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是我闻——张移城

作者:张移城  录入:02-15

徐铭承闻声一动,旋身去接,但劲力颇大,此时若要硬接,只会伤了双手筋骨。他顺着劲道来带,左手一揉,将茶盏拢在胸前。茶盅滴溜溜的在怀中转了几圈,又向前一送,正借了刚才的力道。这茶盅一来一去,又被徐铭承送回,稳稳落在徐彻桌前,滴水不漏。

“好小子,有长进!让为师给你演练演练。”徐彻看了眼茶盅大笑。双掌向桌面一拍,顿时一套双股剑弹在空中,两手接住,直向徐铭承袭去。徐铭承见招,抽了佩剑相迎,与双股剑缠在一处。门外几个弟子常见这样的场面,也都不走,站在稍远处研学,望能从中领悟一二。

这城中唯有二人承袭先师秘功《炎海诀》,其一自是当今城主,其二便是徐铭承。城主唯一收了这名关门弟子后,就不再收徒,两者剑法一脉相传,更是高手间的过招,自然精彩。

徐铭承没想到今日师父竟然找他练手,虽不吃惊,但奈何今天状态实在不好,只想应付了事。师父似是察觉,但仍不马虎,一招一式很是认真。他不禁心里有些焦躁,但仍不好扫了师父的兴,只能勉强接招。

看着面前剑影纷乱,他脑海却只闪现着子澜桥头那一幕,越想越急躁。而这边徐彻不依不饶,招式越用越险,徐铭承只图速战,狠狠几剑劈过去,像是要劈碎脑中那副画面一样草草结束比试。

只听一声闷哼,兵器砰然落地。

“城主!”几名弟子的惊慌的声音让他停下手来。眼前却是一副他未曾想到的场面——徐彻臂上被砍出一道血痕,鲜血滔滔流下,定然伤口不浅。几名弟子急忙跑来扶着他,徐彻借力撑住,踉跄了一下,口中咳出口鲜血。

徐铭承大吃一惊,猛的跪在地上,“弟子该死,失手伤了师父,请师父责罚。”没想到自己刚刚稍一恍惚,便心魔入体,根本控制不住身体。待到回神,已记不得刚刚用了什么招式,做了什么错事。

师父闭了闭眼,掩住神色,半晌拂掉搀着他的手。“起来起来,是为师小看你了,未用全力。”顿了顿,又笑道,“承儿进步神速,为师高兴都来不及,怎会责罚?只是现在仍让你学《炎海诀》第六本,实是太委屈了你。你自小根骨奇佳,我早该想到非池中之物。这几日城中事务繁忙,倒是为师未能抽出时间指点,让你落下了。”

徐铭承把头垂的更低,他只觉惭愧。

“是时候让你修习这一册了。”师父慢慢从怀中拿出一本簿册,众人一见,纷纷交耳低语。

徐铭承抬头一看,却是《炎海诀第七册》。

“师父!?”

“这本书,你可要拿好。莫让为师失望。”

徐铭承怎会不知第七册的含义,师父的水准也只是刚刚达到这一层而已,这本书想必他老人家如今仍在参习才会随身携带。他埋下头,不敢去接。

徐彻见他犹豫,声音一沉,“江山代有人才出,不想让为师落下个嫉贤妒能的罪名,就接下。况且习武之事你资历尚浅,还轮不到你让着老夫。”

徐铭承知道师父是为了自己才言重至此,又想到自己方才伤了师父,已是大错,顿如骨鲠在喉,“……是,师父。”

徐铭承收了《炎海诀》,徐彻才满意的点点头,并嘱托了他几个要点,要他今晚先精读一番,明日由他亲自点播。几位弟子在旁好不羡慕,但好在他素有威望,也多上前恭喜,不言其他。

请了城中药馆的大夫帮忙包扎过,师父让他放心回去,道自己晚上喝几碗汤药自会痊愈。徐铭承见师父起色渐转,才略略放心,劝师父今晚多休息,明日再来探望。

他为人至诚,哪知人心可以狠毒如此。刚刚收下的那本《炎海诀》,足以要了他的性命。

今日这一番过招,让徐彻发现了徐铭承的内力早已逾越于他之上。他早就开始警惕徐铭承,直到今天才敢确认。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徐铭承本是他所精心培育的一只鸟儿,若是飞的太高,主人早晚一天难以把握!徐彻目送他渐行渐远,心中冷笑。

‘好徒儿,既然你敢飞这么远,不如让为师助你一臂之力!’

