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人本就是为了客气,才没有马上喝掉酥油茶,现在见到女主人邀请,便不推辞,端碗慢慢地喝完了碗里的酥油茶,道了一声谢谢,才跟随着才旦升格上楼。
顿月仍然呆在楼上的楼梯口,看到父亲带客人上来了,连忙转动轮椅轮子,缓缓移开,让他们过道。
客人看了顿月一眼,对才旦升格道:“这是您的儿子么?”
才旦升格立刻回答了:“嗯,是小儿子。”
客人微笑道:“哦,原来您有两个儿子啊,很好的福气。”
才旦升格说:“不是呢,只有小儿子是亲生的,大儿子是收养来的。”
客人依然微笑:“您真是大善人。”
顿月也想要帮忙,看到他们三人往走廊里走,赶紧跟了过去。
第十二章
第二天的下午,德吉喇嘛的疾病痊愈了,顿珠开的药方非常管用。
雀倍琼布仁波切带着顿珠来看望德吉喇嘛时,顺便给他的考核打了最终的分数——八十七分。
竟然不是满分……
这出乎了陪在仁波切身边的一位喇嘛的意料。同样是精通藏医学的这位喇嘛,他认为顿珠这次的表现,应该能拿满分,直到仁波切揭开答案,他不禁皱眉困惑。
顿珠得知自己只得了八十七分,并没有不高兴,但也没有太高兴,只是很恭敬的谢谢仁波切打的这个分数。
仁波切对他说了几句鼓励的话语,就安排他回去练习针灸,他走了以后,自己才与那位喇嘛慢慢的走出禅房。
在缓缓穿过空庭时,那位喇嘛才敢表露出自己心中的疑惑,问道:“您认为,顿珠的医术离称职的医生还差很远么?”
仁波切对这句问话丝毫不感到奇怪,平静地回答:“他的资质还不错,再努力个十年,都要超越我和你了。”
喇嘛道:“那您,为什么只给他打了八十七分?他不该拿这样的分数。”
仁波切实话道:“是的,我是故意给他八十七分的,这个分数,不会让他自卑,也不会让他骄傲。”
喇嘛听着,似乎有些明白了,“难道您……”
仁波切微笑起来:“如果我总是给他打满分,这样会助长他骄傲,骄傲是学医者的大忌,一旦骄傲,他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孜孜不倦地学下去了。”
他顿了顿,又道:“只有是为了精益求精、寻求上进,才能不断提升医术,满分只会让学医者滞留不前啊……”
喇嘛仔细听着这句话,觉得十分有道理,没有再问。
三日后,顿珠要回家拿些东西,向仁波切申请,得到了批准。
下午开始的时候,他回到了家里,从父母口中得知家里前几天有背包客在家里住宿,就开始格外注意自己的言行和举止。
在前院,他与客人相遇,客人刚从外面回来,很客气地向他打招呼,随意聊几句。
两个男子当中,其中一个男子的颈项上仍然挂着很昂贵的单反相机,顿珠瞥了一眼,知道它是用来做什么用的。
男子注意到他的目光,便端起了相机,往后退开一点距离,为他照了一张相片,对他说,到时候回到城里,会把照片寄过来给他。
顿珠对这只相机很感兴趣,便提议想借到手中看一看。
男子很大方的将相机从颈上摘下,借出。
顿珠将它小心翼翼地捧在双手上,左看右看,仔细端详了一遍后,问怎么使用。
男子很大方地手把手地教了他一遍。
顿珠很聪明,一下就学会了最基本的使用方法。
他想起顿月在这个时候,还在屋后陪着藏獒们玩耍,就打算借月试一试。对相机的主人说明了意思以后,带着相机出了前院,绕到屋后去。
为了拍摄到顿月最自然的情景,他特意站在半隐蔽的地方,镜头瞄准顿月,按下了快门,但是,相机在拍摄照片成功的刹那发出的哢嚓声,还是引起了顿月的注意。
一只藏獒抬起上半身,把前肢搭在他的膝头,他抬起右手,抚摸它两耳之间柔软的头顶绒毛,突然听到一声清脆的哢嚓响声,下意识地抬起头。
