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之下面对飞来艳福的敖显然没有那么欢乐。他皱着眉头一口回绝了小仙童的邀请。旁边地太宁却一边擦着眼角笑出声来一边阻止道:“别啊,就去见一面又有什么所谓。多好玩。”平龙王多年来良好地家教起了作用。幸好这时敖还有理智,他没有搭理身旁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地提议,仍旧是彬彬有礼的拒绝了邀请。并且任凭对方如何恳请就是不改变主意。
待到小仙童失望的走掉以后,敖才吐了一口气。立刻回身习惯性的教训太宁:“你知不知道什么叫作男女有别!不是什么邀约都能随便答应的好不好!而且我是男子倒也罢了。半夜私下相会这种事情一旦泄露传出去,却叫那女子面对流言蜚语如何自处!”
太宁嘴角一撇:“那有啥,流言蜚语又不会真说掉块肉。我倒是觉得你无论如何应该去见她一面,顺便好心把真相告诉那姑娘,建议她下次刺绣之前还是稍微做点功课。不要瞧着什么花儿好看都往上绣。虽说不是每次都会遇上我这样识货的人,年轻女孩子老是绣着放屁花终究还是挺不雅的不是?要不……”他眼睛突然一亮。精神奕奕的提议道:“要不我变成你的模样代替你去赴约。我逃跑起来可比阿你在行多了。而且真要被抓到的时候我就恢复真身,要论起辈分我都能做那姑娘的爷爷。想也不会有人去嚼爷爷和小女孩的舌根吧。”
敖一听。那还了得。先别说这主意有多么缺德,他太宁辈分再高也还是个青年男子。要是被抓到再恢复原形,这么一闹将起来对方身为身份高贵的闺阁女子,还能继续做人吗?于是赶紧声色俱厉的阻止他这个向来异想天开的朋友去实施他的想法。好说歹说,好不容易才勉强打消了他这个荒谬的念头。于是将太宁打发回自己宫中歇息,敖自己便也睡下了。
那一夜委实有些特别,不知为何,敖在床上一直翻来覆去睡不安稳,老是觉得心脏狂跳,仿佛是就要出什么大事的先兆,近四更天时他实在是无法安心,于是爬起身来去太宁下榻的宫中找人,谁知去的时候晚了一步,那床上已经空无一人。摸着被窝里的余温,想起傍晚时那人的笑语,敖气得咬牙切齿:早知道那家伙不会就此善罢甘休,看这情形,果然是变作自己的模样溜出去了。面对这家伙真是一刻都不能大意!在他捅出什么大乱子之前,一定得赶紧赶过去。这么想着的敖,扭头踏出宫门便匆匆向南天门外赶去。
东方渐渐露出了鱼肚白,在这云端之上的至高天上,天亮得自然比凡间早许多。敖一路追赶,不多时已经来到了南天门附近,远远的就听见人声鼎沸,平时人烟稀少的连云牧场竟然挤满了各路仙人。
完了!敖绝望的想。这么多人都聚集在这里,定是事情已经败露无疑!这一下,却叫他怎么去给那家伙善后才是。他朝人群中心用力挤着,因为心急如焚甚至没有注意到从其他人眼里向自己射来那一道道古怪的眼神,待到他终于分开人群挤到人堆中的空地处时,一下映入眼帘的是一摊殷红的血迹触目惊心。
在那血泊的中心静静睡着的人是太宁,那个飞扬跳脱的他,老是一刻不断动个不停的他,永远顽皮得像个孩子一样的他就那样冰冷的躺在那里,第一次……显得那样的安静和沉寂。
在那一刻敖觉得自己的灵魂似乎嗖的一声离体而出。他看到自己像个木头人般向前跨了半步,跟着便在这一生唯一的挚友冷冰冰的身体前直挺挺的跪下来,手指颤抖着伸出去,慢慢抹开覆盖在那人额头处被血污纠结而散乱的黑发,出现在眼前的是额角处黑洞洞的狰狞伤口,已经变成红黑色的血流混着灰白的脑浆,正从那巨大的血窟窿里涓涓不断的顺着那张俊美的脸庞淌落下来。
第三十八章:定风波
敖广什么也没有说,事实上他已经完全忘记了怎么说话。他只是木然的跪在那具僵硬的尸体跟前,目不斜视的盯着他失去生机的年轻面孔。嘶哑的喉咙慢慢开启,发出几个不像是自己的音节:
太宁,起来。
一动不动躺在地上作什么……是在恶作剧吗?对……一定又是什么恶作剧……为了看别人惊慌失措的样子所作出的恶作剧……等到所有人都被吓着以后再笑嘻嘻的从地上打个挺跳起来大喊一声:“哈,都被我骗到了!”是啊,那才是太宁……是自己熟悉的太宁……