徐铭承回到房间,今日发生的一系列事情,让他更是烦躁不安。但想起师父的安排,他只好打开《炎海诀》,勉强看了一章。奈何心神不静,那些字在他眼前晃动,根本连不成句。脑中又开始胡思乱想,子澜桥、满玉堂、景闲和男人热情的拥吻、师父口中吐出的血,重重叠叠,交替往复在他眼前闪现。他扶住额头静下心,逼着自己又看了一章,心中却更乱。

渐渐的,耳畔似乎有人在叫喊。有男人、女人的声音,有婴孩哭闹的声音……有人冲他大笑,那笑声凄厉恐怖,仿佛从地狱传来,让他不寒而栗。

头痛欲裂,刚刚看的两章招式像是刻在他眼前一样,一个个字块来回浮现,带着血淋淋的红色。徐铭承不敢再看,连忙闭上眼,眼前又是一副赤红的血海。他胸口钝痛,几个月来未曾有过的感受又开始死灰复燃,熊熊的业火像要在他体内燃烧。身上每一寸都在炎火中炙烤,撕心裂肺的痛纵使刀割针刺都比不上。

徐铭承咬牙忍耐,扶在桌上的手渐渐把持不住,一下子倒在地上。

第八章

景闲没有用法术回去,他走了一路,直到天色渐晚。这一路他心事重重,又想起在北海的日子。那些日子他本不愿再想,但不知道为什么又跃上心头。

在那里,父皇、兄弟、朋友都冷漠的沉浸在权利和欲望之中,那种表面相亲的疏离令他窒息。所以自己才会才逃离到另一个陌生的地方。但纵使如此,他依然不愿与人接近。

直到遇见徐铭承。

徐铭承对于他来说是不一样的存在。那个人在江南一路上的温情,让他沉沦不前,让他不知不觉陷入其中。但正因如此,景闲更有一种说不出的惶恐与担忧,这份温情来的太过轻易,令他不由自主的犹豫怀疑。

虽然时日不长,这段感情又有所保留,但他毕竟付出过。

所以今日的事,他虽问心无愧,可一想起那个仓皇逃离的身影,总觉难安。他对于感情最怕受伤,却没想到是自己先要伤了对方。

那么回去以后,要不要向他解释?

算了,越是解释就越被怀疑,徐铭承若这点信任都不给他,这份感情又能长久到哪里去。

定下心,景闲这才回了清源山。

晚上的时候徐铭承没来找他,但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出了门。自欺欺人的告诉自己只是到外面随便走走,其实鬼使神差的就来到了徐铭承的房前。和敖泽的事,他不是心里不忐忑的,不管怎样他还是想知道徐铭承会不会在意。

来到徐铭承房前,他又犹豫了,感情的事他向来不会处理。若是别人就罢了,可是面对徐铭承,又不一样。

正踯躅着要不要敲门,突然屋内哗啦一响,像是有重物坠地。景闲紧张的上前两步,屋门没锁,轻轻一推便开了。

门内的情况吓了他一跳,徐铭承倒在地上,浑身痉挛,面色赤红。桌上的茶杯茶壶通通掉落在地打成碎片。他急忙上前扶住,见到他没被瓷片伤到,才松了口气。又去摸徐铭承的腕脉,暗道不好。

业火攻心。但这次非同往常。怀中的人印堂紫黑,唇色乌青,穴池反转,血脉呈逆转之象……这征兆,是走火入魔!

