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一辈子的承诺
后羿说完,转手就去推敖广:“我管你是龙族的人也好,魔族的人也好!最好给我躲远些,不要妨碍我在此收拾这个魔怪。奉劝你一句,这家伙连自己的至亲都能吃,就算是你这么护着他,信不信转过头他照样连你一起吃!”
敖广的脸已经完完全全变成了惨白色:“你说什么……”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机械的响起,那声音又干又涩,仿佛是从地底发出的一般。
后羿同情的看了他一眼:“还不清楚吗?这家伙是魔!是魔!最大的证据就是中了我这么多箭却依然活着。只要元神还在,不论怎么伤他都会迅速再生,就算是要害被攻击也不会死去。很明显是噬亲以后成魔的神族特征。这种人就算是成魔最初还能保持一点原有的情感,随着身体渐渐魔化那些东西也会像早晨的露水一样消失无疑,然后即使是从前再亲密之人,在他心目中剩下的唯一价值,也就只是作为食物的价值!”
噬亲……成魔……原来如此……原来父亲的身体果然是被他吃掉了……不,在那之前他就已经出现了成魔的预兆……可是究竟是为什么!敖广只觉得自己头上那片阴云越来越重,有什么东西似乎就要自黑暗之中破体而出,什么是真实,什么是现实,而隐藏在一切之后的那只手,他的用意是……在他神思恍惚的时候,半跪在弱水畔的太宁却偷偷地把手向下腹处伸去。后羿眼尖,他从敖广肩头一眼看过去。只见太宁正在伸手去动封在他气冲,关元二穴上的羽箭。气冲,关元都是位于腹腔处的大穴,后羿在追杀这凶兽之时首先射这两处大穴,其意就是为了控制他下半身腿脚的行动。这两处都被封住。太宁才会逃脱不得,此时他趁敖广与后羿纠缠去动那羽箭,显然是准备溜走了。
后羿暗叫了一声不好,可是那惨白的少年动作比他更快,不待他作出什么举措已经眼疾手快抓住一把箭尾从肉中拖出来,后羿地神箭力道及其威猛,箭身都是深深没入腹腔,因此在硬被抽出之时。那箭上的倒钩不仅翻出了血肉,也带出了些许内脏。可是那家伙却连眉头也不皱一下,他就像是完全没有痛觉,只是随手将漏出体外的肠子一把塞了回去。然后便起身要逃。
该死的!眼见得情况紧急,后羿已经顾不得什么客气,他深知这作恶多端的凶兽一旦逃脱之后就会隐身藏于异度空间,那时便是大罗金仙也奈何其不得。要再等他钻出来,却又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去了。于是下死力踹开敖广,右手同时伸向背后自他箭袋之中那十根金色羽箭中迅速抽出一根搭上弦:“妈的!这大破天灵箭原本还是为了三足金乌准备的,一共只有十支。如今只好便宜你这魔怪。先送你一程再说!”
后羿有力的双臂将那巨弓拉开成一满月之势,然后轻哼了一声:“妖魔!受死!”手指乍然松开,刹那间一朵白光自他指尖绽放,大破天灵箭呼啸而出。一道令人无法逼视地金色光芒直朝太宁额心印堂处而去。来不及闪避,少年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整个身体被大破天灵箭的去势掀翻起来,向后直接跌入了弱水。
“太宁!”跌坐在地上的敖广狂叫一声,纵身就要朝弱水中跃去,后羿见势不好,扔下弓一把从后面扯住他大吼:“别做傻事!那可是弱水!只要掉下去的东西就别想再浮起来!”
“太宁!太宁!”敖广已经丧失了神智,他只是疯狂的挣扎着想要从后羿的禁锢中脱身。跟着那人一起跳下去。饶是以后羿一向洒脱刚毅的豪杰心性,见了他这状似癫狂的模样也不得不动容。他手臂用力钳住敖广不放松,口中亦劝慰道:“你也别再伤心了!就算那人原本是多好的人也罢,自从入魔地一刹那起,原先的他就等于死掉了。即使是灵魂的波动和外貌没有什么变化,可是受到了魔化的污染。就等于整个人都变了质。至此不再是你熟悉地那个人。再说了,中了我的大破天灵箭。任他是大罗金仙还是无道妖魔都只有元神俱灭一条路。再无重生可能!你又何必为了一头已死的妖魔搭上大好性命!”
