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这样,我需要时间去整理这件事情。 汤勒”
“等你整理清楚了黄花菜都凉了,就你那木头脑袋,凉快地方待着吧。 剪子”
“剪子,你不累吗?心里不难过吗?真的不介怀了吗? 汤勒”
这一次,剪子没有回复我的短信,我看着暗下去的手机屏幕,咧开嘴苦笑起来。
剪子,有林柯陪着你,你就不会再露出那种让我心痛的表情了吧。
那么不好经营的爱情,你抓住了就别再让它跑了。
林柯人是不怎么样,好在对你不错,就珍惜着点儿,过自己的小幸福去吧。
深夜的凉气慢慢爬上来,烟灰落地时我才发现自己手脚已经麻了。
尝试着挪动一下,钻心地痛让我瓷牙咧嘴起来——扯扯嘴角才发现,那里也是麻的。
剪子,有你的,够狠。
又挪一下,强烈的刺痛让我眼底都酸了。
这就像是我们的爱情,不知不觉中僵死在某个地方,我们都很想把它救出来,却发现它把发达的痛神经连接在我们的身体上,直至每一根发梢。
所以,碰不得,动不得——否则,就是切身之痛,痛彻心肺。
伏在阳台的扶手上,我感觉到有液体从眼眶里涌出来,滴落在脚面上,砸得我生疼。
沐离,我是那么得想爱你,好好爱你,不伤害你。
“汤勒,明天还有考试,早点睡吧。”
房间内传来张翰的声音,我回头看着他桌子那边忽明忽暗的光线,又在通宵游戏吧。
躺回床上,一把拉过被子,盖住脑袋,如果就这样闷死了,大概就不会那么烦了。
呼吸慢慢紧涩了,我能感觉到浑身上下的细胞都在到处寻找着氧气。
意识渐渐模糊的时候,我的手筋挛了一下,扯开了被子。
睁开眼睛,大滴大滴的泪水滚出来。
原来,我连这份勇气都没有。
手机突然闪动其来,抬手举起手机,明亮的光线扎进眼睛里。
“汤大木头,我们到北京了。你就跟蜗牛似的蜷在壳里吧! 剪子”
……
连剪子,都长大了。
其实,蜷缩在角落里,没什么不好。至少,可以让我们俩都自由地呼吸。
我看到沐离的笑了,久违的温和的笑容,是给我的。
尽管,那笑容再无关爱情。
第二天,太阳灿烂得像是对我的嘲讽,一夜无眠的结果自然是阴霾的脸色,在阳光下显得更加惨白。
“社长!”清脆的呼喊伴随着沉重的拍打,我皱起眉头看着眼前活蹦乱跳的女孩子。
“呀,汤勒你的黑眼圈好严重……”她吐吐舌头,仔细打量着我的脸。
“失眠了?原因是什么?难道是失恋了?”
……我低头看着她,觉得那灿烂的笑容像阳光一样刺眼。
“怎么变成木头人了……喂喂!”她在我眼前挥动着手,看起来很滑稽。
“你是……?”我不得不开口,用询问的语气。
然后不出意料地看到她睁大了眼睛,怒气冲冲。
“你,你居然不知道我是谁!”
“我累死累活帮你忙了大半年的社活,你居然不知道我是谁!”
“你居然还好意思直接问!”
她的声音越来越高,在我耳边炸开。
“对不起。”我压低了声音,为我的疏忽和无礼而抱歉。
她突然就泄了气,扬头白了我一眼。
“算了,我叫宁冉,宁凝的双胞胎妹妹。”她指了指自己,有气无力地说。
我继续皱眉——宁凝是谁?
“唉,看样子你也肯定不记得宁凝是谁了,汤晗是谁还记得吧?”
我挑了挑眉毛看着她。
“嗯,看来还记得自己妹妹,宁凝是汤晗最好的朋友。”
哦,原来还算是半个熟人。
“成了,别真跟木头似的戳这儿了,赶紧走吧,今天你有考试吧。”她冲我笑了笑,摆了摆手离开了。
我走到教室时,宿舍的一群人都在窗户那里挤眉弄眼。
“汤勒你小子都落魄成这样了,还有人赏识呐。”
“汤勒汤勒,你什么时候认识的语言学院的宁冉的?”