他知道徐铭承本就练就一身至阳之功,《炎海诀》又是险中得道的剑诀,招招险恶,式式累卵,最忌修炼时心神不宁。更何况他不知道这剑谱被徐彻篡改,字句引人入魔。再加徐铭承今日心事烦扰,不能凝神,急火必然走岔。

景闲卷了桌上翻了几页的《炎海诀》一看,心中也猜出了大半。只是徐铭承此时性命危机,竟也想不出解救的法子。他本来托敖泽取来龙鳞,是想龙鳞乃龙族神物,不仅可挡劫消灾,更因其至阴至寒可克制炎火,送给徐铭承最适合不过。哪想到徐铭承此番凶险非常,常法难以压制,纵使服下龙鳞也效果其微。

怎么办。

景闲扶着徐铭承,感到炎阳之气从他体内散发,触手灼人。再探他的脉门,时急时缓时停时歇,已成败像,怕是再过一阵心智也要被烧坏。他缓缓放开手,握了握拳,一个让自己都浑身一凉的险招窜入脑海。

龙丹。

上次徐铭承提及他还曾下意识的摸过,这龙丹即在龙胆之上,如弹丸大小,是龙族成年后精气所化。世间最过清润寒凉之物便是此物,要救徐铭承,除它以外再没有更好的选择。

但若要取出……也代价不小。

景闲想了想,从袖中抽出短刀。右手捏出一个封字诀,为怕此时有人撞见,隔出道结界。

纵使付出代价,但能救徐铭承一命,也算值了。

他不敢耽搁时间犹豫,手起刀落,瞬间腹部一震剧痛,在右腹贴近割出一截刀口。伤口绽开,顿时血流如注,他有些恐惧的盯着血染湿了衣摆,突然想起几十年前自己曾见过亲人被活取龙丹的惨象。

那一幕惨烈之极,至今未能忘却。而如今那幅画面和自己重叠,才知道这种撕开骨肉的疼痛根本无可名状,真正痛不欲生。他抖着手,伸到伤口中去摸那颗圆润的珠子,血肉翻搅抽搐,让他几欲晕倒。强忍着摸到龙丹,但那颗发着淡淡光芒的珠子卧在体内,与血脉相连,他一狠心拿刀向里一剜,硬是将其挖了出来。

龙丹染着血散着刺眼的白光,景闲看着它,眼前一黑差点倒下。只能趁龙丹在手勉强施法清理了一地血迹,又修复了伤口。最后将龙丹送到徐铭承口中,点了几处大穴迫他吞下。

看徐铭承脸色减缓,景闲终于力竭,昏倒在桌前。

徐铭承醒来时,看到眼前一地碎片,头痛欲裂。他撑起身,慢慢想起昨晚的事:自己正研读《炎海诀》,突然心魔入体不能控制,险些走火入魔。但为何现在气血顺畅,不觉有异?

刚要起身去找师父,只见一人伏在身侧,那身影着实熟悉。

“景闲!?”

徐铭承将景闲扶起,见他有转醒的迹象,连忙唤他,“景闲,你怎么了!”

景闲睁开眼,面色极差,看到徐铭承一脸诧异的瞧着自己,“你……没事了?”

“我没事。”徐铭承担忧的搂住他,“倒是你怎么了?昨晚是你救了我?”

景闲闭上眼,算是承认,“我有些累,扶我坐一会儿吧。”

徐铭承点点头,他服下龙丹早已无碍,感觉身体倒比以往更有精力。他小心环住景闲,让他坐在椅子上,“你怎么了,是不是昨日为我耗费了太多内力。”徐铭承不知景闲身份,以往在城内自己若不慎炎火发作,都是师父用内力为自己疏通,自然以为景闲也是如此。

景闲失去龙丹,身体极虚,摇摇头,“无碍。”

他听景闲话中有意躲闪,刚要再问,突然一名弟子闯入屋内,“堂主,堂主大事不好!”

“什么事,慢慢说。”徐铭承放下景闲,转头去问。

“城主……城主他昨日炎阳发作,痛不欲生,这次和以往似乎有些不大一样。医馆的大夫都来了,说……说,怕是,怕是已经不行了!他们听闻堂主这里有位先生能医此症,请你求周先生前去看看!”