全身力气在一瞬间随着这番话被人抽走,敖广突然瘫软下来。这是什么感觉……就像是……从一无所有的状态突然得到了许多从前想也不敢想的东西,然后在让你以为自己已经达到幸福顶端的时刻被人推下来……原先还以为事情会有一丝转机和一线希望,到如今才发现……希望那种东西,其实从一开始就根本不曾存在过。在太宁代替自己前去赴约却冷冷的躺倒在血泊当中的时候起,一切就已经再无转机了吧?那所谓希望地东西,只是让自己一次比一次摔得更深,痛得更惨!直到退无可退,直到比绝望更绝望!
元神俱灭……再无重生可能……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天上地下,从此不再有那个人,没有人会突然从窗口跳入,只为了吓他一跳或是给他一个惊喜;没有人会行遍千山万水,长途跋涉只为了给他带来一件消除烦恼的礼物;没有人会在他自己都讨厌自己的时候,笑眯眯的告诉他:你的心里有片大花园。能让我做那个帮你照料它的好朋友吗?我指地是,一辈子那种。
骗人!骗人!都是骗人!说什么一辈子!说什么不分开!那又为什么这样轻而易举就丢下自己,真要信守诺言,那就不要死!不要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如果做不到,那一开始就不要出现!!!一开始就不要在我地生命里出现!
像是忘记了自己一族之主和威严龙帝的身份。这一刻敖广全无仪态地跪倒在冰冷的岩石上,双手捧住脸嘶哑不成声的哭嚎起来。千年的孤独冷清。突然迎来一朝欢乐,代价却是永远的伤口和一辈子地痛。敖广突然明白了,原来最可怕的不是从来不曾拥有,而是拥有以后再无情的失去。就因为有了欲求,有了珍贵不想放弃的东西。失去的时候才会痛得如此撕心裂肺,就像整个人都死过去一般。如今的他,终于已经失去了一切可以失去的东西,甚至包括失去本身。
后羿站在一旁看着这个原本气质高贵的青年崩溃地跪在地上哭泣。他有些手足无措,他只是一个年轻的,新生的,生气勃勃的天神,有着强烈的善恶是非观念。信奉除奸斩恶的信念为一己真理。他从来也未曾见识过如此复杂纠缠的情感,也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慰面前这因为一个魔的消逝而伤心欲绝的青年。正在不知如何是好之际,却突然看到一个毛茸茸的头从那青年怀中探出来,小胖狸伸出两个小小地肉垫无助的反复拍打着青年流泪的脸庞,像是想要尽力去安慰这痛不欲生的主人。
后羿眼前一亮,失声道:“这!这不是吗?老天爷,天底下居然真会有这种事情存在。是谁把这东西给你地?”
敖广茫然的抬头看了他一眼,眼光又重新投向一丝波纹不泛的弱水。答案已经昭然。后羿愣了楞,然后便蹲下身去拍了拍敖广的肩膀:“别伤心了兄弟,其实那人也不算是完全消失了。看这儿。他这不还陪着你吗?”
“你这是什么意思?”哭声哑然而止,敖广猛抬起头看向后羿。
后羿伸出手指用力戳了戳他怀里露出那头傻乎乎的小胖狸毛茸茸的头:“就是这个啊,这个。难道你不知道吗?,能解忧闷的灵兽。你也不想想。这东西既然如此神奇,为何仙界人界没有几个人能拥有。还不都是因为条件太苛刻的缘故。”
“是什么条件?”
