打开后车窗一脸气急败坏地看着我。
“白养你了啊!敢冲自己妈妈发火了是吧。”
我把脚步放慢,把头扭到高架桥那边,没有回答母亲。
“再说,这又不全是我造成的,你自己不是发短信给人家,说什么没意义,怀疑感情之类的话么!”
什么?我扭过头来看母亲。母亲见我回头,略为松了口气,摇了摇头继续说。
“人家那孩子也是知书达理的,说是自己不好,把你带的。如果你肯放弃,他也就不死缠烂打了。”
什么好不好的?什么被他带的?我都是自主自愿的!他什么时候死缠烂打过?
“我正琢磨着怎么劝你,结果是你短信就来了啊。”
那条短信!那条短信!天哪!我当时一定是被迷了心窍……
“人家那孩子看了之后,直接起身跟我说,他愿意放手了。”母亲的声音慢慢模糊,只有风声在我耳边呼啸着。
不知道跑了多久,我肺里的空气越来越少,呼吸越来越艰难。但是心里,却停止不住那种痛苦和悔恨。
“你也闹够了吧?”母亲一直坐在车里跟着我,我停下步子,发现天已经黑了。
够了?这事儿没完!
我又跑了几步,拦了出租车坐上去,全然不顾后面母亲愤怒的骂声。
一个小时后,出租车停在沐离家所在的军区大院前。我下了车,看着门口的守卫,开始沿着围墙找上次翻进去的那处矮墙。
记忆中的地方找到了,却变了样子——不过短短两个月的时间,居然在上面砌了新砖!
没办法,我踱回院门前,看着里面。门口的守卫像雕像一样,连表情都没有。
突然想起剪子来,怎么把他给忘了。我赶紧拨打剪子的电话,接通了!
“剪子,我在你们院门口,带我进去吧。”
“汤勒!”剪子一声惊呼,随即又压低了声音,“你怎么来了?”
“干吗鬼鬼祟祟的?我过来找沐离。”
“你,还是别来的,比较好……”剪子一顿一顿地说,电话那头好像很吵。
“兄弟一场,你帮个忙就成,别的不用,带我进去。”
“呃,那,那你等会儿。”剪子声音明显又压低了几份,说完就挂了电话。
不一会儿,就看到剪子从院子深处跑过来,冲守卫扬了扬手,便招呼我过去。
守卫保持着不变的表情,继续做雕像。我跑进去,看着他一身规规矩矩的衣服,还真不习惯。
剪子情绪好像很低落,不过还是挤了个笑容给我。我们一边走他一边问我考试怎么样,回家了没有之类的问题。最后大概自己也觉得很别扭,便闭嘴不说话了。
走到沐离家门口,发现门开着,里面很热闹。剪子拽住我的衣角,探头看看里面,“你真的要去?”
“来都来了,最起码我要问清楚。”我低头看了剪子一眼,这么怯生生的,还真不是他的风格。
“谁来了?”熟悉的声音响起来,是凌迦!他怎么阴魂不散啊!
“汤勒?呵呵,把墙堵了居然忘了把小尾巴拴住。大意了。”他看了一眼剪子,靠在门口,显然没有放我进去的意思,笑容可掬,却怎么看怎么欠扁。
“墙是你堵的?”我愤怒地问着,做过了吧!有必要这样么?