他看到不太远的地方,顿珠侧倚着后门,手里还捧着一只黑色的相机,当下愣了愣。
顿珠发现他看过来,没有吭声,立刻又将镜头对准他,抓拍他这一刻的表情。
顿月意识到这是在干什么,赶紧转动轮椅轮子,背过身去,慢慢远离镜头。
顿珠看到他走远了,没有机会再拍摄第三张照片,只能遗憾地带着相机回到屋里。
今天,没有多余的时间,可以让顿珠在家里睡一晚上的觉,他拿了自己的东西以后就必须回阿布雨堪寺去,以便完成今天的学习任务。
顿月自己一个人在前院徐徐晃悠,顿珠提着一个有些鼓起的布包出门,看到他的后背,很平静地向他走来,停在他的左轮一旁。
“其其格这几天有没有来找过你?”一张口,他就提起这个女子。
“没有。”顿月直直望着前方远处,平静地回答。随后,又补充:“她是你的女人,我怎么敢跟她在一起。”
顿珠垂眸,没有再说话,迈步,往前走了一步,正要走第二步,他忽然回头看了顿月一眼,看了一眼他秀气的面庞,然后暗暗做了决定,走回去,弯腰,凑近顿月的脸庞,忽然含住他的唇瓣,吮了一次。
顿月的情绪反应极大,抗拒也极大,立刻用力将他推开了,然后,连他的表情看也不去看一眼,急急忙忙地转动轮椅轮子,进了屋里。
顿珠怔在原地,直起腰板,看着他进了客厅,心里暗暗叹息了一声,转过身,大步走出了前院,走出了家门。
穿过屋子的狭长街巷时,似乎是冥冥之中注定的那样,他遇上了葛莎其其格。
看起来像是刚刚替父母出诊回来一般,葛莎其其格的右肩上背着一只略显沉重的方形出诊箱。
葛莎其其格看到他缓缓迎面而来,右手便抓紧肩带,轻快地奔了上去,脸上不由自主地扬起愉快的笑容。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她问。
顿珠缓缓停下,没有逃避,没有故意不理会,十分轻易地站在她的面前,平静答道:“刚刚呢……”
葛莎其其格一听,微微皱眉:“才刚回来的,你现在就要走了?”
顿珠担心再这样说下去会耽误时间,只匆匆回答了一句‘拿点日用品而已’,又往前大步迈步,从她身旁走过。
身后,传来葛莎其其格的一声叫唤:“明天,我去寺院找你,行不行?”
顿珠回头,看了她一眼,轻轻点了点头应了一声‘嗯’,随之继续往前走。
两个月过去以后。
有一封信件跨越几个省会,来到了青海果洛,来到了草原上的阿布雨堪寺,而收信人署名正是顿珠。
一位喇嘛将这封信交到了他手中,他握在手上,看到陌生的寄信人,忙不迭地撕开封口,对信封里的东西的好奇度胜过十头牛。
张开口的封口微微倾斜,立刻,从里面直接掉落出一张很厚很厚的纸张,顿珠弯下腰,把它从地上捡起来,打开厚纸一看,原来里面是两张照片,两张顿月的照片。
那两位背包客离开了他的家,带走了阿布雨堪寺的通邮地址。在离开之前,老老实实地向他的养父母付了那几天的住宿费用。
他的养父才旦升格也是基于这个的启发,特意花了几万元请来了工人,在屋子后面的空地方另外建起一座两层楼的藏式楼房,仔细装修一番后,用来做家庭旅馆。
这一天,这座新楼的外观刚刚装修完了,家里的人正喜滋滋的等待着开张大吉。
顿珠没有空闲回家看热闹,仍然呆在寺院一座小楼里的一间房,把顿月的照片看了几遍后,小心翼翼地插在一本医书的中央两页之间的缝隙里。
葛莎其其格像往常一样,又特意过来找他。
闲聊间,她对他说:“我怀孕了……”
顿珠惊愣了片刻,他心里很明白,一旦她怀孕,肚子里的骨肉一定是顿月的。他微微低头,佯装很镇定,对她说:“女人的月事,迟一点也是正常的。”
葛莎其其格回答:“不是迟一两天,是迟了整整两个月了……”
顿珠抿唇片刻,才问道:“你确定自己身体不是因为遇到了妇科病?”