“社团的。”我坐在座位上,不想再多说什么话。
这几年来,在名为爱情的泥泞里摸爬滚打,竟丢失了自己。曾经的我,怎会与人相处大半年,仍不记得对方的名字。
难道,父亲的话是一语成谶吗?
埋头趴在桌子上,身边嘈杂的声音就渐渐远离了。
8点开始考试,卷面上的题并不太难,我却无法作答——落下的课程和缺失的知识是没办法用临场的大脑弥补的。
混沌的一天结束时,我还坐在公共课的教室里发呆,直到有人拍拍了我的肩膀。
“同学,你是来上西哲的吗?这是实名课。”
“啊不是,不好意思。”我抓起背包,起身跑出教学楼。
躺在楼前的草坪上,我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却还是觉得有种窒息感扼住我的喉咙。
我的世界,已经沉重到我无法呼吸了。
手机在振动,掏出来扫了一眼。
“汤勒,这一次我恐怕帮不了你了。 剪子”
呵呵,剪子,你当然帮不了我。
那是我的爱情,我的罪孽。
我想抓住爱情,却伤害了爱着的人;我想留住家人,却让父亲失望,让母亲哭泣;我想拥抱整个世界,却发现世界与我渐行渐远。
我仰面看着天空,却看到了沐离的脸——期待着冻红了的脸,流着泪水道歉的脸,嘶吼着说再无相干的脸,那是一张张我无缘目睹的神情,那天我以最懦弱的方式告诉了沐离,我的答案,连探头看他的勇气都没有。
这样的我,他怎会回头。
这样的爱情,他怕是避之不及了。
天空上的云在随风慢慢移动着,带着时间缓缓前行。
我们的世界,已经横跨了近四年时光。
现在,连逃走的剪子,都回来了。
我们,却从他留下的爱情中,痛苦地挣扎着,仓皇地逃窜着,不知所措。
七夕又至
第三十八章
自剪子那条短信后,再无任何来自北京的消息。
我的生活似乎也回到了一种平静的状态——上课、下课、社活、自习、睡觉。
胸腔里始终有颗刺,我不敢深呼吸,深怕惊动了那剜心的痛。
赶在期末前,我补全了笔记和课程,专业课有张翰在,公共课也有宁冉帮忙,考试周也就顺利通过了,应该不会有红灯挂起。
大一最后的周末,我和张翰、宁冉坐在校区外的馆子里,点了一桌子的菜。
“汤勒,你假期回家吗?”宁冉毫无形象地吃着烤翅,用油乎乎的手递给我啤酒。
“还没想好,大概不回去了。”我顿了顿,接过啤酒,慢慢倒进杯子里。
“哈,汤勒你喝啤酒居然用杯子的。张翰你们男生不是应该直接对瓶吹的吗?”
张翰正啜着啤酒,抬头仔细看了看我。
“汤勒确实不适合这样倒酒喝。”
张翰眯起眼睛,认真地说,
“一定是有个人的影响对他太大了。”
有一阵痛楚从脖子后面钻出来,又夹带着凉意,让我不禁哆嗦了一下,啤酒泡沫溢出来。
“什么人什么人?汤勒,快老实交待!”
宁冉迭声问着,眼睛里闪动的却不是好奇,我说不清那种感觉,总觉得她在期待着我的否认。
张翰低声笑着,继续事不关己地灌着啤酒。
我想起那个一举一动都流露着安静和优雅的人,那时女生们会说,他举手投足都有种王子的风范。
“哎,喝酒喝酒。”张翰突然把杯子递到我眼底,冲我摇了摇酒瓶。
“我不过一句话而已,你的表情好像死了一样。”
宁冉安静下来,定定地看着我,放下了手里的烤串。
“他,是剪子吗?”
我抬头看着对面的女孩子,她的模样与记忆中的某张脸重叠了,在一个安静的酒吧里,跟在小晗后面的女孩子,一脸腼腆。
“你听你姐姐说的?”
我慢慢喝着酒,回忆着那时的剪子,喧嚣的样子,至今未变。
“嗯。”
“你姐姐误会了,剪子是我哥们儿。”我抬头冲宁冉一笑,“你吃不吃鱿鱼?”