“不是我堵的,我只是建议了一下。”凌迦垂下眼睑看我,笑了笑,“不然随便什么人都能翻墙进来,安全堪忧呐。”
“去他的围墙,我要见沐离,你没资格阻止我。”突然想起来这次的主题,开口说道,保持心情平静。
“你就是沐离最大的安全隐患,至少目前是。”凌迦换了个姿势站着,完全堵住了我的视线。
“沐离!小离!”我大声喊出来,瞪了凌迦一眼。
他愣了愣,又笑了笑,“原来没我想象中的成熟,真是高估你了。”说完便挪开身体,沐离已经出现在视线里。
“汤勒?”沐离显然没料到我的出现,呆呆地站在那里。
“沐离你听我说,我没有分手的意思……”“喂!”我还没说完,就被凌迦堵住了嘴。
“你当这里是你家呐,这会儿又不怕别人知道了啊!”凌迦按住我的嘴,一脸怒气地说。
“学长,让他进来吧。”沐离看起来很疲惫,自己转身走进去。凌迦警告似的看了我一眼,松开了手。
我和剪子便跟着走进去,客厅里很零乱,行李箱堆了一地。进去才发现里面是复合式的结构,旋转楼梯通往楼下。
“你,是要走么?”我看着散落在地上的行李,开口问道。
“嗯,出去段时间。”沐离直接到冰箱那里,取了冰水给我,然后就退到一旁看凌迦清点行李。
“和学长一起?”看着他们的架势,再不明白我就是傻瓜了。
“嗯。”沐离点点头,剪子在一旁的表情明显是“我早就劝你别来嘛”,凌迦没说话,手里忙着捆绑那些行李。
“国际航空?你要去哪儿?”
“我们没义务告诉你吧。”凌迦突然停下手里的动作,瞥了我一眼。
“去瑙鲁。”沐离安抚似的拍了拍凌迦,却让我更愤怒——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还有,瑙鲁是哪儿?
“咳,太平洋一岛国。”剪子看出来我的困惑,假装咳嗽一声解释道。
“小尾巴,如果你再出卖我们,别怪我不留情啊。”凌迦低着头说话,剪子扁扁嘴。
“沐离,我,那条短信……”我艰难地解释着,仔细盯着沐离,观察他的表情变化。
“汤勒,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沐离端起桌子上的杯子,顿了顿,“你母亲已经和你说了吧,是我自愿放弃的,你没必要内疚。”
“我,不是……”我不知道怎么表达,看着沐离,他皱皱眉头,看了看杯子,“学长,我的咖啡呢?”
“你已经不能喝咖啡了。”凌迦的声音里透着冷气,让我愣了愣——咖啡是沐离最爱的饮品啊。
“拜你所赐,就别再那副表情了。”凌迦起身,把沐离杯子里的水倒出去,又沏了杯新茶。
“别听学长瞎说。”沐离含了一口茶,抬头看我,“我们,确实不合适。”
“什么我瞎说。”凌迦嘟哝了一声,开始打电话定出租车。
“我改,什么都改……”我看着沐离,眼睛开始有些发酸。
“不是你的问题,是我的问题。”沐离摇了摇头,认真地看着我,“我不是善于倾吐的人,我们之间,太冷清了。这么长时间,已经是你的极限了吧。”
“不是,我没关系的,我不介意……”我急急地解释,抓住他的手。
“不介意就没有那条短信了。”沐离轻轻挣开我的手,笑了笑,“别隐藏自己的情绪,我知道,你已经快受不了了。”
“我……”我顿在那里,沐离一向擅长说服别人,我已经不知道该反驳什么。
“已经好了,十分钟后出租车过来。剪子赶紧回家搬行李去。”凌迦走过来,靠坐在沐离身边,我紧紧攥起拳头,咬着嘴唇。
“别苦大仇深的表情了。我没跟你计较,是看你这一年照顾小离的份上。”凌迦扫了我一眼,像冰刀一样的眼神扎在我脸上。
“我们马上就该走了,你回家吧,好好休息,考了两天累坏了吧。”沐离淡淡地说着。
“我送你……”我脱口而出,却又缓缓消声。
“不用了,我们航班挺晚的。你家里人还在等你吧。”沐离永远都是那副平淡的表情,却让我心里痛如刀绞。我看不出他的情绪,却没有任何理由继续留在这里。
只能离去。
走到楼道口,剪子正拖着行李从楼上下来,看到我,抿抿嘴。
“那个,我到那里联系你。”剪子小声说了一句,又急急地追加解释,“告诉你沐沐的情况。”
“谢了兄弟。”我拍拍他的肩膀,下楼走人,听到后面剪子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着,“谁是你兄弟啊!”心里想着我又招他惹他了啊?