起来,太宁。敖广还在机械的重复着,他伸出的手依然停留在那人满是血污的额头上,指尖处仿佛沾上了什么东西,那触感显得冰凉而滑腻,慢慢将手心翻过来朝着自己看时,只见到一手的红红白白,有什么散发着冷酷而血腥气息的液体正从手心微微滴落,不断向大脑传递过来一个清晰却又可怕的信号。
耳边嘈杂许许多多大大小小的声音,又远又近,然而几乎完全听不进脑中。而这当中又有一个声音格外响亮,仔细分辨,那似乎是一个男人在疯狂吼叫着自己的名字。是谁……是谁在叫着我?敖广茫然的抬起头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他看见一个男人被许多天兵架在中间大吼大叫着:“……太卑鄙了!敖广你这个下流无耻的无胆匪类!竟然让人冒名顶替你前来受死!”
替我送死?
敖广全身一震,刺骨的寒意立刻从脚底开始漫上来,一瞬间就冲上了脑门心。全身上下顿时如堕冰窟。
手臂被反扭到身后,刀剑横在脖子上,男人却犹自不管不顾地挣扎,他的表情狰狞,他的双眼布满红丝。他就那样仇恨的向敖广叫喊着:“敖广!我要杀了你!不会把她让给你的!绫萝公主不会让给任何人!我看了她三百年,一直!一直默默地看着她!决不让给任何人!就算几次也好,杀错了也无所谓!我一定会杀了你!”
凶手当场就被抓住了。是个叫做二负的天神,讽刺的是此人与龙族还是远亲。他的父亲是天人,母亲是龙族。二负本人是蛇身人面的混血儿。改换天帝以后也因为父亲仍然在天庭为官而留在了至高天。此人平日里为人十分木讷,经常也是沉默寡言独来独往,没人知道他竟然偷偷的恋慕着天庭第一美人绫萝。
因为凶手与龙族的亲缘关系,故此此事虽然发生在天庭。却算不得天庭的责任,只能算作是龙族地内部冲突。不过因为如此凶案发生在蟠桃会期间,又是在自己眼皮子地下出的事情,众神免不了都有些惶惶,玉帝也大为震怒。于是传令下去将二负收监,由他亲自审讯,严刑逼供。
这二负看来十分刚强,想不到内里却十分脓包,不过挨了几下重刑,很快就把一切都招供得清清楚楚。原来此回蟠桃宴上见到绫萝。二负本来期待已久,自然十分高兴。结果一转眼就看到这心目中的女神竟然为了敖广而失态,后来还匆匆离席不再露面。他心中郁闷伤心,不免闷头喝了许多酒。
喝到后来。二负只记得一直陪在他身旁与他同饮的一人悄悄告诉他说此回蟠桃会对外宣称的目的只是为了掩人耳目。其实本来就是为了让前天帝的继承人青龙太子敖摩和现任玉帝长公主绫萝联姻而召开的。至于在场的其他仙人,不过是他二人定亲的见证人罢了。待到大会结束不久,这门当户对地一对高贵人儿便要择日完婚。
二负听完勃然大怒,当即跳起来推翻席面,跟着就要去找敖广拼命。才起身却又被那人扯住,将他拉到一处僻静角落低声道:如此不妥。敖广身份高贵,身旁也时时跟着人,若真要当场闹将起来。他二负决计讨不了好去。然后又给他献了一计,要他找人给敖广送个口信,就说是有身份高贵的女子约他四更在南天门下私会。敖广若是抱了银邪之意,必定会独自前去赴约,此时便能抓住机会趁机教训他一顿。
此计听来甚合他心,二负当下与那人一拍即合。于是立刻找了人传去口信。谁料那传信人回来却道敖广只说自己不去赴约。二负正在失望之际,开头那人却又对他道:以敖广虚伪的个性。必定是表面拒绝,而暗地里仍会前去赴约。这样就算事后被抓破,也才好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于是叫他只管按原计划守着不动。又将自己手中木杖借给他,说此木杖乃是神物,有他在手,即使是龙族太子也能轻易被他打倒,此时只管借他出气。
二负饮了一晚上闷酒,本来便已经不十分清醒,此时再被这人一煽动,果然就握了那木杖前去埋伏。他在那人迹罕至的连云牧场等到四更天,却见一人迈着轻快地步伐而来,但看那脸,果不就是敖广的模样。二危仔细看他容貌,饶是他心怀怨恨,却也不得不承认敖广确是少年英俊,气质翩翩,与形容丑怪的自己一比天差地远。一想到这样的敖广明明就要与自己苦苦恋慕的长公主绫萝双宿双飞,从此成为一对神仙眷侣,却在此时还因为一个不明不白女子的邀约便暗自溜出来私会。这样低下的人品,如何配得起他心目中的神女绫萝。实在可恨已极!