宁冉愣愣地点点头,随意又撇撇嘴,扬起头继续大快朵颐。
“切,吓死我了。我真以为你是同——”她的声音消失在烤串里。
我笑了笑,扬手招呼服务员加鱿鱼串,继续喝酒。
我们吃到很晚,回宿舍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张翰沉默着与我并肩而行,路两旁的树林里偶尔晃动过一两个人影。
“前段时间跑来和你打架的人,是剪子吧?”
“哦,你知道啊。”
“嗯,我当时在阳台。他旁边的那个,才是他男朋友吧?”
“嗯,你看出来了啊。”
“你们说的沐沐,是你喜欢的人吧?”
“嗯。”
“那个沐沐,是男的吧?”
“……”
他也沉默了,我们一路不再说任何话。打开宿舍门,只有我们俩没离校了,开机,上网,游戏,洗漱,上床,睡觉。
靠——睡不着了。
“汤勒,你是吗?”
“我不知道。”
“我是,我知道。”
“……哦。”
张翰是同性恋,我从来都不知道。住在同一个宿舍快一年了,没看出来。
他长得很男人,性格,也很男人。
“汤勒,如果什么都不明白,就赶紧跳出去吧。”
我沉默着,这话以前似乎也有人说过,只是当时的我,可以拗着脖子说,我不明白自己是不是,但是我相信自己爱了。
现在,剩下的只有沉默。
第二天,张翰去面试,他决定假期留在这边,找个地方打工。
我无事可做,便跟着去了。
两天后,我们接到了麦当劳的通知。
学校开始变得空荡荡的,诺大的校园里没有几个人,这个城市的雨季也快到了。
我每天重复着笑脸,机械地操作着柜台的收款机,抬头能看到麦当劳叔叔站在外面,手里牵着五彩的气球,动作缓慢却并不笨拙。
过了几日,宁冉也来了。
她就站在我左边,同样微笑着点餐。我们会一同抬头,看看窗外那个笑容可掬的麦当劳叔叔。
2点是我们的午休时间,麦当劳叔叔会走进来,脱掉那身衣服,接过我或是宁冉为他留的午餐。
“张翰,你是我见过最帅的麦当劳叔叔了。”
“嗯,谢谢。”
“宁冉你不要一边夸奖张翰,一边偷他的鸡翅。”
“切,又不是偷你的,小气鬼汤勒。”
我们的假期就这样晃晃悠悠地过去,重复的生活让我几乎忘记了胸口那颗刺。
“汤勒,30号那天我请了假,你帮我在外面站一天吧。”
“嗯没问题,你家里有事?”
“不是,那天七夕,我和人约好了。”
“七夕啊,中式情人节。”
“嗯。”
突然一个不大不小的叹号从我脑海里蹦出来,炸了我一下。
“张翰,你有,呃,那个喜欢的人?”
“不是喜欢的人,是爱人。”张翰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我看着张翰的脸,表情很认真,也很深情,还有些其他的,我看不明白的神色。
29号晚上,张翰7点的火车,我送他到车站,看着他一身漆黑,庄重得不行。
“张翰,你不用正式成这样吧。”
“去墓地,没办法。”
“……”
“人还在的时候,好好想清楚。”张翰说完就进站了,留一个无比硬朗的背影给我。
火车站里人潮涌动,我站在那里,看着灰蒙蒙的天空。
“是爱人。”张翰说这话时的那张脸,表情复杂。我突然明白过来,那些我看不明白的神色,有思念,有痛楚,有我所没有的坚定。
我给经理打了电话请假,又发了短信给宁冉。
“我有事回家,1号回来。 汤勒”
宁冉打电话过来时,我已经在赶往机场的高速路上了。
“汤勒,你回北京?”
“嗯。”
“你们俩都跑了,都去会情人啊!”
“不是情人,是爱人。”
“……”
“哦,那,你路上小心,我挂了啊。”
我还没来得及说再见,宁冉就挂断了,我突然发现女孩子,真的是很难搞懂的生物。
已经记不清是第几次从上海飞回来,每次都是这样匆匆忙忙,孤身一人。
拿出手机,却发现这一次回来,我不知道要打电话给谁。
最终还是拨通了剪子的电话。
“汤勒?”