他们当天晚上就走了,我忘记问沐离,为什么要注销手机号码。他们是11点的飞机,剪子发了短信告诉我。
回到家里,父亲依旧没回来。小晗兴高采烈地给我接风,再过半个月她就要中考了。看她春风得意的样子,看来是没什么问题了。母亲不在家,小晗说母亲很早就到家了,怒气冲冲的,拿着钱包就到朋友家打牌去了。
没多想,回到房间躺在床上开始发呆。
过了不知道多长时间,小晗的哭喊声惊醒了我。我蹭得窜起来,打开门冲到客厅,小晗在母亲的房间。
“怎么了?”我大声问着,母亲痛苦地蜷在一起,趴在床边,白绒毛毯上是呕吐的秽物。小晗在旁边拿着一堆药,哭着看我。
“别乱吃药!给爸打电话!”我惊叫着,突如其来的状况让我也慌了手脚,还好没乱了神经,我颤抖着手指拨打120,“急救中心么?这儿是海淀区某某路某某号,快些!我妈腹痛,还在吐,快些过来!”
挂了电话,小晗还在哭着,我过去扶住母亲,发现她浑身是汗,体温很高。母亲紧咬着嘴唇,有些出血了。
“妈,妈别咬嘴。”我轻轻掰开母亲的牙齿,把自己的手指放到牙齿下面,钻心的疼痛立刻从手指上传来,我也略略咬住了嘴唇。
“哥……哥,我怕,怕呜……”小晗凑过来,抱住我的腰,埋头放声哭起来。
母亲又一次趴在床边呕吐时,救护车到了。我揣起母亲的钱包,跟着医生上了救护车。趁着夜色,我们很快便到了医院。一通CT、检察后,医生诊断是急性胆囊炎,母亲的胆囊里有小块儿结石。我当时就愣住了:严重么?母亲不要紧吧?
医生一边给母亲打点滴,一边给我解释胆囊炎患者的注意事项。都交代清楚了,我才稍稍放心,医生看了我一眼,问道,“你是患者儿子吧?外面那个是妹妹?”
我看了一眼低着头坐在走廊里的妹妹,点点头。
“你们父亲呢?要动手术的。”
“啊? 不是说可以不开刀么?”我愣住了,看着医生机械一般的脸孔,心里慌乱起来。
“最好还是切了胆囊,赶紧叫你们父亲过来。”医生瞥了我一眼,低头检察母亲的腹部。
“我妈,暂时怎么样?”我看了一眼脸色苍白的母亲,担忧地问着。
“暂时没事儿,疼过劲儿了,已经睡着了。”
我赶紧走出急诊室,摇了摇小晗,“要不你先回家吧,有我呢。”
小晗抬起头来,泪水就一直没断过,“妈,妈她,没事吧?”
“没事,我给爸打电话,看他能不能过来。”我安抚地揉了揉小晗,“挺晚的了,我让司机送你回去吧。”说完,掏出手机先给黄叔叔打电话,他是家里的司机,刚才太急了,都忘记可以自己送母亲来医院的。
“我不回去。”小晗又开始哭,“我要陪妈。”
“别担心,你在这儿也帮不上忙。乖啊,回家。”我按了按小晗的肩膀,接通了电话,“黄叔叔么?我汤勒,麻烦你来某某医院接一趟小晗。不不,是我妈,嗯嗯,对。没关系,我在这儿陪着。”
挂了电话,小晗揪着我袖子,眼睛红红地抬头看我。
“乖,你还要中考呢。”我拍了拍她,“明天放了学可以过来看妈,好不好?”
小晗被折腾得有些累了,垂下眼睛点点头。
“你回家之后洗洗脸,就直接睡吧。刚才吓坏了吧?”我哄着小晗,开始拨打父亲的电话。
“爸,妈急诊住院了,您能不能过来一趟?”