葛莎其其格无可奈何,向他伸出了右手,“那么,你替我号脉吧,看看是不是我给自己诊错了。”
顿珠缓缓别过脸,“你为什么要把怀孕的事情告诉我?孩子……不是我的。”
葛莎其其格很大胆,也很坦荡,说道:“是你弟弟的。”
顿珠没有动容,只道:“你应该去告诉他,而不是我。”
葛莎其其格说:“我希望由你来当孩子的父亲。”
顿珠不太明白她的用意,侧过脸来,看着她:“既然是顿月的骨肉,你应该去找顿月,叫他负责任,而不是叫我负责任。”
葛莎其其格微微低头,两颊浮起了绯红色,“我想跟你结婚,然后以后跟你一起照顾你弟弟,我们四个人一起生活。”
顿珠怔了怔,女子的用意,他完全听明白了——原来,她喜欢着自己,也喜欢顿月,她想一辈子拥有两个丈夫。
对他而言,这是不可能的,顿月是自己的,绝对不可能与第三个人一起分享爱情。
他十分干脆地说道:“如果你跟我结婚,你只能是我妻子,孩子也只能认我为父亲,我不希望我的妻子另外再有一个丈夫。”
葛莎其其格不说话,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顿珠补充:“你没有办法对我一心一意的话,我不会和你结婚。”
葛莎其其格不回答,坐了片刻后,立起身,只说了一句‘我先回去了’就走了。
顿珠知道她回去以后一定会好好考虑然后做出选择,便不拦她。
第十三章
几天以后,才旦升格在外面放牧时,胳膊受了一点轻伤,他的妻子宗嘎特意跑去阿布雨堪寺,把顿珠叫了回去。
经过仁波切的允许,顿珠跟随养母匆匆赶回了家里,挽起养父才旦升格的袖子,看到胳膊上有非常明显的鲜红齿印。
齿印很深,几根血管也被咬断了,这是野狼的尖锐牙齿造成的。
才旦升格丢了三只羊羔,这是为了保住他自己的命,才做出这样的牺牲。
顿珠用肥皂水仔细地替他清洗了伤口,再用清水把残留在伤口上的肥皂水洗掉,为了安全起见,他将几支医用棉签捆成一支,沾取了可用于皮肤消毒的75%乙醇消毒液,在伤口以伤口周围处涂抹几遍,并且另用医用棉签在上面涂上了一层碘酊。
这些,仅仅是皮肤表面的处理,病毒有没有随着循环的血液进到人体内部还不清楚。
顿珠没有时间去判断这个,抓紧时间,熟练地从医药箱里取出了一个扁平的药盒,从里面小心地取出一小支封闭玻璃瓶装的狂犬疫苗注射剂。
他取出注射器,以及一支未使用过的一次性注射针头,用医用镊子熟练地把针头套在注射器顶部。
顿月缓缓转着轮椅轮子,朝他而来,提议道:“我可以帮忙么?”