“嗯,看来你果真什么也不知道。其实要从树心里头抓住这种来无影去无踪地小东西虽然困难。但也还不是无法办到的事情。真正抓到以后如何令他认主,那才是最难的事情。必须移出自己的一魄放入这灵兽体内,然后才可以命令这灵兽前去陪伴需要除自己以外的主人。因为对自身毫无任何好处,还要拿出一魄作为代价,就算能解忧闷也只是为他人作嫁衣裳。所以没有几个人愿意去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后羿说到这里,又有些感慨地朝弱水地方向投去一瞥:“难怪你对他如此看重。这么看来。那人确实对你很好,竟然舍得拿出自己一魄灌入,让它替你除忧解闷……”
“你说的……都是真地?”敖广全身都在颤抖,他打断了后羿的话,从喉咙里发出嘶哑的问句。双眼则死死的看着后羿,就好像要以目光将他钉在地上一样。
“千真万确。”后羿严肃的点点头。伸手抓了抓自己的后脑勺:“……而且怎么说。这个……虽然那人的本体后来遭到魔化,灵魂已经完全变质。然而这一魄一直安置在体内。反道安然无事。是全未受到污染,纯粹的一魄。这……也算得上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因祸得福吧……”
后羿还在喋喋不休,然而剩下的敖广已经听不到了。一只手抖抖颤颤探入怀中,他将那小东西提出来平平摊在手心。小东西用黑汪汪的小眼珠无辜的看着他满是泪痕的脸,那眼神如此熟悉,就和那个人从前看他的眼神一模一样。这小胖狸的里头有他的一魄,那是他的一部分。那个人的诺言是当真的,他说过的一辈子,果然就是实打实的一辈子。把自己的一部分分裂出来,永远放在自己身上。就算是本体已经沉入了深深的弱水,就算是元神已经灰飞湮灭,他一部分的灵魂还是如同曾经对自己做出的承诺那样,永远的,伴在自己身旁。
耳边似乎又响起了熟悉的声音,那是曾经的挚友轻快而又认真的在对他承诺着:“没有人能够一个人活下去,所以你守护龙族,我守护你。我们要做一辈子的好朋友!在一起,永远,不分开。”
第四十二章:黑暗中的男人
“……这便是太宁的第二次死亡。我没有亲见,大体情形都是听大哥回来以后转述的,但他也不曾多说,很多细节都是一语带过。只是在有人提议是否要将太宁从族谱上除名之时断然予以驳回。他坚持认定,所谓食人凶兽只是入魔的,而真正的太宁,是那个毫无顾忌的对所有人亲切着,同时也被所有人打从心底喜爱着的人!且不止大哥一个人这样认为,我也好,三弟也好,还是那些曾经与太宁相处过喜爱过他的人也好,我们都承认,从头到尾,太宁都是龙族重要的一员。”敖润不疾不徐的说着,他的声调没有什么变化,眼神中却明显带上了沉重和坚定的色彩。
在那段漫长的讲述过程里,除去一开始太子还要偶尔出来打断,不时好奇的插上几句问话以外。不知从何时开始,他与敖钦两人都不约而同的沉寂了下来。两人沉默不言的坐着听敖润低沉的讲诉那段过往,不是没有疑问,恰恰以此相反,可能的疑点太多了。比如危月燕与龙族平素无隙,是夜为何突兀出言挑拨二负?返魂之术究竟是哪一个环节出了问题,为何太宁复活之际便发狂弑亲?在太宁从人间消失的那段时间内他都做了什么,既然失踪得无影无形,为何在十日并出之时又化名复现人间?而太敖龙王临终以前留下的那一本密诏,其中又隐藏着什么样秘密的内容?