“急诊?住院了?你妈怎么了?”父亲电话那边有杂音,可能是在厂房里。
“急性胆囊炎,医生说您最好过来一下。”
“怎么得的?平时好好的。”父亲有些不耐烦。我心里愤怒起来——平时好好的?您怎么知道妈平时好好的?平时,根本见不到您人!
“得都得了,还问怎么回事儿,您赶紧过来吧。”
“我马上过去。”父亲挂了电话,我松了口气,还担心他不能过来呢。
黄叔叔已经来了,安慰了一会儿小晗,走过来拉住我,“夫人没事儿吧?”
“已经睡了,我等我爸过来。麻烦您把小晗送回去。”我也有些累了,叹口气说着。
“成,放心吧。”黄叔叔拍拍我肩膀,带着小晗走了。
回到病房,又有一个老大爷被推进来,一群人在那里哭爹喊娘的,闹得心烦。
抬手看了眼时间,10点半了。再过半小时,沐离的航班就要起飞了。
回头看着母亲,她此时恢复了平静,只是脸色有些惨白,恐怕刚刚的痛也是难以承受的吧。看着看着,母亲的表情突然痛苦起来,眉头皱在一起,额头开始涔出汗来。
“医生,医生!”我赶紧叫着,伸出手去给母亲擦汗。医生跑过来,“有过敏药么?”
“啊?”我完全呆愣住,缩手站在一旁看着医生。
“有没有什么药,你妈有过敏反应的?”
“我,不知道……”我完全慌乱了。
医生转头吩咐了护士几句,开始给母亲打针。我站在那里,连手脚都不敢动一下。
过了好一会儿,才感觉裤兜里的手机在振动,医生回头瞪了我一眼,我赶紧伸手按了关机键。
母亲的反应和缓下来,医生叹了口气,转过身来对我说,“赶紧通知你父亲。”
“哦,好的好的。”我忙不迭地点头,看了眼表——还是10点打的电话,现在已经快11点了。
那天晚上,父亲一直没有出现。病房里的人渐渐少了,只有我陪着母亲,母亲在安静地睡着。看着她已经不再年轻的脸,睡着时和缓的表情,心里一阵阵酸涩,其实,即使她是因为父亲的意思,而逼迫我报考上海的学校,终究还是为了我好。
不知道什么时候,趴在床边睡着了。梦里,沐离的身影渐行渐远,我伸手去抓,却怎么也抓不到,直到他完全消失在我的梦里,留下我一个人,在无尽的虚空中呼喊着,呼喊着。
漫漫假期
第二十四章
第二天上午,父亲依旧没有出现。母亲醒了,表情很难过——大概她也希望睁开眼睛看到的是父亲吧。我简单地和母亲说了一下,她说早就知道了,想起她房间里那些药,心中了然。
九点半时,父亲的一个助理来医院看母亲。嘴里一直说着,汤总很忙,竞标很激烈,请夫人见谅之类的话。母亲的表情很茫然——的确,父亲从未让她插手过公司的事情。
听到后面,母亲似乎倦了,闭上眼睛挥挥手,让那个助理回去了。早已习惯了父亲的忙碌和麻木,到了今天心里却还是很痛。
两天后,母亲可以回家了。父亲没有在医院出现过。
回到家里,把医生开的食谱交给厨娘,看着母亲半卧在床上闭眼休息,便回了房间。
躺在床上,被裤兜里的手机咯了一下,想起那几通电话,赶忙开机察看。
全都是剪子的来电,在他们上飞机之前的电话。我关掉未接来电显示,又开始看短信。
“我们已经登机啦!----------------剪子 2004/06/08 22:31”
“怎么不回短信,你到家了么?--------剪子 2004/06/08 22:33”
“马上要关机啦!你个大木头赶紧回短信!--------剪子 2004/06/08 22:35”
“沐沐要用我的手机给你打电话!--------剪子 2004/06/08 22:36”
“你倒是接啊!--------剪子 2004/06/08 22:4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