顿珠回头瞥了顿月一眼,干脆地回答:“不用,你帮不了什么忙的。”随之,用镊子的前端,用点劲,将注射剂的封闭式玻璃瓶的头部敲断,避免玻璃碎片掉进注射剂里。
他一手执注射器,一手捏着小而细长的玻璃瓶,针头伸进里面,么指控制着注射器活塞柄,拉到注射器尾部,透明的注射剂轻而易举地就被吸进了注射器腔体内。
空空的注射剂玻璃瓶放置在桌案上,他没有马上收拾它,就赶紧来到椅子旁,为养父打了这一针。
注射剂全部注射完以后,他一边收拾,一边对养父说:“好好休息,等伤口好了再出去放养牛羊。”
宗嘎一听,说道:“现在已经处理好伤口了不是?应该没什么问题了吧……”
顿珠把该扔的东西都包好,扔进垃圾桶,回话道:“伤口还没结块,要是经常在外面给风吹了,怕会有破伤风。”
宗嘎不说话了。
才旦升格叹了一声,说:“找个熟人,给他一点钱,让他帮忙放牛羊就好了。”
宗嘎无可奈何,禁不住叹道:“要是顿月没有发生那种意外,咱们家还可以有人帮忙放牛羊的啊……”
顿月听了母亲的话,忍不住低头看看自己残废的双腿,心里有些不好受。
才旦升格瞥了顿月一眼,猜到他心里正在想什么,对家人说了一句安慰的话语:“不管以前怎么样了,想想将来吧。”
顿珠收拾好了东西,缓缓转过身来,趁着家里人都在客厅里,抓紧机会,提起一个自己在最近做出的决定:“我今年打算结婚。”
客厅里的三个人同时愣住了。
宗嘎问:“跟其其格商量好了么?”
顿珠轻轻点头,应了一声‘嗯’。
顿月把头压得更低,不说话。
才旦升格张口:“怎么这么急着结婚?你们谈恋爱不是还没有过完半年么……”
顿珠自得老实,说道:“因为其其格怀孕了,未婚孕子不太好。”
顿月吃了一惊,猛地抬起头,看着顿珠,但是不敢说话。
宗嘎吃惊着脱口:“其其格怀孕了?!那么,孩子是……”
顿珠坦然:“当然是我的,我们……在外面有过那么一次……”
这句话,顿月一听就知道这是谎言,葛莎其其格腹部里的孩子,他知道根本不可能是他的,他知道,一个整天忙于学医的人几乎是没有时间与女人亲热。
他暗地里紧紧握紧拳头,但是,当着父母的面,不敢出声反驳和质疑顿珠。
宗嘎和才旦升格,没有批评顿珠在外面做出那种‘过分的事情’的对错,只是觉得既然有了孩子,就要给女子一个名分。
宗嘎说:“那就只能尽快娶进家门了。”随之赶紧又问:“都怀孕几个月了?”
顿珠回答:“应该是在最近。她说,已经有两个月没来月事了。”
宗嘎想了一想,对身旁的丈夫提议:“不如,两个月以后给他们办婚礼算了,时间拖太长了,女方的肚子大起来了才办婚礼就不太好看。”
才旦升格思考着,觉得没有办法拒绝,只好点头答应了。
他张口,对自己的亲生儿子说:“你哥哥要结婚,在婚礼之前,你搬回自己本来的房间去吧,以后,让他们夫妻两个住一起。”
顿珠看着顿月,顿月只是低着头,没有说话。
晚饭过后,顿珠没有马上赶回阿布雨堪寺,养父母也认为他应该在家里住一夜以后再回去,因为天已经黑了,夜路不好走。
难得可以呆在家里,顿珠却没有闲着,还是像以前那样,替顿月洗脚,抱着他上楼,将他轻轻放在床上。
顿月倚着床头,坐在床上,抿唇片刻才说话:“今天你为什么要撒谎?”
顿珠回头,瞥了他一眼,平静道:“我撒了什么谎?”
顿月脱口:“其其格怀孕了,我不相信那是你的孩子!你根本没有机会和她做爱!”
顿珠没有动容,依然那么平静,来到床前,看着他,对他坦然:“她找我的时候,对我说,怀的是你的孩子,但是,只要我负责任,你明白么?”
顿月怔了怔,不过,理解却与顿珠很不同,他认为自己又是被葛莎其其格利用了。怀孕是个意外,但也可能是精心策划过的,总之,绝对是个要挟顿珠的好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