杀意顿时冲上心头,当下二负不管三七二十一,大吼一声跳出去就朝对方头上一闷棍。那棍子不知是何材质,来人连声音都没来得及发出便被他一头打翻在地。然后不等对方起来,二负立时又扑将上去手握木棒没头没脑冲着对方一阵死命乱砸,只听得木棒着肉啪啪直响。血肉与脑髓齐齐飞溅,骨节碎裂地沉闷之声不绝于耳。在他这样丧心病狂的攻击之下,来人很快就不动弹了,而业已被血腥气息诡惑到发狂地二负俨然已经杀红了眼,只是口中胡乱喊叫着继续在那具慢慢变冷的尸身之上发泄着无穷尽的怒火。直到被闻声而至的天兵架开,听见有人惊呼出声道:“糟糕!这不是前天帝地幺子太宁殿下么?”他才知道自己原来杀错了人。
至此真相大白,众神纷纷摇头叹息。天下人皆知太宁本是前天帝最为心爱地小儿子。从来不舍不得他涉及红尘俗事,因此这孩子也就格外的清新透彻,无人不喜,如今却惨死在一个蠢物手里。烛阴之龙纵使下落不明,若是听到爱子殒命地消息,却不知该如何伤心。
玉帝本人也面色铁青。他端坐在高堂之上一言不发,想是因这丑事心下难受以至于无法出言。于是王母便挺身而出,代为处理此案。她断定此事不过是一桩因私情引起的仇杀。二负为人蠢笨,不足一提,真正可怕的却是那个暗中煽动他行凶之人。此人挑拨离间,用心叵测,实在罪该万死。当立即抓捕归案。
煽动者的身份仔细一查便出来了,二负本人还记得他的长相,当天坐在他附近的仙人也记得曾有这么一个衣琼纹单衣,带剑之人一直与他饮酒说话。当下归纳众人描述。立时发觉此人竟是二十八宿中地一员。姓刘,名归生者,正是隶属北方第五宿的危星神主危月燕。
王母虽是女子之身,处理起事情来却当真是雷霆手段。铁血心肠,只听她立时发令剥夺危月燕星宿神籍。令天兵拿下,不待其辩解便当场乱杖打死。尸体扔出南天门外,再使一道天雷将肉身连同三魂七魄一同击成灰烬。至此永世不得超生。其后再将二负发配到不周山下顶天柱,天柱一日不倒,二负便一日不得动弹,以此为向龙族交代。
此事暂了,王母立即又跟着发布了一道书面命令。说是情怨之意误事害命,由此回之事便已经显露无疑。身为仙人却因而惑动实是不当,故自此以后但凡神仙之身,俱需断绝凡俗之念,除非是天命安排之姻缘不可抗,否则有那妄动私情者。一律严刑法办!