“什么?”徐铭承大吃一惊,他不知何时医馆中人也知道了景闲的事,但更担忧师父的病情。近些年师父早已病情稳定,甚少发作,就算偶尔一两次也从未这么严重过。

“你先回报,我们马上就到。”

徐铭承挥退来人,转身去看坐在椅上的景闲,“景闲,这个忙求你务必帮我。”

第九章

景闲动了动唇,他不是不帮,如今龙丹已失,还能怎么办,只好找了个借口,“我运功一次需花费太多精力,这个忙我帮不了。”

“景闲……”他蹲下来握住对方的手,“景闲,算我求你,我把内力还给你,你只要施法就行。”

“这不像你说的那样简单,不成的。”

“景闲,师父是我最亲的人,我怎么忍心看他受苦。我知道你为我耗费元气,需要休养,但是师父他……现在是命悬一线啊。”

景闲看他一脸焦急,自己也实在无奈,又不好告诉他实情,只能半真半假的蒙混过去,“不是我不帮你。实在是昨夜我拿了一颗灵珠为你压制业火,才能把你拉出险境。此物只有一枚。这灵珠也是机缘巧合得到的,我也没有别的法子。”

“可是上次我说的那种克阳之物?”徐铭承承师父养育之恩,一直情深铭记,如今师父身临险境他也想不了那么多。听到似乎还有希望,他焦急的看着景闲,攥紧那双冰冷的手,“它现在在哪里,是不是在我身上?景闲,告诉我要怎么才能取出来,你告诉我。”

景闲一听这话,险些气的背过气去。好个徐铭承,我舍命取龙丹给你,你却要将它转手给人。 “你别问我,我不知道。”他冷冷将手抽回。

“景闲,我知道你性格孤立,不喜与别人相处。”徐铭承扶在椅上,一再去劝,“但你可知师徒情深?师父养育我多年,若无他这份恩情,哪里还有我在这世上。如今他有难,我舍了这身性命也要救他!”停了停徐铭承又道,“若师父真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还有什么颜面苟活于世。”

“你……!”景闲没想到徐铭承放下这种狠话,勉强摇了摇头,“都到了这个份上,我怎么好再拒绝你。”

“景闲……”

“罢了,你带路吧。”

此时另一边,徐彻躺在床上,床帐拢得紧密,几位医馆的大夫都守在外面,只有一位年纪较长的留在榻旁候着。屋内的人都遣退了,说是怕城主发起病来伤到人。

过了一会儿那大夫看了看四处,转头对紧闭的帐子悄声说道,“人都已经走了。”

“承儿什么时候带那人来。”

“已经去叫了,刚刚说马上就来。”

床帐里的人“嗯”了一声,“真没想到居然有这种奇人,本来那小子昨晚必死无疑,这个姓周的居然能让他活着醒来。哼,要不是我派人监视,岂不是错过了这等好事。”

床外的人思忖了一下,“只是不知道这人究竟用了什么法子,影子说昨晚突然屋内大亮,他来不及看个仔细就被一股力量逼出三尺开外。看来这人非同小可,我们可要小心行事,莫要被他发现。”

“哼,你放心。这压制炎海业火的法门我势在必得!”

“那便好。”正说着,那人突然耳侧一动,“他们来了。”

徐铭承领着景闲到了师父房内,那大夫为两人揭开帐子,看了一眼徐彻便告退离开。徐铭承见到师父躺在榻上,一脸憔悴,连忙上前询问,“师父,你怎么样?”

徐彻摇了摇头,看起来面色青灰,额头冷汗涔涔,样子极为忍耐。“刚刚佟先生帮忙施救,可暂时压制几个时辰,咳咳咳……”说着眉心一蹙,咳了起来。

“师父。”徐铭承坐在塌榻旁,好不紧张,“师父您先别说话,让徒儿先帮您理气。”抬手就要运功。

徐彻连忙挡住他,“你还年轻,别为为师耗费内力。”

“师父怎么能这么说。都怪弟子昨日鲁莽,要不是我伤了师父,怎么会引起旧疾。”徐铭承说着回过头,招景闲过来,“景闲,怎么还在那里站着,快过来帮我看看。”

然而景闲却看着徐彻,一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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