“剪子,我回北京了。”
“啊——?你回来了?林柯你别弄我,你怎么回来了?”
“嗯,回来看看沐离,咱们也聚聚。”
“你他——算了算了,你在哪儿呢?我接你去。”
“机场——”
“林柯你再弄我跟你急啊。”我话还没说完,电话那边剪子的声音就拔高了一个八度,吓我一跳。
“剪子,你和林柯没事吧?要不你别过来了。”
“我不过去谁接你去啊,你爸妈啊?然后再关你半个月,还不如不回来呢。”
“……”剪子已经知道了。
“你给我老实待在候机大厅吧,我马上过去。林柯你他妈给我下去!”
半个小时后,林柯黑着脸站在剪子身后,用看阶级敌人的目光看着我。剪子一脸无奈地看着我,挠了挠头。
“你什么都没带就跑回来了啊。”
“临时起意,太赶了。”
“得,你就住我们那儿吧。”剪子说这话的时候,神色再自然不过,也就没注意到,他已经把林柯和他,算作了“我们”。
林柯哼了一声,转身去开车。一路狂飚回到市区,七拐八转竟是去了林柯的酒吧。
吧台后面有房间,我很早以前就知道,但不知道那里面不止一个房间。
剪子拽着我坐在吧台前喝酒,林柯调酒给他,完全无视我的存在。
两个人的默契,让我有种放松的感觉——我对剪子,始终有种说不清楚的愧疚。
“汤,汤勒,没有你我也挺好,好的,呃,沐沐没,没你,也挺好的——你就是祸害人,人都给了你了,也不见得你珍惜,还,还那副表情,呃,我最讨厌你那副表情了,要哭不哭得——你他妈对得起我,对得起沐沐,呃,吗?
剪子醉了,说得话却透着清醒,透着明智。
林柯挑起眉毛看着伏在吧台上絮絮叨叨的剪子,抿嘴笑了笑。
“我带小翦回去了,你到底要怎样,自己掂量着办吧。”
我坐在床上,拿出手机想给沐离发短信,却始终不知道该说什么,内容打了删,删了又打。
抬头看看时钟,已经是后半夜了。
第二天早上起来,我对着手机发呆,依旧不知道怎样开口。
临近中午的时候,手机振了起来。
“我和小翦不去店里了,你自便吧。 林柯”
过了半个多小时,又一条短信。
“最后帮你一次啊,沐沐今天去观星,以前高中天文组活动那地方。 剪子”
我捏着手机,手都在抖了。我想见他,想见到他。
一个小时后,我仰躺在那片矮山下的草地上,看着有些灰暗的天空。
高二时,沐离参加天文组,曾经拉着我和剪子到这里看星星。那时候的天,到了夜里都是晴朗的,深邃得不见底。
风很柔和,草叶很软。一直以来失眠的我,竟闻着草香,渐渐睡过去了。
醒来时,身边已经黑透了,草地上空无一人。
我又趴了下去——沐离也许是不来了吧。
正这样想着,就听到了车的声音,微微探头便看到一个清瘦的身影从车上下来,拎着个袋子。
尽管距离很远,天很黑,我还是认出了那个身影。
是沐离,依旧是一身白衣。
他没有看到我,只是坐在离我不远处的草地上,仰头看着天空。我听到清脆的金属声,是开易拉罐的声音,他从不喝饮料,那么,就是在喝酒了。
沐离,也学会喝酒了吗。
我一动不动地趴在那个凹陷的草坑里,看着那个熟悉的背影。
他已经喝了四五罐啤酒了,还是保持着那个动作,仰头看着没有星星的天空。
我很想起身,走到他身旁,却始终无法做出任何动作——就好像昨晚写短信,却怎么也组织不好语言一样,有种无名的力量压迫着我,让我不能动弹。
已经是晚上9点了。
脖子和肩膀的酸痛让我不禁动了动,换个姿势趴在那里,再次抬头时,听到一阵引擎声音,又是一辆车开过来,猛地停在不远处,一个人快速跑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