在新的法规之下人人得以自危。太宁之死一事牵扯之广。影响之大,几乎动荡了整个天庭。风波之中。哪里还有人有心去注意涉嫌此事的那几个倒霉蛋。二负虽然留得一条性命,却将终生为天奴。然而他的父母怎敢有二话,自此都是缩着脖子做人。至于那神魂都不留分毫的危月燕更是再无人提起。他生前几个好友同行都巴不得立刻与他划清关系,见人就四处澄清自己与他从无深交,只是点头之缘。只有二十八宿中的心月狐自来与危月燕要好,他年纪尚小,还未曾习惯这一套翻脸的功夫,故此事发之后虽然惊愕,却仍是默默为这旧友掉了几滴眼泪。
敖广是这场事故发生之后最为茫然的人,一直到父亲与祖父闻讯前来将他和太宁的尸首一起领回龙宫为止。他始终是一副浑浑噩噩地表情,似乎完全与这个世界脱开了联系。
在下葬之前,敖广只是躺在自己房中不动,没有跟着他去天庭赴会,这回看到主人归来十分高兴,然而不论它如何发挥神力想要替主人排除忧闷,逗主人开心。主人却都只是像个木偶人一样直直睡着不动,仿佛他的心已经死去……不,本应是心脏在跳动的那个地方,现在已经空无一物。既然已经没有心的人,又怎么会有忧闷和烦恼呢……
敖广觉得自己好像漂浮在完全静止地空间里,冷冷的看着睡在那里不动的另一个自己。似乎有许多事是他需要去做的,可是似乎都不重要了……那个人……那个人……能够把自己叫起来的那个人,究竟去了什么地方呢?他不是说要做自己的好朋友,一辈子待在他身旁,既然如此,为什么他却不来叫醒自己呢?
房门的一声被人推开了,有人跑进来,抓住他的手在他耳边大喊着什么,二叔公?太宁?有人在喊着太宁地名字做什么?是什么?是和太宁有关的事情吗?几天以来敖广的眼珠第一次从眼眶中微微一动,然后将一道疑惑的光投向贸然冲入他房中的那个人。
“大哥!快起来!二叔公有救了!”敖润紧紧握住他的手,他脸颊通红,声音也激动得发抖:“玉帝派人前来接二叔公地尸体去昆仑山,说是可以作法令他起死回生!父王和太祖已经先行带着二叔公赶去了!我们也快点去吧!”
什么!敖广半开半闭地双眼猛然睁开!
第三十九章:血之回归
太宁会回来?
敖广一手抱着敖顺,一手牵着敖润,兄弟三人同行,驾云如风,去势若电,鸿鹄万里一瞬间。明明速度已经到达了快的极致,他却依然嫌太慢。能回来吗?太宁他——可以回到人世间来吗?如果能够办到的话,我可以不惜付出任何代价!哪怕是用我自身性命来顶替他!因为,原本会死的人就不应该是太宁,而是我……太宁,是因为我的缘故才会死去的啊!如果重来一次,我宁可当时去赴约的那个人是我!
奔赴在去昆仑的路上的敖广,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
兄弟三人赶到昆仑之巅之际,太宁的尸身已经被洗净熏香放在能集天地灵气的玉台之上。敖广一眼便看见父亲平氏龙王和祖父太敖龙王一身黑衣立在玉台不远处,面色肃穆的观看施法的现场。而东南西北四角处阴阳之气最盛的方位则站立着四位神巫,分别一手执法杖一手拈诀,围着玉台嗡嗡念咒。
敖广猛然站住脚步,在半空之中生生停了云头。感觉到牵着自己的那只手突然攥得越来越紧,敖润忍不住仰头看了大哥一眼,那张冷淡的面孔上依然没有任何表情,然而只要看那双眼睛就知道了。他那个从来没有为自己要求过任何东西的大哥,第一次,一双眼底里盛得满满的都是发自内心的渴盼和欲求。
大哥他……是在祈求二叔公可以回来吗?这样猜测着的敖润的眼光,同对面同样是满脸期盼地小弟敖顺接触了,敖顺的眼里闪闪发亮。他正充满希望的趴在云头上向下方俯视着,就像自己一样,他也是万分期待着二叔公的回归的吧。因为不仅对敖广来说那个人是特别地,对他们所有曾经被他善待过的人来说也都是一样,太宁他。绝对是龙族里独一无二,不可替代的存在啊!
像是安慰一样的回握了一下大哥的手。敖润冲他大哥微微一笑: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二叔公会回来和我们在一起。一切都会变好的!一定。敖广茫然地看着弟弟温柔的笑脸,心头不知来由一暖,立刻又将眼光收回到灵台上躺着的太宁身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