这无数个问题在两人心中反复萦绕,然而却都无法问出口来。其一或许是知道即使问出口也不会有答案,毕竟这整件事情背后所隐藏的黑幕。也许是超乎他们想象以外……不能碰触地禁忌。其二则是……不得不说,这确实是一段……令人有些难受的过去呢……
那是一个他们不知道的清冷执拗的敖,以及一个他们不认识的热情善良地太宁。这两个人加起来演绎出了一段惊心动魄的天庭变故,当中更是夹杂了一个不为人知的阴谋。在这场动乱里许多人死去了,活着的人也都发生了剧烈的改变。以至于到今日旧事重提。明明知道敖润所提到的无不是是真实的过往,内心的感觉却仍是那样陌生遥远而不可捉摸。
敖润已经将这段往事全数说出,见幺弟和侄子二人都是不声不响,他也不多提,只是坐在那里低低地叹息了一声。仿佛是在为这段重见天日的尘封过往轻轻打上最后一个句号。
回忆不是一件快乐的事情,那些阳光灿烂,春风和暖的时日越是幸福,与之相对最后的残忍结局就越是痛彻心扉。如果不是因为那个原以为不会在世上再次现身的人重新出现在他们面前。他也不会硬逼着自己去回想深埋于内心最深处的这些点点滴滴。慈爱威严的祖父,认真严肃的父亲,像个顽皮哥哥一样的太宁,还有那个别扭倨傲偶尔还会抓狂和害羞地大哥。真的……都已经作别太久……几千年过去,死去亲人的音容笑貌在心目中光鲜依旧,可是活着的人呢?纵观眼下,只能说……这世上最令人捉摸不定地东西……便是改变的可能吧……
“所以……我父王就变成了现在的样子?”看见二叔不再说话。憋了很久太子最终还是没憋住,嚅嗫着问出这一句。
“差不多吧……”敖润没有回答,反倒是一直躺在那里出神的敖顺代他答了:“那以后发生了一些变化,遗腹子的老幺出生了。父王死后就一直郁郁寡欢的母后去了,大哥也渐渐变成了现在的样子。突然间他对于大小事务似乎都不再热心,反而热衷于赴宴饮酒作乐,与上界仙人称兄道弟。打得火热。终日里脚不落地四处交游。幸而那时二哥已经完美的成长了起来,可以全权代替他处理各种政务。”
“那……父王突然甩手什么也不管,难道族中其他长老就没有人去劝说或是责备一下他什么地……”也许是知道自己那个以正直的脸做着荒唐事的父亲从前也曾经真正的正直过别扭过严肃过,太子也就斗胆问出了这个自懂事起一直困扰着他却因为太过大逆不道从来没敢问出口过的问题:“我是说……所有人都放任他这样改变……是不是也太离谱了一点……难道就没有人担心过吗?”
“有什么可担心的。二哥地聪敏能干本来便是人尽皆知,有他帮手照理天地间水域,就算大哥荒唐放任一点也无所谓,再说也没人有那个立场去指责大哥。毕竟最初祖公和父王双双驾崩之际,若不是他及时颁布一系列法规。又行以铁腕手段,每日里全心致力于上下奔走劝说,还一手处理了许多棘手问题。早在几千年前咱们龙族就成了一盘散沙,只能任人宰割了。”意外地是刚才还对自己兄长满口怨言的敖顺,此时对他这问题却颇是不以为然,当即就一脸不悦地顶了回去。
“的确如此。小三你误解了你的父王。”敖润也严肃道:“你们也许不知道。这世间原本并不是这样以散仙为主,只唯天庭执掌中央一言堂。开天辟地以来三界之间原有许多上古神族望族。什么巨人夸父,神鸟少昊,九黎蚩尤,哪一家不是曾在世间风流横行数千年?可是到得如今,这些曾经叱咤风云的神族都已随时间的流逝或衰败,或消亡,逐渐变成了真正的过往。到如今唯一留存下来的一个巨大神族体系,便是我龙王敖家!而能走到如今这一步,谁敢说背后不是有大哥在暗自支撑?”
他皱眉道:“别人不说,只从我自己出发,无论何时我都无条件相信和支持大哥所作的任何决定,因为我知道,大哥不是无谋之辈。他自小就天资过人,比任何人都要关心龙族的发展与未来。大哥他……真正是在以他的方式在守护着龙族,就算是做出什么荒谬之事,也必定是出于某种特定的理由。为了这个原因,只要能令他毫无顾忌放开手脚去实施他的计划。其余表面上的繁琐小事,我愿意一力为他承担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